第12章 自多情
嬌芙不欲拖累裴永錦,只想盡快解決這場鬧劇,皺着眉催促西羅,“帶我上去吧,能得三爺厚愛是嬌芙福氣。”不放心的又低聲囑咐道:“莫要為難他,裴家雖不在渝州城,可能與謝家并稱裴謝,不是好招惹的。”
這點方寸柳媽媽還是能拿捏得住,裴家不在渝州,可渝州也有大批讀書人,柳媽媽不會過分為難。裴永錦被挾持着帶下去,柳媽媽處理剩下的事,姑娘們跳舞的跳舞,敬酒的敬酒,似乎絲毫沒有因為方才的事受影響。
此刻房內只剩趙郁,方才聞禮知見茍尋出去,他識趣地跟上,帶上他的姑娘們在隔壁要了間房間,不能打攪人家好事。
西羅站在門外看着嬌芙推門,門前擺着八寶扇琉璃屏風,擋住裏面的場景,她見嬌芙繞過屏風走進去,便伸手将房門攏上。
房間隔音處理得極好,站在門口聽不到裏面半點動靜,她站了會兒直到茍尋過來守在門,提醒她她才恍若大悟的離開。
嬌芙此刻披着白色鬥篷,裏面還是那件舞裙,深秋的天氣稍冷,來不及換衣服就只好披着鬥篷,笑意盈盈地站在趙郁面前。
趙郁朝嬌芙點了點面前的座位,讓她坐下,問道:“你三番幾次打發人将茍尋送出醉玉樓,是因為心中裝了旁人?”
嬌芙剛坐下準備執壺提趙郁倒酒,就聽見他如此問話,愣了下緩緩搖頭,“那段時間緊湊,嬌芙從頭到尾都在練舞,沒有時間見客。”
“可你卻有時間與裴永錦通信。”趙郁語氣篤定,就像是親眼看到嬌芙與裴永錦來往,喝酒的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疑,仿若只是偶然與嬌芙聊起。
嬌芙心中不由一驚,甚至忍不住站起:“三爺您調查我?”這事她連柳媽媽都瞞着,趙郁是如何得知?
似乎趙郁的目的就是揭開她心口不一的表象,劍眉微挑:“你果然在意裴永錦。”
“我只不過與裴公子投機罷了,并沒有其他關系,再說了我與誰通信與三爺無關吧。”趙郁的調查讓嬌芙暗自警惕,難道趙郁還在糾結那次她說他心思狠毒,心機深沉的事?
趙郁掃了眼嬌芙,雲淡風輕地道:“柳媽媽把你的初夜賣給了爺,你說有沒有關系?”
盡管猜到柳媽媽與趙郁達成協議,嬌芙還是面色一白,鬥篷下她掐了掐自己大腿,好不容易神色恢複正常,嬌柔的語氣裏還是夾雜着生硬:“三爺若是特意來羞辱我大可不必。”
趙郁看了眼她面色蒼白,還得故作鎮定,只覺得刺眼,“我羞辱你有千百種法子,不必用這種辦法。”只是這張臉看着……礙事。
“是,三爺不屑跟小女子計較。”趙郁突如其來的厭惡讓嬌芙不自覺後移,別開眼轉身朝門外喊倚綠,讓她将她存的桑葚酒端上來,每年嬌芙都會釀點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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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芙替趙郁斟酒,端起酒杯道:“若是嬌芙有得罪三爺之處,還請三爺莫要見怪。”言罷,仰頭一飲而盡,幹脆灑脫,倒是不像她平日嬌媚。
趙郁卻是轉動酒杯,節骨分明的手指搭在青碧色琉璃盞上煞是好看,“你可知你這張臉太招搖?”
嬌芙眸子亮晶晶的,生怕趙郁發現飛快的眨眼,只是嘴角笑意擋不住,“嬌芙也只有這張臉可用,若三爺不想嬌芙露于人前,嬌芙可以答應三爺不再出現。”
嬌芙不問趙郁為何獨對她容貌上心,她只要知道這副容貌雖讓趙郁厭惡,卻并不會讓趙郁起殺心就行。
有時候知道得越多,越容易陷入泥沼之中不可自拔,她本意也是想走清妓的路子,若趙郁能護她不被人打擾最好不過。
“只是柳媽媽那裏還需三爺派人交代一番。”嬌芙不忘提醒趙郁,人生在世不外乎錢財權利,柳媽媽就是貪財,只要趙郁銀子給足夠了,不會讓嬌芙伺候除趙郁以外的人。
趙郁眼底露出玩味,覺得嬌芙識時務且聰明,順杆子爬倒是厲害,可是他偏不如她的意。
接下來嬌芙規矩,趙郁也沒冒進,仿若趙郁和柳媽媽做交易,讓柳媽媽破壞規矩脅迫嬌芙進來,只是為了與她聊天。
嬌芙以為趙郁默認了她的提議,在與趙郁相處時處處以他為先,将人捧得高高的,實際上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趙郁從未點頭答應她的要求。
另外,醉玉樓還發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聞禮知在隔壁房間享受,美人左右相陪,喝着小酒,聽聽小曲兒,結果門被猛地踹開,聞家人派了好些家仆揪聞禮知。
嬌芙恰好透過窗戶看到聞禮知試圖跳窗而跑,他房間在拐角,下面正擺着一方水缸,掉下去落水裏沒大事,可要砸水缸上就有苦頭吃了。
聞禮知剛踩到窗沿上,後面是不敢輕舉妄動的聞家家仆,下面的結實的盛滿水的水缸,雖說他學了些三腳貓功夫,可跳下去他自己都沒把握。
結果另一邊房間窗戶突然打開,因着是對角的方向,恰好那窗戶打在聞禮知身上,他一時不查,就這麽掉下去落在水缸裏。
聽說聞禮知渾身濕漉漉的,腦袋磕在水缸邊沿,撈起來的時候昏迷不醒,是被聞家家仆背回去的,好些天再在青樓見不到聞家大少爺的身影。
自登臺那日之舞,嬌芙的名聲徹底傳遍渝州,包括裴永錦做的那首詞,裴永錦的名聲傳開,他人卻被柳媽媽命人送到客棧治療養傷,這段時間都有人看守。
倒是不知是誰做了件缺德事,寫信送去郐臨裴家,将來龍去脈說清楚。
裴家世代書香門第,奈何出了裴永錦這根反骨,行事不拘一格,整日泡在酒壇子裏,空有滿腹文章不想着考取功名。裴家自覺丢不起人,收到信後立馬派人将裴永錦拖了回去。
而柳媽媽卻注意到另外一點,嬌芙濃妝更加勾人,風情萬種、誘人入骨,再沒人比她更加惑人而不落風俗,柳媽媽便讓她以濃妝示人。
嬌芙實在不喜歡濃妝,許多女子年紀輕輕便顯得人老珠黃,那是因為胭脂水粉摻雜了太多重金屬,往後都離不開濃妝。
嬌芙同柳媽媽抗争,結果柳媽媽鐵了心讓她濃妝。不僅如此,還讓她接手水芙蓉上臺次數,每隔五天表演一次,一月整整需要上臺表演六次,而且規定不能每回都跳舞,琴棋書畫需輪流來。
片刻消息傳遍姑娘中間,她與水芙蓉因為登臺前的聊天關系稍微融化,又瞬間跌入谷底,水芙蓉被狠狠甩了巴掌臉上挂不住,以為是嬌芙給她穿小鞋,還搶她上臺的次數,看見她便冷嘲熱諷。
嬌芙日子哪有表面上好過,自那日起趙郁就像消失般,再沒有踏足醉玉樓,她身邊的倚綠與弄琴也出不去。而柳媽媽以她需要準備表演為由,不讓任何姑娘找她幫忙。誰敢找嬌芙幫忙,不出半日就會被柳媽媽斥責。
柳媽媽從來不斥責嬌芙,只訓斥讓嬌芙幫忙的姑娘,罵的最多的是自己沒出息攬客人,想走歪門邪道耽誤旁人上進。話罵得難聽得很,好像将嬌芙以外的姑娘貶低得一無是處。
因着柳媽媽這些操作,一時間沒姑娘敢踏入北子閣,嬌芙的好人緣仿佛突然消失殆盡。
西羅再次催促嬌芙,晚間的表演只剩半個時辰就輪到她了,衆人知道今日嬌芙有表演,都早早在大堂等着,這次來的客人是以往最多的一次。
“你別跟媽媽犟,從前不都是依着媽媽的意思來,這回怎麽不肯了?”西羅見嬌芙看着托盤上的衣物,她跟着望過去是耀眼奪目的紅色,“這套裙花了柳媽媽不少心思,特地找渝州城最大的繡閣制作而成,你穿上定然好看。”
西羅拉着嬌芙指尖觸碰衣料,衣物确實用料上等,難得是是紋路精細繡美,走路時裙擺還會自動散開流光溢彩,誰不愛漂亮的衣裙啊。
“媽媽不知道三爺的意思?”嬌芙手放在衣物上,本不想搬出趙郁,可是現在無奈只能借助他的名頭。上臺表演這種事只要開了頭,往後就收拾不住,非得把人所有價值榨幹不可。
西羅愣了愣,詫異地看向嬌芙:“你可別跟我說你對三爺動了心啊,三爺那樣的人咱們夠不上的。”
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可西羅在醉玉樓多年,為情所困的女人不少,反倒薄恩寡義的男人多。明明幹着以色侍人的事,偏對男人動真情,這樣的人都沒好下場,西羅不想嬌芙踏進去。
“三爺只是一時興起來醉玉樓,日子一過就将人抛之腦後了,媽媽是為人你最清楚,她哪裏敢動三爺的人?”說到底還是嬌芙沒讓三爺滿意。
若說柳媽媽先前故意拒絕三爺與嬌芙見面,那是故意抻着三爺,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果不其然,三爺登臺那日花了大價錢讓柳媽媽把嬌芙送到他面前。
可是後續三爺并未給柳媽媽留話,這都多少日子過去了,前兒個下了第一場冬雪,還是沒接到三爺消息。媽媽等的時日夠久了,怕再等下大家對嬌芙的熱情消耗殆盡。
“所以那些話都是假的。”嬌芙深吸一口氣,若她不對自己的判斷太自信,早早準備條後路給自己,也不會這麽束手束腳。
西羅拍了拍嬌芙的肩膀:“咱們學的第一課可是不信男人的話。”男人的承諾若是能信,世上就沒那麽多為情所傷的女人香消玉殒。
嬌芙默不作聲地垂眸,壓下心裏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別的情緒,換上衣物,讓倚綠替她绾發,自己親手畫上美美的妝。
等最後一筆落下,嬌芙眼尾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盯着鏡中那緩緩變得妖嬈魅惑的人。
柳媽媽等西羅把嬌芙送來後臺,眼睛登時一亮,富态的手立馬握住嬌芙,語重心長地道:“嬌芙啊,男人貪圖新鮮,三爺不動你,你又不知為自己謀劃,媽媽只能替你謀劃。你看等在外面的男人們,誰不想一睹你容顏?”
嬌芙透過薄薄的簾子往下方看,她笑了:“是,媽媽說得對,人要多替自己謀劃。”那些人百般無賴地看着臺上姑娘的表演,還有人已經開始轟人下場,他們要看嬌芙姑娘,讓人将嬌芙姑娘請出來。
一連上了三四場後,嬌芙似乎對這種安排默認了。
有時候她會讓人将臺子圍住帷幔,中間擺上一張美人榻,點心茶點都擺好,透過簾子和一群人聊天喝茶,她總能将一群人逗得喜笑顏開,見過她一場表演的人都說醉玉樓藏着妖精,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的态度總是若即若離,她越是不守規矩出人意料,越是有更多人喜歡她。
嬌芙每次出場都能柳媽媽賺得盆滿缽滿,她在醉玉樓的地位水漲船高,好東西柳媽媽源源不斷的送入她的北子閣樓,待遇不是從前只靠設計、出謀劃策讓其他姑娘出名能比的。
可是嬌芙的人緣卻越發不如從前,甚至牽連到牡丹,牡丹每回來嬌芙這邊,回去後定然會受到其他姑娘排擠,嬌芙就不見她了。就連牡丹都鮮少來她北子閣,嬌芙身邊只有倚綠和弄琴兩人。
她從書架上取出本書,百般無賴的翻開着,裏面卻掉落出一張印有方錦帛的信紙,上面字跡狂草,等到了後半段,那人似乎又刻意板正字跡,至少不用費勁猜測他寫的內容。
嬌芙已經記不清信紙是不是她看後夾在書中,其他書裏有沒有夾雜信紙也不确定。
她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将書架上的書取下來一本本翻找,果然又找到了兩張信紙,上面字跡工整清秀,甚至若不是信紙上印有錦帛,真看不出這信與最先發現的那張同出一人。
嬌芙事先讓倚綠她們不要打攪她,直到近黃昏,弄琴怕耽誤用飯時辰,才過來敲門:“姑娘,該用飯了。”
“嗳,來了。”
嬌芙連忙應着,手上動作迅速地将信紙疊好,藏在梳妝臺下最底處的暗格裏,打開暗格裏面還放有好些同款信紙,被嬌芙小心珍藏着,依稀可見上面的誇贊之詞,那些是嬌芙聽過最直白且最無邪念的話,每份心意都值得珍惜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