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躲人閑
出了醉玉樓趙郁冷靜下來,再是憂心軍糧軍饷也不該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這些事與旁人無關。
等回趙郁了侯府,老夫人身邊的嬷嬷就來請,他請人稍等片刻,換了身常服才去給老夫人請安,身上沾染胭脂氣,旁人一聞便知他去過哪裏。
趙郁是大周有史以來年紀最輕,靠着功勳被封為恩伯侯的男子,看似是聖上恩典,實際上并不盡是如此。
皇帝給了他侯爺封號,卻仿佛忘記需賜他侯門府宅,還美曰其名渝州趙家福澤深厚,光耀門楣,一門雙侯。
好在趙郁并不在意這些,一年大半時間他都在軍營,甚少回家休息,家裏的事他都不摻和,不必因此他心裏紮根刺似的不舒坦。
武安侯府建築特殊,型制獨特,宅院成‘回’字形狀,裏裏外外圍了三層,層層加固,用以抵擋流民叛軍,渝州城最堅固的地方除開城牆外,怕是流傳幾百年的武安侯府了。
武安侯老侯夫人住在侯府中線上,繞階緣屋至前院,走過雙步抄手游廊,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慈孝堂,中廳為三開間帶圍廊,趙郁走向最右邊那間。
廳堂內正端坐着位老夫人,金褐色褙子,藏藍色繡花抹額,鬓間幾縷白發,可人看着極為精神,眼神神采奕奕。
等丫鬟入內禀告,趙郁才掀簾快步入內,恭敬地朝上首慈祥和善的侯老夫人行禮:“孫兒給祖母請安。”
“郁兒來了啊,快些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趙老夫人将趙郁喚至跟前,仔細打量着硬朗挺俊的孫兒,每回見他神色就比上次見他還要冷硬,如果自己不是他祖母,只怕他都得擺出閻王神情。
她抖了抖手中的拐杖:“你真是好狠的心腸,都不知回來看看祖母,你再是體貼軍營将士辛苦,與他們同吃同住,也不能連家都不回。”
趙郁知道老夫人是讓他莫要擔心,這裏只要她在就是這些兒孫的家,無論如何回家都有一席之地,不用在意府裏其他人的看法,趙郁哄着老夫人:“是,祖母教訓的是,孫兒知曉了。”卻不提下回幾時回來。
老夫人看出趙郁的意思,只能暗自嘆氣。老太爺走後她也不想管事,可是一大家子人在,後宅無人拿捏得住,她不看着點不行。
她這輩子生下五子三女,成年的只有三子一女,孩子們撲騰撲騰就大了。如今兒子到當祖父年紀了,她不好訓斥,孫兒更是獨當一面,撐起渝州城趙家這面旗幟,打不能罵不得。
老夫人拉着趙郁聊了一會兒,就讓趙郁去見他父親。趙家武将出生,趙郁的父親趙均雖只是趙家二房,可也曾是一方将帥,不過幾年前一戰落下病根,如今倒是鮮少上戰場,開始在家鑽研雕刻。
去趙均院子的路上,趙郁正好撞上行色匆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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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容貌俊郎,濃眉下一雙大眼格外有神,跟孩子似的在府裏亂竄,懷裏不知道抱着什麽好寶貝,灰色細麻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趙珏是偷偷摸摸準備溜出府的,誰知和人迎面撞上,現在轉頭也來不及,定睛一見是趙郁,身子抖了抖。
他從小身上皮緊實,臉皮更加厚如城牆,誰在他面前他都不怕,唯獨怕他這位三哥,一個眼神、一個咳嗽都能讓他打激靈。
趙郁怕趙郁詢問,下意識把懷裏的東西更加捂緊:“三哥,你剛從祖母慈孝堂出來?”
趙珏是大房嫡幼子,三房當中子嗣豐厚的也就是大房,如今趙家嫡長孫、嫡長曾孫都出自大房。
“嗯。”趙郁掃了眼趙珏,沒詢問他懷裏藏着什麽,再是血親也是堂兄弟,隔着房輪不到他出言教訓:“祖母跟我提起你,她沒讓嬷嬷找你?”
“這下遭了。”趙珏心知祖母找他肯定沒好事,每回三哥回府,他都會被祖母找去訓誡一頓,試圖将他也塞入軍營,可他根本不适合那地方啊。
趙珏顧不上害怕趙郁,連忙道:“三哥,我先出去了,你沒見過我啊。”
趙郁揮了揮手,趙珏一溜煙跑了,一下子就看不見人,就怕被趙老夫人逮到念叨。趙郁裝作沒瞧見趙珏,誰家的孩子誰管,在他這裏不做偷雞摸狗、男娼女盜的事就行,他往趙均的院子去。
趙均身邊的管事早早在外頭等着,見到趙郁就道:“三爺,二老爺在書房等您。”
老太爺去世後,武安侯的爵位落在大房頭上,但老太太在世,故而趙家尚未分家,三房合并一塊按照輩分年齡排序。
老太太下面是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下面的是大爺、二爺、三爺、四爺、五爺,再往下就是小少爺,只不過如今老太太才曾孫才一位,出自大房。
因着大房那邊占着侯爵之位,未分家趙郁就是小輩,上面祖母父親尚在不好稱侯,是以在府裏衆人照舊喊趙郁三爺,無人喊他侯爺。
趙均光顧着手裏的雕刻,趙郁剛進房門,他頭都沒擡的讓趙郁坐,趙郁坐在趙均下首靜靜地看着趙均雕刻,上面擺着一排排被雕刻廢棄的木材。
良久,趙均才抽空擡頭看了眼自家兒子,吹了吹木雕上的木屑問道:“是不是覺得委屈?”這是問皇帝拿他與衆将士拼命得來的安寧,只用有名無實的侯爺之位打發了,繼續讓他放回渝州甘不甘心。
京城那些人勾心鬥角,汲汲鑽營,只管頭頂烏紗帽穩不穩,私庫豐不豐盈,全然不顧前線将士死活,更不管如今世道百姓能不能活下去。
趙郁思索了番才給出答案,神色堅定且認真:“能戍守一方,善謀實幹,保家衛國,造福一方百姓,是兒子所求的。兒子會竭盡所能守護渝州城,讓其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受流民蠻夷侵擾,身為臣子替皇上解憂解難,不求皇上惦念,只求立于天地問心無愧。”
趙均神色不變,一匹黢黑色桀骜不馴的駿馬在他手下誕生,他将駿馬放在桌面上:“行了,你去忙吧,別打擾你老子我雕刻。”
“是,兒子告退。”趙郁退出房間到門口,似乎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父親有時間不若雕刻墓碑,記載歷朝歷代德厚之人生平,為後事留下點公正之物。”
趙均盯着他的背影忽地笑出來,低頭朝室內道:“我這兒子啊……”到底如何卻并未多說,有些話對人說不得,只能置于心中。
他兒子看透人心,糊弄人的本事越發精進是好事,即便察覺到了異樣趙均也無所謂,就是不知道他心裏是否真如他說的那般甘心。
且不管趙郁甘不甘心,天下暫且還算太平,亂的是朝堂,而哪怕朝堂瞬間風雲變幻,暫且還波及不到遠離京城的渝州城。
皇帝寧肯趙家盤踞在渝州當守城的将軍,也不願讓趙家重歸朝堂權利中心。
這種事着急不得,得慢慢謀劃。
天下怎麽變化,朝堂誰上誰下,普通人都不在意,那些離他們太遙遠,他們只關心自己能否吃飽穿暖,而嬌芙關心的是登臺之日她該如何應對。
柳媽媽執意讓她跳舞,甚至給她定下曲目讓她跳《衍楚》。
先不說嬌芙能不能将舞跳出來,相傳這支舞是上古北國祭祀神女所跳之舞,無任何伴奏之聲,腳踏盤鼓奏樂跳舞,和鼓和樂,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讓她以清妓的身份跳這支舞,她自己都覺得折壽。
柳媽媽态度異常堅定,拿着斑駁發黃的書籍,站在嬌芙面前:“這支舞除你之外沒人能跳,媽媽好不容易搜集來的舞策古籍,你若是不願意我将它燒了好了,反正也沒人能跳。”
“媽媽要将它燒了?”嬌芙驚訝地看着柳媽媽,這舞就算現在無人能跳,後面也會出現能駕馭它之人,燒了就失傳了。
柳媽媽作勢将古籍往香爐裏丢,嬌芙一把将古籍奪過去。後世有多少好東西消失在歷史長河,只能憑借三言兩語了解研究,嬌芙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古籍被毀。
“拿着它登臺之日就得跳。”柳媽媽臉上是笑的,可話裏完全不給嬌芙反悔餘地。就連嬌芙想讨價還價,能不能登臺只跳舞不伺候人的話,在柳媽媽含笑的眼神也只能下收回。
柳媽媽的決定沒人能違背,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如果非得挑選一人,她只能盡量選合眼緣的人。人就有這麽無可奈何,哪怕嘴裏泛着苦,只要能找到顆蜜餞塞口中,就告訴自己好歹有些甜味,日子還能過活。
嬌芙小心翼翼翻開古籍,生怕将原就殘破的頁面弄爛,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神女風姿,默認柳媽媽這番安排:“其他的還需媽媽費心。”舞裙以及鼓樂都需要準備,她得擠出時間練舞肯定顧及不過來。
柳媽媽看嬌芙同意,此刻也好說話,拍着胸脯保證替嬌芙安排妥當:“放心吧,一切交給媽媽,這段時間你就安心練舞,其他人也不會來煩你。”
嬌芙還在想她整日閑着,能有何事煩她,就見弄琴從外頭進來,倚綠問她怎麽去廚房哪些配料都耽誤了,北子閣有小廚房不過廚房用料都需去大廚房領。
弄琴放下手中籃子:“前面的姑娘正在吵架,路被堵住了我走的遠路。”
嬌芙聞聲放下古籍,往外瞧了眼,問道:“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吵架,你人沒事吧?”有些在醉玉樓做得久的丫鬟就愛欺負新來的丫頭,仿若那樣她們就能高人一等,已經成為她們間所謂的規則了,嬌芙盡可能護着她的人不受欺負。
“我沒事,是水芙蓉姑娘将她的表演改成五日一次,姑娘們不滿便一起找她理論,都不願退步就吵起來了。”幸好她看見了走得快,要不然牽扯到姑娘身上也不一定。
醉玉樓的表演不是誰都能上臺,她們都有規定的時間,輪到誰誰才上,若有意外或者要伺候客人才換人上場。
好些姑娘都想憑借上臺表演得到貴客垂憐,能被人長期包養,就不用輪番伺候不同的客人。
水芙蓉還沒伺候過人,每十日一次的表演就足夠她吊客人胃口,賺的銀子也不少,現在她要求五日一次表演,其實是在搶奪其他姑娘的機會。
倚綠聽到有些氣憤,總覺得水芙蓉故意跟嬌芙過不去,“她問姑娘意見,給了意見又不聽。”
“你們把東西都拿到小廚房去吧,外頭這些與我無關。”說着嬌芙拿出宣紙,磨墨洗筆,準備謄抄古籍上的舞步:“如果有姑娘尋我,就說我多日不動舞技生疏,媽媽責令我練習舞技。”
嬌芙徹底躲了,只與人寫書信,等登臺之日再出現在衆人面前,不過她沒料到趙郁會派人來找她,而柳媽媽并未通知嬌芙,私自替她擋掉。
茍尋手裏捧着套汝窯茶具,臉色不停變幻,最後原模原樣的帶回去,真想不透為何主子獨獨對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