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季涼(下) (12)
死都是命中注定,大家都太渺小,無法與之抗衡。“我算是最幸運的,雖然能保持靈體狀态,可是基本上沒有靈力了。”
低首看了看懷中的小兔子,她接着說:“再後來,荀妃趕來,幫我們療傷并要我們留下,可是我已經不願再參與那些糾紛,她無奈只好派人把我們送了回來。對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一個手帕抱着的物體遞給奚曳,“這是從斂月傷口上取出來的,或許能幫你一點忙。”長長嘆了口氣,接着又道,“或許像斂月這樣最好,什麽都不記得了,就像重獲新生一樣,但是她在這裏過得并不開心,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把她帶回潸藍山脈,畢竟那裏才是她的家。”
奚曳接過斂月,低下頭将臉貼着它溫軟的毛發,她知道雖然虞夫人描述地輕描淡寫,可是個中的痛苦與波折是常人難以想象地。
她看着虞夫人,鄭重地點點頭:“放心吧,我會的。可是,你怎麽辦?”
虞夫人轉過頭,無限缱绻地看着不遠處的那片海,說:“我會繼續在藍海守着,守着他的魂靈,為他日日舞蹈祈福。如此,以達天年。”
奚曳還想說什麽,可是轉念一想,即便求淩墨幫她們恢複靈力又如何,心都已經死了,再強大的靈力也是孤獨的。
虞夫人見斂月已經在奚曳懷中安然睡去,望着她笑了笑便化作一只飛鳥沖向藍海,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點,可是一切都已完全改變。
那麽就成全他們,讓他們以最好的方式繼續活下去吧。
奚曳轉過頭,看着不遠處的那個望着海岸線發呆的男子,突然有種強烈的同情感,看來一切悲劇的根源似乎是他,可是誰又能說自己就一定沒錯呢,誰是誰非不過一念之間,到最後誰都得為自己的任意妄為付出代價。
而他呢,這千年的迷失與摯愛女子的離去同樣日日煎熬着他。
回潸藍山脈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她只是緊緊地抱着斂月,不讓她收一點點風吹,畢竟現在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白兔了。
一到潸藍山脈,斂月似乎就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氣息,歡欣地從奚曳懷中蹦下來,一時間上蹿下跳,玩的不亦樂乎。
看着潸藍花從中的斂月,奚曳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般的感覺,她來這個時空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斂月。
鼻子有一些酸澀,可是她還是看着她笑,或許這樣也好,沒有那麽多紛争,每日與花香飛禽古林相伴,過最單純快樂的日子。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終于轉過身,看着身後不遠處一只靜默的淩墨。該是到解決問題的時候了,誰種的因便由誰去結果好了。
“這是那天遭暗殺時,殺手的武器,是在斂月身上取下來的,你可認得?”奚曳從袖炮中取出虞夫人交給自己的東西,緩緩打開包裹它的絲帕,潔白的絲帕上猶有鮮血印出,只見一枚嫣紅的紫荊花形的镖躺在一淙血泊當中。
盡管已經做好了準備,淩墨不禁還是有些不願相信。在他看來菡妃對她不喜歡的人是有些刁鑽,可是在自己面前從來都是溫婉可愛,那是不同于荀妃妩媚體貼的另一種美。
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菡妃的獨門武器紫荊镖是從來不外用的,證據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再有私心了,最重要的是她要傷害的人是奚曳,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回首,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
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菡妃
銮安城,薰萊殿正殿。
殿內衆人從一進來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抑氣息,首座上依舊是一襲黃袍神情肅穆的淩墨,下面依次站着荀妃、菡妃、奚曳,烙冰作為錦衛軍首領早已守護在王座左邊。
奚曳踏入門的時候,王還沒有來,一擡首,剛好對上烙冰投過來的目光,那雙深藍眸子含着太多的複雜,只一眼,便像是已過滄海桑田。
心下一陣抽搐,她慌忙移開了視線,而站在菡妃身後的季涼見狀破例竟沒有絲毫反應。從一進來開始她便像是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
從荀、菡二妃精細的妝容上不難看出為了迎接淩墨的回來,兩人都是精心準備過。
荀妃依舊是一臉妩媚溫柔地微笑,而菡妃則只在淩墨目光投注過來的時候報之以嬌俏的一個微笑。
起初不過是一些關于出行的瑣碎事情的問候,奚曳只是偶爾附和一句,大家都很是心不在焉,淩墨這麽急着招它們前來可不見得是聊天這麽簡單,何況,奚曳早已注意到,大殿的暗角裏都加派了人手,顯而易見,這是一場鴻門宴,只是當事人似乎還恍若未覺。
奚曳看着在淩墨面前撒嬌弄癡的菡妃,後者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較之平日似乎更為嚣張跋扈,完全不将她前面的荀妃放在眼裏,荀妃始終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并不與她一番計較。
終于,奚曳感受到淩墨突然釋放而來的戾氣,心下一動,終于是要開始了。果然淩墨盯着菡妃,厲聲道:“菡妃你可知罪!”
一時間大殿內幾乎人人大驚,除了奚曳與一直低着頭的季涼。
菡妃的笑容還在臉上,僵硬着來不及褪去,看上去頗為滑稽。
待看清淩墨真的不是在于自己看玩笑之後,有些不确定地說:“我知罪?知什麽罪?”
奚曳看着這一幕,有些好笑,這菡妃演技倒還真不錯。
“到現在了你還不知悔改,”淩墨似乎也有些吃驚,随即冷笑一聲,“數日前,銮安城門外,你率衆人在那裏做了什麽,難道還要我一點一點數給你聽嗎?”
菡妃恍然,餘光瞥了一眼身前鎮定自若的荀妃,說:“原來是那件事,這事你還是問荀妃比較好吧,畢竟人是從荀妃那裏出來的。”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看來以前真的是縱容你太過了。”淩墨終于氣急,從袖中取出一物扔到菡妃腳下,撇過頭不想再看那張美麗卻又無比醜惡的臉,“你自己看看!”
菡妃一愣,随即俯身拾起那東西,一攤開,臉色頓時變的雪白,一個轉身站起身來沖着身後的季涼就是一巴掌,憤聲罵道:“吃裏扒外的東西,早不該留你在身邊!”
季涼原本就蒼白異常的臉瞬間印上了五個鮮紅的指印,一抹殷紅的血絲從嘴角漫了出來。
她的神情有一絲的得色,擡起頭卻已是哀楚動人,捂着着半邊臉,她語帶哭腔:“姐姐為何這樣說,并蒂而生,姐姐如何對我,我銘記于心,報答還來不及,怎麽會背叛姐姐呢。”
菡妃氣的一揚手,眼看着已是極兇厲的一掌,可是手卻在中途被人截了下來。
“菡妃請自重!”烙冰面無表情地看着菡妃。
“放肆!”菡妃氣急,用力地掙脫他的帶着護甲的手,再想前進,烙冰已然護在了季涼身前。不禁冷哼一聲,“你們倒真是婦唱夫和呀!”又對着季涼喝道,“既然這麽快有新歡了,何苦當初為了一個霧洗要死要活。莫不是你跟這小子串通一氣來害我的吧。”
“夠了!”淩墨喝道,“別再演戲了,季涼是你的親妹妹,你們一向親厚,她怎麽可能背叛你。恐怕是你急了找替死鬼吧。罷了,錦衛軍,把她帶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這張臉。”
話音還未落,一直藏在暗處的錦衛軍立馬上前來要将菡妃擒住,菡妃一雙美目立馬變得警覺狠厲起來,“我是菡妃,許你們的髒手碰我?”
錦衛軍見淩墨并未說話,互相對視一眼準備動手。
此時,荀妃奚曳等一幹人早已被其他禁衛軍護在一邊,眼看着一場厮殺在所難免,而那個曾許自己一生一世的男子始終冷漠地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如此狼狽,驕傲如她,何曾受過這等侮辱。
心漸漸涼如紫荊山千年不化的冰峰。
一反手,兩枚紫荊镖便瞬間插入兩名錦衛軍的心髒,那兩人還來不及叫便悶聲倒底而亡。
周圍的人見狀不禁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其他錦衛軍已經接連上陣,縱使菡妃身手狠厲,可那些錦衛軍也都是經過層層角逐選出的好手,随着又兩名錦衛軍的倒下,菡妃也已經很有些吃力了,她身上濺了許多血,一頭紫色長發早已散亂委地,襯着一雙紫紅色的眼睛,格外慎人。
而淩墨始終一聲不吭地看着。
終于不再對那人抱有任何幻想,菡妃狠狠地用靈術驅開身側的兩名錦衛軍,目光灼灼地盯着淩墨,突然雙膝一軟,竟是跪了下來,“這件事我無力開脫,可是,我另有要事要呈請。”
淩墨微眯着眼,很有些不耐煩了,再也不看她。“你最好說些有用的,戲就別演了。”
菡妃神色一僵,還是耐着性子說:“不知千年之前蕭妃一事,王可還記得?”
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句話之後突然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這是王千年前就定下的禁忌,更有許多人猜測說王已經通過某種方法完全忘記了與蕭妃有關的一切。
可是現在,菡妃看了看站在人群後面有些恍然的奚曳,既然她已經出現了,那麽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到還不如跟自己賭一把。
空氣像是突然凝固,每個人臉上神情各異,終于一聲薄涼的聲音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我記得。”
短短四個字卻像一記悶雷突然當空炸響,特別是一直表面上波瀾不驚的荀妃的難言錯愕。
“相信王此次潸藍山脈之行收獲也是極其出人意料吧?”菡妃面有得色,只要他承認了,那麽自己就算成功一半了,當然另一半也是起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她擡眼看着淩墨,“我要為蕭妃妹妹雪冤。”
這又是一記較之前更為駭人的悶雷,稍有差池,屍骨無存地将會是自己。
“你倒說來聽聽。”淩墨似是突然來了興致,只是依舊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菡妃見又近了一步,愈加信心滿滿,“我跟荀妃向來不合,很多人都不明白我為什麽把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給了她的侄子。其實我是想讓她替我搜集更多的證據,足以一次抓住當年的幕後黑手,一手安排那場鬧劇的人。”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突然轉眸盯着荀妃,“那個人安排自己的親信在蕭妃身邊,利用親信與斂月的感情,置蕭妃于死地。她的這個親信就是當年的錦衛軍沂釋,幕後黑手就是,”她直指荀妃,一字一頓,“她,荀妃!”
荀妃聞言,頓時花容失色,不過随即又恢複如初,看着菡妃說:“我知道妹妹對我一直心懷芥蒂,只是這妄加之罪是在是太過分了吧。你憑什麽說是我?”
菡妃突然站起身,還無放下的手晃了晃,随即定定的指着烙冰,“就憑他。我安排季涼在他身邊就是像讓她找出關于他跟沂釋是親兄弟的證據,可是這吃裏扒外的東西背叛了我。不過我還是有證據。王,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沂釋那雙眼睛吧?你仔細看看,跟烙冰的是不是近乎一模一樣呀?”
衆人又是一愣,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神色有些怪異的烙冰。
自從他第一次聽到從菡妃口中說出沂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拳頭暗地裏就已漸漸握緊,這還是第一次他聽到有外人提及哥哥,而且還是當着王的面。
然而就在這時荀妃貌似不經意的轉過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菡妃似乎非常滿意這樣的效果,接着說:“大家都知道烙冰是荀妃的侄子,至于到底有多親,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是有人心懷愧疚收養了一個孤兒呢,而這個孤兒恰好又是沂釋的親弟弟。大家說,真有這樣巧的事嗎?”
“說夠了沒有!”荀妃終于忍不住開始反擊,“不知道的人還真會笑妹妹愚笨呢,這世上擁有同種類的眼眸時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我承認烙冰的眼睛的确與那人有幾分相像,可是那是因為他們的原體同為鷹族,至于烙冰與那人是親兄弟一說更是無稽之談,烙冰你來告訴大家你可有哥哥?”
奚曳的有些錯愕,只有她最清楚烙冰他的确有一個早逝的哥哥,而且他哥哥的死與一場宮廷事件有關,因此他才歷經艱辛想當上錦衛軍,當值于王前,以求來日查出真相,還哥哥一個公道。
奚曳這樣想着,突然一個想法出現在腦海裏,就像平靜地海水突然間驚濤駭浪。
那一日他的突然轉變,決絕的愛憐的仇恨的複雜眼神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那一日在斂月的記憶之淚中蕭菲與沂釋的“奸情”也突然在腦海裏放大放大,直至爆炸。
終于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可是卻是這樣的諷刺與可笑。
然而還來不及她多想,耳畔一聲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再次将海浪掀到最高潮,她清晰地聽到他說。王,我沒有哥哥。
奚曳呆住了,這還是曾經她愛到願放棄所有的那個少年嗎,一股涼意自心頭湧起,他什麽時候已經變得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了。
菡妃更是吃驚,吃驚之後便是釋懷,她真是太天真了,當真以為烙冰是自己的妹夫會幫自己。
不對,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可以背叛自己,何況是由荀妃一手帶大的烙冰呢。
“而且,若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日突然催促王去蕭妃妹妹寝殿送禮物的是菡妃你吧?”荀妃輕描淡寫地又抛了一記重彈過去。
菡妃此時已是徹底絕望了,幾乎要沖到荀妃面前去,奈何被守衛重重困住,只能掙紮着喊道:“明明是你讓我去的,你知道我不喜歡蕭妃就告訴我只要讓王再那個時刻去蕭妃寝殿就可以徹底扳倒她。明明是你?”
淩墨終于看不下去了,冷聲道:“夠了,今天你演的戲我已經看夠了。看來除了霧海星辰之外再沒有更适合你待的地方了。”
菡妃聞言,神經轟然崩塌,踉跄着爬到淩墨面前,扯着他的衣角,臉上血淚縱橫,顫聲道:“我真的沒有,你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我還記得你在紫荊山脈第一次見到我時說這一生都會愛我、護我、為何現在卻要這樣對我。我蘇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早在我還是花靈的時候就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讓我蘇醒的那個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一直不信,可是你來了,我就信了。你說要帶我走,我便抛下一切随你來到這囚籠似的宮殿。這一切我都不怨你,可是她來了,她奪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我恨她,可是我真的沒有那樣做。”
淩墨的眸中也有一絲動容,的确為了自己她們的确是失去太多太多了,可是,越過人群他看到一臉悲楚的奚曳,若真論傷害的話,他給菲兒的無疑是此生都難以彌補的,眼神瞬間又變得淩厲起來,一把撩開她的羁絆:“你做了這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我如何還能再信你!”
看着嘶喊着的菡妃被拉出薰萊殿,季涼的眼中情緒交雜,有不忍,更多的卻是仇恨。
這一切無一逃過奚曳的眼睛。明明事情已經結束了,可是為何自己心裏的疑問反而更大了呢。
還有他,奚曳轉過頭看着站在王身邊一直靜默不語卻神情陰郁的烙冰,一時間思緒萬千。
作者有話要說:
☆、記憶之淚
一場鬧劇結束後,衆人漸次散去。
奚曳獨自走在迂回的游廊裏,廊外時而有紅色樹葉旋伏而下,她俯身拾起一片,只見葉形圓潤如卵,觸手冰涼,那涼意似乎要沿着皮膚滲入血液,她好奇,湊近細看才發現葉上紋路竟交錯如兩滴盈盈欲墜的淚滴,襯着方才的涼意,心頭近似突然壓下了千金大石,一股強烈的悲傷讓人窒息,眼睛酸澀卻怎麽也掉不下淚來。
就在這時,一雙塗着豔紫丹蔻的女子嬌小的腳出現在她眼前,聲音很是熟悉:“美人淚,相思已成灰。沒想到你也喜歡。”
奚曳站起身,看到季涼蒼白的臉,突然覺得很陌生,她臉上的手指印已然用靈力消去。
季涼看着她,眼神中再沒有以往每次見到她時透出的嘲諷與嫉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瓊宛如死水的靜。她伸手自廊外的樹上摘下一片美人淚,垂目低語:“我多羨慕你,他們都愛你,霧洗是,烙冰也是。”
奚曳聞言,突然對她升起一股憐憫之情,其實她與自己并無不共戴天的大仇,只不過恰好她愛的那個男子不愛她,她便将所有的過錯都強加的自己身上。殊不知即便這世上沒有蕭菲,沒有奚曳,霧洗也不會愛上她的。有時候女子的愛便是這般的偏執狹隘,往往知道真相卻不願去接受,他不愛她,僅此而已,但三人卻是糾纏了千年之久。
“謝謝你,為霧洗所作的一切。你姐姐她……”奚曳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口,季涼的大義滅親實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季涼冷哼一聲:“我是為我自己,你們可能覺得我很狠吧,可是我不怕告訴你,是她先對不起我的。”末了,像是為自己辯解般,低聲說道:“我沒有做錯。欠她的我很快就會還的。”
奚曳有些疑惑,然而看着季涼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便沒有問出口。只輕聲道:“不管怎麽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季涼的神情突然變得詭異起來:“結束?這才剛剛開始呢。”說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奚曳,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從我見到他的第一面起,我便注定要與他生死相随。他這一生都在保護你,我便提醒你一句,小心荀妃!”
奚曳半張着口怔在原地,只見大片的美人淚紛揚而落,當真宛如美人泣血,淚雨中一襲紅裳的季涼身影顯得那麽地單薄無力,仿佛下一秒就會随着漫天的紅葉一起消失。
這是奚曳最後一次見到季涼,次日她便聽聞季涼在紫荊山脈觸壁自盡而亡。在她最初遇到霧洗的地方,若要說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刻,恐怕便是在那裏的短暫遇見。
這樣靈魂永遠守在那裏,守着他們最初的美好,永生永世。
告訴奚曳這些的是烙冰。
那是一個花好月圓的晚上,易香殿的牡丹開得豔麗非常,奚曳應荀妃之約趕來觀賞,卻只在亭中見到對月獨酌的烙冰。
她遠遠地就看到了他,正想轉身離去。
烙冰卻已經發覺了她的到來。
他疾步上前,匆忙之中酒壺摔在地上也不顧,他抓住她的手臂,哀求道:“不要走!”
她看着他,幾日不見,他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渾身嗆鼻的酒味,發絲散亂,哪有當初雄姿英發的少年模樣。
折回陪他坐在亭中,聽他雲淡風輕地講季涼如何死去。
“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要太傷心。”她淡淡地說。
“不!”他的神情突然變得狂熱起來,“我從沒愛過她,怎麽會為她傷心。曳兒,我不信你不懂。”
奚曳聞言,心下一陣堵,自從與他分開後曾無數次想象此生怕是再不能奢求他對她的一聲叫喚,曾經只屬于他跟她之間的稱呼,可是如今這麽清晰地在耳邊響起,卻覺得那般諷刺。
見她沒有做聲,他突然抱着她,任她掙紮也不放開,一臉無助地看着她:“曳兒,不要離開我,我錯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我,我竟将哥哥的死全部怪罪在你身上。那天姑姑指着畫上面那個跟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說,那是你的前世,是她害死了哥哥。姑姑從沒有騙過我,我就信了,我一個人呆了三天,滿腦子都是你跟哥哥對我的好……曳兒,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樣對你的,我知道那時你一定是傷透了心,可是曳兒,”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你聽,它至今仍淌着血呢。曳兒,我知道他們都愛你,可是他們愛的都只是你的前世,只有我,只有我深深地愛着現在的你,過去、将來、永遠。”
奚曳看着她,內心深處幾乎要被觸動,的确她清楚地知道不論是霧洗還是淩墨,癡戀着的都是蕭菲。
然而,她還是推開他,說:“烙冰,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分外炙熱,急促地說:“曳兒,你一定是怕王知道了不會放過我們是不是?你不要怕,我們現在就遠走高飛,去到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奚曳用力地掰開他緊握着自己肩的手,無奈地說:“根本不是這樣的,烙冰,你難道還不懂嗎?我已經不愛你了!”
最後一句話宛如驚雷當空而下,烙冰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神情冷漠的女子,突然猛地将她拉入懷中,右手端起她的後頸,瘋狂地吻上了她的唇。
“啪!”一聲清冽的響聲過後,烙冰左臉印上了五個指印。
奚曳的手還顫抖的停在空中,臉上已是淚水漣漣。“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她哭着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跑出亭子。
烙冰,真的對不起!我們都沒錯,錯在我們一開始就不該認識。我很快就會離開,離開我之後你也一定會有更好的生活。
亭外的花依舊那般嬌豔動人,此刻在月光下竟那般醜惡,像是一張張血紅的大口吞進了世間所有的美好,然後在黑暗中綻放妖嬈。
一直到荀妃來了,烙冰還呆愣着站在那裏。
“冰兒,別傷心,畢竟她也是有苦衷的,只怪姑姑力薄幫不了你們。”語氣和婉,她輕輕用手絹拭着他臉上的淚,纖手過處,他腫脹的側臉瞬間恢複如常。她輕笑,“我的冰兒這樣俊秀,總會遇到更好的女子。”
烙冰突然轉過神來,躲開她的手,滿眼戒備。
他不是傻子,菡妃之事的真相他早已知曉十之八九,只是因為還放不下奚曳而一直隐忍不說,今日受到如此打擊他早已心灰意冷,也不用再在她面前戴着假面。
“怎麽了?”荀妃奇道。
烙冰看着她那張掩飾地完美無瑕的臉,滿眼都是對侄子的憐愛,就是這張臉,騙了他這麽多年。
“我哥哥是你害死的?”
“你怎麽能這樣跟我說話?”
“你只說是,還是不是”
“真不愧為我一手栽培出來的人,沒錯,當年你哥哥的确是聽了我的命名去陷害蕭妃,不過……”她眼中鋒芒畢露,嗤笑着說,“其實這裏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呢。”
“你是說……”烙冰突然想起哥哥最後一次見到哥哥時他對自己的多番囑托,還有離別時戀戀不舍的神情。
他那時不懂,以為哥哥一定還會回來的,可是,當小小的他看到沙漠中的各類強盜突然就闖進他門将他家洗劫一空的時候,他才知道哥哥那時是放不下自己。
記憶裏,哥哥從來都是一個溫文爾雅善良的人,他從不會刻意去傷害誰,如果說真的有什麽能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的話,那麽只有他這個弟弟的安危了。
而他自己呢,那天竟否認有這樣一個愛他如生命的哥哥。
“既然你的目的已經達成,為何還要收養我,說是我姑姑,你就不怕有一天王會将我跟哥哥聯系在一起連累到你嗎?”
“我怕呀,我當然怕,可是我更怕那個女人回來奪走屬于我的一切,而且借此扳倒菡妃我便是這靈界唯一的女主人了。”
“她不是已經得到了王的愛嗎,恐怕你很失望吧。”
她輕哼一聲,“奚曳的确比當年的蕭菲要機靈地多,我沒給她任何提示她就能查到這一步。不過,她還是輸了,你難道不知道,一個男人最大的恥辱便是被同一個女人以相同的方式背叛兩次嗎?”
烙冰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從他與奚曳第一次見面起就已經鑽入了荀妃的圈套!
難怪她從來不阻礙他與奚曳,反而處處予以方便。
先讓他們彼此相愛,再将兩人分開,利用奚曳扳倒菡妃,最後利用他們兩人的感情讓王再次将兩人一同處死。
真的是高啊!烙冰突然慶幸剛才奚曳沒有答應跟自己走,要不然現在兩人肯定早已屍骨無存了。
“你狠!是我烙冰有眼無珠錯信了人。哥哥,我愧對你的付出啊!”雙拳狠狠地砸在石桌上,堅固的石桌瞬間崩裂成無數塊,他的拳也裹上了一層血膜。
“你不用在這裏哭訴,我現在就送你去找你哥哥,稍後我也會把奚曳給你送過去,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看姑姑還是很疼你的吧。”說完她便啓動牡丹花陣,無數牡丹柔軟的花瓣飄揚在空中,盡數向烙冰射去,然而在臨近他時都會突然別的鋒利異常,乍看起來亂紅飛舞煞是美麗,實測是溫柔刀,刀刀奪命。
烙冰起初還能應付,然而那些花瓣綿延不絕,竟似怎麽擋都擋不完,很快他打身上開始有傷口出現,他的周圍豔紅紅的一大片,不知是血還是花瓣花汁。
荀妃只是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就像當年她看着沂釋怎樣任由錦衛軍當場殺死禁魂一樣。
她的足邊,大片的牡丹花只剩枯枝,露出了下面的森森白骨,卻都是受過她懲罰的下人,也難怪這牡丹擁有如此大的能量,竟是積累了如此之多的怨靈之氣。
終于,烙冰精疲力竭,身體上滿是花瓣地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睜得極大,右手伸向潸藍山脈的方向,仿佛又回到了他與她初見的那日,終于他再沒機會告訴她他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與她有關。
與此同時,站在淨月湖畔的奚曳突然覺得心像是突然被狠狠剜掉了一塊,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蹲在地上仰着頭,可是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湧,她從袖中取出犀牛角,它正閃着微弱的光,寂靜明滅之後終于像死去般不再亮了。
烙冰他,還是死了嗎,盡管自己已經退到了這一步,也還是難以保他一命嗎?
那一年,還是少年的他乘獨角獸而來,稚氣未脫卻假裝大人模樣。他對她笑: “嗨!我叫烙冰,你呢,小美女?”
那一年,她看到他單手背後,臉上一半籠着光輝,一般沉浸在暗夜,如此矛盾,卻又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微微屈膝,另一只手向她伸了過來……
那一年,分別在即,他拿出一個犀牛角形狀的玉墜,說“這是三千年犀牛角結晶,共一對,哪怕隔着千山萬水,佩戴着一對了人也是能夠彼此感應到彼此的存在。”
還有輕若風吹晨露的一句“你等我!”
後來,青年的他,在時空列車上救下她,對她說:“不要動,就這樣讓我多看看你,抱着你我才能真實地感覺你還在我身邊。”
再後來,在沙漠中,他在她額上深深一吻,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在她耳畔輕聲說:“我想你名正言順地成為我的妻之時……”
……
月兒似乎也不忍心以團圓相予,默默地躲到雲層後面去了,天際只有幾顆淡淡的星子稀疏散着,卻更襯得這夜空傷悲了。
一團白光從淨月湖深處慢慢流動了過來,最後停在了奚曳眼前,奚曳伸出手,習慣性地讓她停留在自己手上,“每次我悲傷的時候只有你陪着我,嗯,至少還有你在握身邊,你永遠都不會離開對不對?”
淨蓮靈低了低精致的小腦袋算是回答了她,只是神情似乎有些異常,一雙水綠色的大眼睛裏突然積滿了淚水,但見一顆碩大的綠色眼淚滴落在奚曳的手心。
奚曳錯愕的看着這滴淚,猛地一震,驚詫地望着淨蓮靈:“記憶之淚?”她記得在潸藍山脈禁林中的洞穴裏就有斂月留下的一滴紅色的記憶之淚。“可是這樣你會……”
話音還未落,奚曳便注意到淨蓮靈周身的光芒暗了許多,原本紅潤的小臉也變得煞白。淨蓮靈笑着朝她揮揮手,随即又逞強似的繞着奚曳飛了幾圈。
奚曳感動地說:“謝謝你,謝謝你每次都這樣幫我,我不管以前如何,至少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奚曳的好朋友,最最重要的好朋友。”
雖然奚曳不清楚記憶之淚中含藏的是什麽,可是以淨蓮靈在這裏這麽多年的經歷看來,裏面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而且一定與自己或蕭菲有關,所以她決定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輕易拿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海誓山盟
不知為何最近淩墨似乎都特別忙,每次都是來不及說幾句話就匆匆離開,神色頗為奇怪,奚曳也不多問。
因此得知烙冰死去的消息之後的兩三天她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只是偶爾會到淨月湖跟淨蓮靈說會話。
這天夜裏,朦胧中感覺到有人看着自己,她猛地驚醒,睜開眼看到淩墨正坐在自己塌邊,一臉深情。
“你醒了。”見奚曳突然睜開眼,他有些尴尬。
“嗯,怎麽這麽晚還過來?”奚曳看了看窗外的懸垂的月亮,有些忐忑,他從來沒有這麽晚來看過自己。
聞言淩墨笑着坐過去摟住她的肩,湊到她耳畔戲谑道:“今夜,我想留在這裏。”
奚曳又急又羞,想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