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聲聲嬌
嬌芙回去就看到了洗幹淨換了整潔衣裳的小丫頭,不打眼的長相放在醉玉樓是服氣,只是走近後嬌芙聞她到身上有淡淡藥香,她不由地看了眼倚綠,倚綠點了點頭。
小丫頭能自己洗澡,只是她進去送衣服瞥到她手臂縱橫交錯的青紫痕跡,那是棍棒打出來的,拿了藥膏替她上藥,背上腰上都是。
小丫頭見到嬌芙和倚綠的動作,害怕嬌芙不喜她身上的傷痕,立馬下跪:“奴婢見過姑娘。”聲音弱弱的,只能勉強聽見。
嬌芙伸手将小丫頭扶起,“往後不必動不動跪我,我這邊沒有那規矩。你可有名字?”
小丫頭并未否認,而是道:“請姑娘賜名。”她跟着牙婆看到那些丫頭都是這般對主顧說的,主顧賜名是恩賜。
“你若有名字,可以留下你原先的名字。”她将桌上的點心遞給小丫頭,身上那麽多傷痕,估計肚子也吃不飽,牙婆子也不是良善的人,估計是讓這群丫頭維持着餓不死的狀态。
“我一出生就被人叫做大妮,大概大妮就是我的名字吧。”小丫頭說着又要下跪,想起嬌芙剛說的話硬生生止住,不過捧着糕點碟,眼眶憋得通紅,聲音帶着哭腔道:“姑娘,那年村子裏鬧饑荒,一家七口實在活不下去,他們将我以二兩銀子賣給牙婆,我就還了他們的生養之恩,不欠他們什麽了。”
如今的世道紛擾,連年饑荒戰亂,活不下去賣兒賣女的比比皆是,嬌芙嘆了口氣:“從今往後你便喚弄琴吧。如今你的賣身契在媽媽手裏,但我既然要下你,你便是我的人,可懂?”
“懂,弄琴謝過姑娘賜名。”弄琴放下手中糕點,根據記憶學着屈膝行禮。
賣身契不是要命的大事,嬌芙将弄琴扶起,給她吃了顆定心丸:“你先跟着倚綠學習幾日,賣身契的事我會解決,不用擔心。”
嬌芙借着上回處置丫頭的事,已經将倚綠的賣身契要了過來,拿在自己手裏。
這些丫頭與其說伺候姑娘,還不如說是替柳媽媽盯人,姑娘們的舉動都在柳媽媽監視下,甚至連姑娘睡覺的姿勢規不規範,柳媽媽也能知道。
所以當嬌芙在牡丹口中聽到,她是撞見幾人談論三爺看中她的事,這才跟她提起三爺,嬌芙識趣的不再追究,好些事沒有柳媽媽故意放縱掀不起風浪來。
只不過她可能沒料到嬌芙與其他姑娘不同,談起三爺不是欽佩愛慕的心思,而是帶着逗趣似的惡意揣測了番,差點将事情玩崩。
柳媽媽知道她不按套路出牌,倒是讓嬌芙安靜了好些時日推出水芙蓉,嬌芙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随着水芙蓉搬進北子閣樓而居,不止水芙蓉以為嬌芙嫉妒她,醉玉樓大部分人都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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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玉樓規矩,未登臺的姑娘不能侍候客人,只能當清妓,那位貴人竟然都一一遵守。最重要的是貴人不僅容貌俊美,出手闊綽,還每次只要水芙蓉前去伺候,水芙蓉可謂是春風得意。
醉玉樓跟嬌芙前世經歷過的職場沒甚不同,都是她玩膩的東西,這輩子她也不想争鬥,人生起起伏伏,争的越多最後失去的越多。
嬌芙不參與她們都熱鬧,直接找借口躲了,現在正在亭子裏賞魚。這片池塘的水是活水,恰好流經過醉玉樓,然後被開鑿成一片池塘。
來這邊的人恨不得直奔主題,即便不是立即就寝,那也是三五成群的姑娘圍繞身側,再有耐心些的男子最多在房間裏彈彈琴做做畫,哪有心思外出觀魚賞花。
這一片反倒是除北子閣樓外最清靜的地方,如此便宜了嬌芙,她無事就過來閑坐,最近有那位貴人在,北子閣樓也不清靜。只是這片最清淨之地也不免來了不速之客。
“奴婢見過公子。”弄琴聲音不免含着膽怯,可還是大聲的請安。
弄琴就守在八角亭不遠處,聲音毫無意外清晰傳入耳中,嬌芙彎腰拂裙的動作停了下,這處還真有人過來?她起身欲離開,免得與人撞上。
誰知倚綠的聲音又突然響起,“奴婢見過恩伯侯。”
弄琴才來沒多久見過的人不多,倚綠卻是從小在醉玉樓長大,渝州有名的人她基本都能喊出名字。
嬌芙動作僵硬,不自覺尋着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到一抹黑色衣袍,恩伯侯不就是趙郁?
茍尋沒能阻止弄琴,結果也沒能阻止倚綠,不由得嘿了聲,譴責的眼神看了眼柳媽媽,這兩丫頭未免太不知禮數了。他家主子出來可沒告知任何人,這下大家都知道他家主子逛青樓了,一世威名毀于一旦。
柳媽媽尴尬地笑了笑,揮着手裏的小帕子催促道:“你們家姑娘在哪?還不去前面帶路。”
“姑娘在涼亭賞魚,請跟我來。”倚綠與弄琴帶着幾人往涼亭的方向而去,正巧看到站在涼亭外要走不走的嬌芙。
嬌芙正糾結要不要躲開,猝不及防迎面撞上幾人,趙郁今日着墨黑色袍子,腰間系上金勾玉帶,渾身冷硬,對上他暗沉的眼神,吓得嬌芙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沒直接給人跪下。
她兀自鎮定地屈膝行禮:“嬌芙見過侯爺。”
趙郁看了眼被吓得不輕的嬌芙,鋒利的劍眉微挑,有些明白她為何喜歡故意恐吓其他姑娘,這種感覺确實新奇:“起來吧,不必多禮。”
“謝侯爺。”嬌芙聞言起了身,只是不敢看趙郁眼睛,怕自己晚上又做噩夢。
柳媽媽只負責聽從趙郁吩咐,将他帶到嬌芙面前,至于其他的她不管了,扭着腰肢欲離開,還不忘給嬌芙個好生伺候的眼神。
嬌芙很快帶入角色,讓倚綠和弄琴回去接她的茶具茶爐。
明明可以讓人泡現成的熱茶上來,碧螺春也好,毛尖、白毫也罷,他家侯爺對喝茶也不挑,就是白水都喝得下。
在外面泡茶,得煮水、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這一套流程下來得小半時辰不止,還得聞香品茶,等多久才能止渴?
成心不想給人茶喝是不是?
茍尋就要插嘴他家侯爺不講究,随便來杯水就成,結果又被嬌芙搶了話:“事前未準備,還請侯爺莫要見怪。”嬌芙咬着舌尖吐字,降低了嗓子裏的溫軟。
趙郁淡淡嗯了聲,算是應了這話。随即往後斜睨了眼,茍尋立馬後退不敢多言。
嬌芙卻不知如何接話,瞬間兩人落入沉默。嬌芙與趙郁相對而坐,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等倚綠她們将茶具拿來,摸到熟悉的物件,嬌芙心稍稍放松下來,神色也不如方才緊張。
察覺到有人靠近,趙郁身子繃緊躲了躲,嬌芙接過茶具讓倚綠和弄琴都退出亭子,說是方寸之地她倆站着,不方便她煮茶。
而後嬌芙又緊跟着道:“媽媽總說我茶藝一流,實則泡出來的茶能喝罷了,還望侯爺莫要嫌棄。”
似乎是嬌芙對自己茶藝不自信,才讓丫頭在亭外待着,她們瞧不見她泡茶的動作,就不會跟柳媽媽打小報告。
她說話的聲音細小,忘記刻意壓制的嗓音軟軟糯糯,帶着不自覺的撩心。
趙郁撥動了幾圈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扳指,用同樣低低地聲音回道:“本侯不挑。”
嬌芙淺淺地笑了,不在意趙郁是不是真挑,願意将事情圓回來就行。
茶水滾燙發出咕嚕咕嚕聲,熱氣不停地飄出,手上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她專心做自己事時,常常忘記身邊有其他人在場。
等她泡完一杯茶,旁邊還有另一盞空杯時,才想起她對面坐着趙郁,猛地回神望向趙郁,差點因此燙到手,好在她及時穩住。
茍尋都替自家主子口渴,半天了都沒喝到水,結果好不容易煮好茶,拿出來的杯子巴掌大小都不到,一口直接幹下都不夠。
茍尋越發覺得自己猜想正确,這位名喚嬌芙的姑娘不樂意接待他家主子,刻意用這種方法想趕走他家主子。嬌芙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就在茍尋心中落得‘此女心機深沉’六字。
“侯爺嘗嘗。”嬌芙将茶奉給趙郁。
趙郁執杯聞了聞,才淺淺嘗了口,剛入口茶的味道清淡回甘,入喉卻是苦澀無比,再喝一口卻是甜的,這樣的茶趙郁頭次見,“嬌芙姑娘的茶藝确實不錯,不同于本侯以往喝的茶,苦中帶甜。”
旁人只問她為何甜中摻苦,好生生糟蹋了一品好茶,若除去那絲入喉的苦味此茶堪稱完美,清淡又不甜膩,定然回味無窮,還未有人如趙郁這般說苦中帶甜。
嬌芙忍不住挑眉,她怕對方看出她的異樣,借機捏着帕子擦拭額間做掩蓋,嘴上卻不由得回道:“是我自己做的茶,名喚‘憶苦思甜’。”
不知讓趙郁聯想起什麽,他給自己倒滿了茶,看向嬌芙意味不明地說着:“有人是憶苦思甜,而有些人一生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嬌芙愣愣地擡頭,看着趙郁将茶水一飲而盡,後知後覺自己應該說錯了話。讓趙郁誤以為她何不食肉糜,嬌養長大的妓子,不知人間疾苦。
嬌芙正欲解釋趙郁已經放下茶杯轉身離去,只留給她一抹黑色挺拔的背影。嬌芙看事通透卻看不透這男人啊,說動怒便動怒不給人半點解釋的機會,難怪有人說他性子古怪,陰晴不定。可偏偏他手握重兵,用兵入神,麾下還有支戰無不勝的鐵騎,無人敢在他面前多言。
弄琴憤憤不滿地嬌芙抱不平,“侯爺沖姑娘發火做甚,姑娘只是跟他提了這茶的名字罷了。”動不動就給人擺臉子,讓姑娘心中如何想。
嬌芙收回視線笑了笑,着手收拾石桌上的殘局,語氣依舊溫柔:“弄琴慎言,我與侯爺談話的內容到此為止,不能洩露去半點。”
嬌芙最先考慮這事帶來的後果。至于她是不是受氣,或者感到委屈,這些并不重要,所以哪怕明知每每趙郁看向她的目光,像是透過她在看別人,她也只能裝作不知。她哪有心思計較那麽多,聽說又要打仗了,這種世道能安穩活下去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