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豈容長袖揮五弦(小修)
“蘭伢兒!”廚房裏,岳朱氏看着女兒刻意掩飾的紅腫的雙眼,心裏不由酸楚發痛,見岳耀祖不在,輕聲道,“你爹也是!一點都不懂你的心事!給長四爺做小,不強過給丁舉人家做小?我瞧他長得也好,身份地位怕也不低,對你又是溫柔小意兒的,會疼人的樣子!”
“娘!……”小門戶家的嬌女也使小性兒,跺跺腳又扭扭腰。
“這伢兒,還不好意思!”
“你又滿嘴胡唚!”岳耀祖進門,恰好聽見這句,不由惱怒地發作了老婆一句。岳朱氏不服氣道:“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上回說怕招惹了衙門裏的人,從此要疏遠着恩人一些,今兒怎麽又把人帶回家了?要怕事,你早該遠遠地離了他們才是!”
岳耀祖低聲怒道:“你給我聲音放低點!仔細人家聽了去!我自然不想蘭伢兒跟人家去遭罪!那回派了混混兒攔着我們打,就明說了不許沾惹長四爺家,我們就這麽獨生的一個女兒,何苦來哉?!只是今日,我在縣衙看了徐太爺審案子,寶慶那賊子,愣要往長四爺身上栽贓。皇天菩薩!栽得可是殺人抵命的大罪過!要是任着恩人被這幫賊子逼死,我沒了以後都沒臉見閻君老爺!”
岳紫蘭道:“你們吵什麽!人家長四爺說了,對我不過是……不過是……”她連說兩遍,畢竟心裏氣苦,哽咽了一會兒方道:“我們不要剃頭挑子一頭熱了,人家哪只眼睛瞧得上我?安安分分罷!”說罷,扭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又回轉身來,把一把金銀锞子放在桌上:“收好。長四爺賞給的。”
岳耀祖夫婦唬了一跳,岳朱氏拿起一個金锞子看看,又在牙上咬了一回:“皇天菩薩!是赤金的!”岳紫蘭微顯落寞地瞥了一眼,轉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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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用過早飯,鄂岱悄悄過來回禀:“主子爺,早上縣衙裏安插的人報來的,要把趙明海轉到府衙的監獄去。”
乾隆凝了凝神,看看旁邊無人在聽,輕聲道:“趙明海是武舉身份,又是在直隸入的闱,就算知府要動用公事開革舉人,也得先報到省裏,再報到部裏,等回複下來才好越省革斥。怎麽?”
“動公事倒不必怕了!”
乾隆明白鄂岱的意思,眉毛不由皺了起來,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立起眉道:“他敢!”鄂岱不敢言聲,在旁垂手應了一聲“是”,當然乾隆心裏明白,若是範崇錫私下裏下毒手,自己一時鞭長莫及,萬一害了趙明海就難補救了。這麽一念,不由有點坐立難安。
“要不,奴才到府衙獄裏探視趙明海?”
“探視自然要探視。不過……”乾隆沉吟一會兒,“不必你去。”
難不成皇帝親自去?鄂岱張嘴剛想勸谏,乾隆道:“叫冰兒去。素妝,就說去看望叔父。”
鄂岱不明所以,乾隆看看他道:“你不必擔心,我自然有打算,範崇錫投鼠忌器,不敢動她。”鄂岱只是覺得皇帝膽子太大,不敢不答應,也不敢就答應,乾隆道:“你去叫她過來。”鄂岱不敢再怠慢,應了一聲“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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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也覺得自己大膽,不過思前想後,應無不妥,且也信得過冰兒自小闖蕩的經驗,前後翻覆又想了一遍,恰好看見女兒神色飛揚而來,乾隆伸手理了理她棗紅色布衣的襟擺,含笑問道:“氣色倒好,昨夜睡得慣嗎?”
冰兒笑道:“好得很呢。”
“難得一夜不必醒着神兒服侍,終于睡了個囫囵覺了。”
冰兒心道,這做皇帝的怎麽說句話總是帶點酸溜溜讓人心裏別扭的味兒?只好皮了臉一笑:“囫囵是囫囵,只不知道阿瑪睡得怎麽樣?”
乾隆笑道:“你如今也學得我身邊那幫不齊全的人一般,油嘴滑舌的,上趕着逢迎。”又道:“衣裳好的,回頭把這條寧綢裙子換掉。”冰兒低頭看看自己系着的一條茶青色裙子,她雖進宮也有段時間,宮中嫔妃們閑來無事最好琢磨衣飾,她卻不大明白,一直是身邊宮女嬷嬷拿什麽她就穿什麽,今日也不知哪裏不對了,疑惑地擡眼望望父親。乾隆笑道:“不是色配得不好,只是料子不大對,一會兒要派你出去,換身布裙才合适。不拘黑色、靛藍還是也這樣的茶青色都好。”
冰兒越發眉飛色舞:“要派我出去嗎?”“我”字說得尤其重,驚喜之色溢于言表。
乾隆點點頭,又說:“仔細,我這裏沒有好辦的差使!”
“放心!辦砸了阿瑪只管揍我。”
乾隆噴的一笑,道:“我不忙着揍你,你自己個兒當心才是。”話速慢了下來,帶着點思忖的神色徐徐道:“或許要涉險境,你敢不敢?”
“敢!我什麽險境沒……”
乾隆擺手止住了冰兒吹牛的話:“不是光傻大膽就行的,膽大,還要心細,才能成事。你也不必太擔心,我這裏總有人會護着你。你過來,我悄悄跟你說。”
冰兒神采飛揚帶着乾隆的“錦囊妙計”走了。乾隆這才叫過鄂岱道:“我們的人,不拘哪兩個跟着。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許露面。”鄂岱琢磨着什麽才算“萬不得已”,乾隆又接着說:“她此去八九要被範崇錫拿住,也必借着追查我的名義詢問,都不要緊。只要不被動刑,不被……捉到別無他人的地方,其他概不要緊。”
鄂岱心裏一驚,這是拿自己的女兒做餌麽?雖然說得篤定,萬一有個什麽招呼不到的,那可是出大豁子了!乾隆知道他已然明白自己“引蛇出洞”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明白自己還有另一層想法,不過這另一層想法,有施美人計的意思在,不足以為人道,也不多解釋,只說:“你去辦吧。無妨的。我們這裏也探着消息,一有回報範崇錫開堂,不論大堂二堂,火速回報,我們立刻去會會。”鄂岱見他說得雲淡風輕,眸子已經冷然作色,素知這個主子心計還是深沉的,做事不喜他人置喙,不敢多言,“嗻”了一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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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一路到了府衙,監獄在府衙的西側,她按吩咐塞足了銀子,果然一路都是客客氣氣,直引到牢獄門口。冰兒略躊躇了一會兒,一甩辮子,昂然直入,牢頭攔住問:“來幹什麽?”上下一打量,神色裏就帶了三分不懷好意。
冰兒脆生生道:“來送飯。”
牢頭伸手來捏冰兒的臉頰,冰兒一閃頭躲了開來,牢頭不快道:“怎麽着,人人說進來就進來,我們這裏還有規矩沒有?”冰兒按乾隆的囑咐,笑道:“自然不能壞了頭兒的規矩。你看,提籃裏都是正經吃食,請頭兒驗看。”便把提籃蓋揭開一個角,伸到牢頭眼前。
牢頭探頭往裏頭一看,入目是一大塊白花花的銀錠,細絲足紋,約合五十兩的樣子。牢頭點頭道:“規矩倒是有規矩……”說了半截,卻仍是摸着下巴不言聲。冰兒隐約明白牢頭的意思,但這情形卻不在乾隆事先囑咐的範圍內,便不知道怎麽繼續下去了。
牢頭也不過手頭想占占便宜,探監的人一般還不會招惹,畢竟還是那一大塊銀子更讓他如蒼蠅見腥般眼睛出血,所以還是揮了揮手道:“東西是不好随便帶了去的,先留在這裏讓我驗看清楚,你人可以先進去。”說着,吩咐了一個牢子陪同進去。冰兒說:“我找今兒剛從縣衙轉到府衙來的趙明海。”然後也是一塊銀子塞了過去。牢子便直接把冰兒帶進了獄裏。
趙明海因着乾隆暗裏一直塞足了照應,又是殺人的重犯,住的是一人的單間,還頗幹淨寬敞,此刻氣定神閑地躺在草薦上閉目養神。“趙谙達!”
趙明海驀地睜開眼睛,吃了一驚,來到門邊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冰兒笑道:“自然是阿瑪吩咐我來瞧瞧你。還好麽?”
趙明海道:“苦沒有吃什麽苦。”語氣裏還是吃驚:“不拘誰來,怎麽會叫你?……這裏險惡得很,還是快快出去吧。”
冰兒道:“我不怕,我在等……”話音未落,隔壁也來探視送飯,冰兒聽得聲音耳熟:“叔叔,是侄兒魯莽,害了你了……”
趙明海道:“是李啓。”
冰兒回頭一看,果然前來探監的是李贊回,身邊還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應該就是李贊回那個當過知府的父親,氣宇頗為軒昂,聲音也沉沉的:“哥哥不必太過擔心,範崇錫行事雖然無狀,好歹我還是地方鄉紳,雖然在野,師座同年裏頗有說得過去的人,範崇錫也不敢做得太過。我這廂先叫阿回服軟,跟範崇錫好好道歉,銀子也早就備好了,只等同年裏送來的‘八行’一到,此事必然可以消弭。”
李啓的聲音還是那麽戰戰兢兢的:“怎麽好叫你花銀子……”李贊回的父親道:“阿回犯的過失,自然我來承擔,家裏也打過他板子了,不好好在家讀書,非要出頭,如今害了自己不說,更害了別人。年紀輕輕到底沒有見識!哥哥你放心,範崇錫沒有大堂開審,亦沒有正式上報案卷,就是給我還留着路子。我們這裏軟一軟,他斷不會故意與你我為難。”
李贊回在一旁不言聲,他父親威嚴聲道:“還不給叔父磕頭認錯?!”李贊回跪下道:“阿回連累叔父,死一百回也抵不了。給叔叔磕頭,只恐消不了自己的罪障。”他父親已經一個漏風巴掌拍下去:“你如今還是不肯去範崇錫那兒不成?”李贊回抗聲道:“兒子讀聖賢書,不是為了為虎作伥!”
他父親氣得發抖,欲待說什麽,突然見幾個衙役拎着鎖鏈直沖過來,大吃一驚,伸手護住兒子,見幾個衙役只是往前直去,才籲了口氣放下心來。
然而趙明海的心卻懸了起來,因為幾個衙役是直接朝着冰兒而去的。
為首的一個衙役問道:“你是長春的女兒?”
冰兒點點頭。那衙役道:“那便不錯了。”一根粗長的鎖鏈便往冰兒脖子上套去。趙明海大聲道:“這算怎的?人是我殺的,幹嗎扯上不相幹的人!”那衙役冷冷笑道:“老爺怎麽吩咐我怎麽做,管你相幹不相幹!”拉着冰兒便走。
冰兒倒還平靜,唯覺得脖子上的鐵鏈壓得鎖骨有些沉重不适,但也還能忍,看了趙明海道:“谙達放心!”使了個眼色,趙明海一愣,也估摸出大約是乾隆的意思,只是哪裏放心得了!
路過李贊回身邊時,李贊回一伸手攔住:“這又是怎麽回事?”他父親大聲呵斥道:“阿回!”
衙役根本不買李贊回的賬,劈手打開李贊回攔阻的手,徑直而去。李贊回氣怒難言,回身對父親說:“爹爹!這也是好人家女兒,這般被範崇錫捉去,只怕是第二個莊小倩!”他父親似是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方道:“先去遞帖子給範崇錫,你好好磕幾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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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贊回千般不願、萬般不肯,還是拗不過自己的父親,氣鼓鼓把帖子遞給了門公,他父親才勸解道:“我何嘗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的世道,不是空喊兩句聖人語錄就讓人膺服的。你爹爹如今在野,再心懷廟堂也沒用,能仗着以往的面子保住你的小命,已算是萬幸。你縱使再怪我,也沒有辦法。”
李贊回沉默了一會兒道:“兒子豈敢怪爹爹。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從今往後庶幾無悔。”他父親嘆了口氣,道聲“孽障!”卻也不似先前般氣怒,半晌才說:“你終究會斷送你自己!”
原以為範崇錫在審案,這張帖子遞進去極難;就是遞進去了,一時恐怕也見不到面。沒想到一會兒門公出來回複,是客客氣氣地:“李爺,裏面請!”
李贊回的父親拱拱手謝過後又問道:“範大人在花廳?”
門公道:“不呢,和巡撫那大人正在二堂。”
李贊回的父親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開弓沒有回頭箭,不好貿然離去,只好狠狠給了兒子一個警示的眼神,告誡他萬不可使氣莽撞。
到了二堂,一應衙役都在,拄着紅黑漆的毛竹大板一派肅穆,正是開堂的架勢。倒是範崇錫在堂前迎接:“鶴兄!前兩次送帖子去你都有事在忙,我孺慕已久,今朝才得見。那日答應給我的字……”
李贊回的父親號“梅鶴”,見範崇錫如此客氣,卻也不敢造次,用官稱回答道:“範大人客氣了!小犬無行,做下了不少錯事,叫我這個當父親的臉上亦無顏色!承蒙範大人涵量,從未治罪,愚兄冒昧,帶小犬前來謝罪!”
範崇錫瞟一瞟李贊回,見他還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正要上前行禮,冷冷一笑擺手止住道:“李秀才不必忙,這裏正有公事。”
李梅鶴向上一望,冷汗涔涔:堂上赫然坐着的那人,頭戴起花珊瑚頂,身穿仙鶴補服,不是巡撫那舜阿又是誰!
李梅鶴趕緊搶上兩步,對堂上人行了庭參大禮。那舜阿笑笑,道:“你是雍正元年的進士?那一科的副主考,原是我父親的至交。”李梅鶴陪笑道:“是!中丞大人好記性!下官休致在家已有三年,勞動大人垂問!”
那舜阿笑笑,又看向李贊回:“小兄弟清俊得很。我聽範知府說過,也是頗有銳氣的年輕人。”李贊回張張嘴想說什麽,感覺到父親狠狠地一拽自己的袖子,原本的話就咽下了肚子,只得恭恭敬敬道:“小子無知,還請大人提點教訓!”
那舜阿看看身邊,道:“今日倒是團圓,連總鎮那裏都派了海游擊來。”一旁一個武官打扮的人欠了欠身,卻沒啥趨奉的表情。清代武官不值錢,不過雖然巡撫可以節制綠營,卻也沒有随意動兵的權限,武官統歸兵部管轄,所以這個海游擊正襟危坐,渾如泥胎木偶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幕後人物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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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麽把這個故事寫得拖拖拉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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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開虐應該還是虐得蠻血淋淋的。哈哈。。。。。。
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寫到。。。。。
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