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季涼(下) (10)
之後他就變了,整日酴醾度日,直到有一天她們再看到他時他的眉目已然沉穩,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們只知道他已經完全不記得有蕭菲這個人的存在了,而所有與之相關的事仿佛都被他自動屏蔽了。
而他的性情也完全改變了,有些事盡管不記得了,可是心上累計的傷痛是難以抹去的。
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如果說從前的他幹淨地像一枚陽光下的通透玉石,那麽之後的他就像一塊沉積了傷痛的琥珀,盡管依然熠熠生光,可是很多東西都讓人看不清了。
就像此刻他斜睨着眼睛看着一臉漠然的奚曳,沒有絲毫情緒呈現在臉上,可是誰都能從此刻壓抑的氣息中預感到什麽。
終于,他張口,兩位妃子的心也跟着同時提了起來。
“封號一事,不急。我聽聞北面潸藍山脈四季如春,風景甚美,一直想去看看。”淩墨步至奚曳身側,“你出自潸藍山脈,自是對那裏最為熟悉了。那麽就又你随我前去。”說罷,也不待衆人回應便兀自離去。
潸藍山脈,既然千年前一切是從那裏開始的,那麽現在一切也該在那裏結束吧。
待淩墨身影消失在角門外,菡妃臉上已然寒霜驟起,看向奚曳的目光也透着譏諷與恨意,“姐姐這樣算計,不怕到時候搬石頭砸到自己的腳嗎?”
荀妃臉上依舊是溫煦的笑,庸懶的似一只無害的波斯貓,“這就用不着你費心了。”
言罷便攜奚曳先行離去,空蕩的大殿裏清幽的花香漸漸濃郁起來,菡妃煩躁的心境竟平複了許多。
這花香,可真是久違了呢。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菡妃心下暗道:荀妃,到最後鹿死誰手還說不準呢,我也不是吃素的!
淨月湖中蓮葉田田,漏隙間影得半彎皎白可愛的月牙兒,突然水面一陣輕微撥動,攪碎了月影數瓣,一朵碧荷間探出一個小腦袋,卻是那守護淨湖白蓮的淨蓮靈。
遠遠有絮語聲傳來,小心地探出頭,只見一個腰束白色緞帶的紫衣女子正一臉愁郁走了過來,她的眼眸頓時一亮撲騰着翅膀就要飛過去,然而就在她看到紫衣女子身側一身華服的妩媚少婦時卻露出及厭惡的神情退了回去。
來人正是奚曳與荀妃,她們站定在湖邊,似是賞着滿湖的蓮花,可是心神都不再其上。
“姐姐,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斂月她們呢?”見四下無人,奚曳問道。自那夜黎宴殿一別之後她便是再也沒有見到他們三人了,她想,荀妃一定知道。
果然,荀妃展顏笑道:“他們自有他們的去處,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在你回來之前一定會安然無恙,只是現在不方便與你相見。”
言語溫軟,卻句句隐隐透着威脅,奚曳不禁秀美微蹙,“是不方便與我相見還是你不讓她們與我相見?姐姐應該比我更清楚。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初見姐姐,姐姐就知道有認我這個妹妹之時,難道這一切都是姐姐你一手安排的?”
天下沒有免費得午餐,她從來不是那種相信別人無緣無故地幫助她的人,雖然荀妃對自己一直不薄,可是自從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後的一切與她似乎都含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特別是烙冰的突然背叛,緊接着自己被送入黎宴殿,還有每次她看到自己是怪異複雜的眼神。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麽就不怕把話說清楚。
荀妃有些訝然,随即神情再次恢複如常,蹲在湖邊随手拂上一朵睡蓮,聲音伴着水波漾開,“我喜歡你的聰明,這樣會省不少事兒。沒錯,我需要你幫我除去菡妃,然後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當然斂月她們也将重獲自由。”
她采下那朵睡蓮,側過頭輕嗅。
奚曳站在她身側靜靜地看着她,仿佛試圖從她妖媚的眼角眉梢看透她的靈魂,可是那蠱惑人心的碧青色眼眸迫使她低了眉眼。
荀妃站起身來,将微合的花瓣撥開,一瓣一瓣撒在水面上,“好了,既然你現在已經清楚了,那麽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服侍王……”轉身欲走,卻又轉身撫着奚曳的肩,語氣隐隐卻有些薄涼,“看得出來,王很是喜歡你呢。你這張臉!”
這是奚曳第二次看到荀妃這樣的眼神,第一次是在易香殿。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荀妃并不喜歡她,甚至有些厭惡她,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将她留在身邊。
“我這張臉,怕是另姐姐想起了某位故人吧?”奚曳冷聲,一把揮開她鉗制自己的手。
荀妃兀自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突然被打斷,看着奚曳倔強地模樣,一字一句道:“你本來就不屬于這裏,還是不要知道太多地好。”
言罷轉身便要離開,奚曳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問道:“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他……”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她知道荀妃一定會懂的。
荀妃并未止步,言語随着身影消失在花莖處。“我說過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地好,你現在只需要知道你是王的女人就夠了。”
奚曳怔在原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像一個氣球一樣被一下子戳破。
真的,連理由也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嗎?她知道這個時空還有太多的她不知道的事情與陰謀,她都可以不管不顧,可是她真的不想自己最在乎的也難以解答。
她蹲在湖邊,像小時候無數次她受欺負後一個人蹲在家附近的湖邊一樣,那時候奶奶總會找到她哄她回家,可是現在她在這個時空什麽都沒有,甚至還連累一直默默幫助她的斂月等人。
突然一團白色的身影飛到她面前,伸出纖白的小手輕輕為她擦去眼淚。
奚曳認出是曾經幫過自己的守護淨靈白蓮的小精靈。
“是你呀。”一股溫暖自心底升騰起來,奚曳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伸出手讓她停在自己的手心。
不管怎樣,這個時空還是有真心善意對自己好的人。
淨蓮靈眨着她那雙碧色的眸子,沖着荀妃消失的地方做了一個鬼臉,她不能言語,只能用最簡單的表情來表達她的心思。
看到奚曳笑得更開心了,她的眼眸突然換成暗金色,故作一副深沉的摸樣,在她的手上踱步。
奚曳終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倒還真有幾分像呢。”
腦海裏浮現出那人的樣貌,第一次偷采白蓮被他發現時他憤怒的王者模樣,第二次在黎宴殿上柔情似水的他,以及後來冷峻危險的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真是個讓人猜不透的怪人呢。
可是明天她将和這個怪人一起到潸藍山脈獨處一段時間。這于自己也算是一次好機會,那麽為了盡早離開這裏回到奶奶身邊她一定會把握住。
只要贏得了他的信任找到通往異時空的路途,然後能回到奶奶身邊她一定不會再離開。
下定決心後,她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看着眼前的淨蓮靈說:“謝謝你陪我,我會永遠記得你喲。”
淨蓮靈也露出一個調皮的笑臉,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麽,輕快地飛離奚曳的掌心,在一朵盛開的紅蓮上翩翩起舞,奚曳起初只是微笑地看着,看到後來笑容便凝滞在了臉上,這舞她是再熟悉不過地呢。
虞夫人當初教她舞時說的話猶在耳畔。
“我的這一套舞堪稱舉世無雙,至今也只有一人學過。”
那麽,是她嗎?突然她的心底湧上一股寒涼,這樣的感覺在她第一次看到自己被法術變幻眼睛和頭發的時的感覺一樣。她也清楚地記得四圍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斂月更是潸然淚下。
淨蓮靈注意到她的變化,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奚曳回過神來,望着她笑了笑,說:“可惜你不會說話,如果你能說話多好,你一定知道他們所不知道的。”
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潸藍,別來無恙
同樣的路途,同樣的獨角獸,不一樣的是與自己同乘的人。然而只是同乘的人不一樣,整個心境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事過滄桑,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回到這個地方。潸藍,別來無恙!
輕輕閉上眼眸,奚曳靠在身前男子的寬厚背上,一滴淚無聲滑落。物是人非事事休,也不過如此吧。
他們是在潸藍山谷停下來的,漫谷的潸藍花在夕陽下依舊靜靜半開着,奚曳知道到了晚上,特別是月色溫柔的晚上,這裏的每一朵潸藍花都将開到極致,整個潸藍山脈也都将被其獨特的清雅香氣籠罩。
西邊的霞彩将紫衣少女的纖影染上一層光暈,有光塵沾染上她微翹的睫毛,天空的空寂不斷地在她的漆寂的瞳孔裏放大再放大……
是不是不論怎麽努力,最後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地方,做什麽都是徒勞?
不遠處的淩墨倚在獨角獸在夕陽下泛着耀眼光芒的巨大身側,目光緊緊地追随着前方的奚曳,這場景有多相似呢,竟讓他在瞬間有回到過去的錯覺。
然而當從心底漫上的疼痛撕扯着記憶如洪,他強壓住無限苦悲。
淩墨,你怎麽可以一錯再錯呢,你一定要記住這次來是要報仇的,即便她不再有蕭菲的記憶,可是靈魂一樣的人,總有一天還是會背叛自己吧。
那樣的屈辱與疼痛他再也不想感受。
森林深處,一棟木制的小屋已然備好,這裏離潸藍山谷也是極近的。沒有一個侍從,就想他與她第一次見到時一樣。
這一夜無星無月,天空卻是微暗的寶藍色,林中靜寂異常,他們剛剛進入森林的時候便有大片的螢火蟲結伴而來,很快便将二人攏入其中,一時間周圍倒較月華下更亮了幾分。
奚曳小心地跟在淩墨身後,只有偶爾的蟲鳴與踩斷枝發出的聲音伴着兩人的氣息聲在耳畔回蕩,空氣中是夾雜着水汽的植物清氣。
前面那人倒是不急不緩地走着,恍若平地,而奚曳就遭殃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踩到坑裏去了,埋怨地瞪了一眼前面那人。小聲嘀咕道:明明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如履平地,自己卻屢屢中招,太可惡了。這人也是,不憐香惜玉也就罷了,提醒一下會死……啊!
後面的尾音特別高,因為這一次她成功地踏進一個深穴,并以極不雅的姿勢面朝下趴在地上,濃郁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不要活了!這是她微擡頭時瞥見他促狹的笑容時的唯一想法。
他走過來,輕輕地攔腰将她抱起,絲毫不在意她細微的掙紮。
她的頭恰好在離他心最近的地方,這樣一個極暧昧的姿勢令她雙頰嫣紅,心如小鹿亂撞,突然小鹿的飛了起來,她擡頭,只見他正溫柔地低頭看自己,而他的背後已然張開了一雙金芒四射的巨大雙翼,緊接着兩人騰空而起。
“閉上眼睛,什麽都不要想。”好聽的男聲在耳畔想起,她看着他瞳孔中的星芒,聽話地閉上眼睛。只聞得風聲略耳,就像自己翺翔在藍天下一樣,這樣的感覺與坐在獨角獸上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淩墨看着懷中帶着甜甜笑顏的女子,回想剛才她的窘狀,完全不像是假裝出來的。看來她不但記憶沒有複蘇,靈術也幾近沒有。
要知道千年前他曾尾随她走遍這潸藍山脈的大小角落是從來不會有偏差的,她曾是這裏的主人,怎麽可能出現這種狀況。
倒底她還沒有完全蘇醒,如果……他癡惘地看向她純淨的睡顏,心底陡升出一抹希冀,如果她永遠都不再回憶起前世的記憶,該有多好。
溫柔自心底蔓延到眼角眉梢,他閉上眼,俯下頭,輕輕吻上她微翹的嘴唇。感受到突如其來的侵襲,奚曳猛地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淩墨好看的眉眼。
“不要動,閉上眼睛。”語氣溫柔,卻又出奇地霸道。
不知為何原本的反抗意識在這句話裏完全瓦解,從內心深處升騰的安适感讓她情不自已地開始回應。
他吻得愈加霸道而熱烈,她的身體不禁一陣酥麻,雙手終于攀上他的脖頸才得以維持平衡。
這吻,好熟悉,依稀一些片段在腦海裏掠過。
偷眼瞧見她神情的變換,他心下一陣悵然。
他們第一次接吻也是在這類似的場景下。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般抱着重傷之後昏迷不醒的菲兒飛翔在這潸藍山脈上空,那時他那麽擔心與急切以至于看到她快呼吸不過來時竟不假思索地吻上了這個之前連手也不敢碰一下的女子,起先只是為了給她人工呼吸和傳輸靈氣,可是後來她的意識漸漸複蘇,睜着她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定定的只是望着他。他那時害怕極了,覺得她一定會非常生氣,說不定會一氣之下殺了自己。
那時的他那麽單純,單純地只知道自己愛她,所以任打任罰。可是她看着他無辜的模樣卻突然笑了,笑得極美,含羞帶嗔那種。
此時他們已降落在潸藍花叢之中,她還保持倚在他懷裏勾着他脖子的暧昧姿勢。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靈力,藏得倒是挺深啊。”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可是已然帶着幾分柔意。
“我不是有意相瞞,菲兒你不要生氣。”他極力解釋道,慌亂中連平日裏只敢在心底想得稱呼竟是脫口而出,等發覺過來已然是晚了。
卻見她只是神情微微一怔,随即莞爾一笑,貼近他的耳,輕聲說:“我喜歡你那樣叫我。以後可以一直這樣叫我嗎?”
耳畔的溫熱氣息幾乎要沸騰了他的血液,一顆心更是無處安放,恨不能掏出來給她看。
她見他半晌不語,眉頭微蹙,轉過頭來剛好看到他幾近眩暈的模樣。
他的雙手也幾乎無力地放開她,她焦慮地坐起來看躺倒在地的他,可是怎麽搖晃就是不醒。
想起剛剛他救自己的方式,她面頰上更是嫣紅,風遞着花兒的香氣撲面而來,她閉上眼緩緩吻上他的唇,然而馬上就覺得不對勁了,可是已經晚了,他的雙手已然抱住了她的纖腰翻轉過來細細地吻了起來。
這個午後,大片的潸藍花也似乎都不好意思地合上了花瓣,碧藍的天幕之下山巒綿延不絕,少女斜倚在少年的肩頭,安靜而滿足。
這一刻,她不是這浩浩山脈的統治者,也不是靈力深不可測、誕生在潸藍花叢中的絕豔女子,她只是一個沉溺在愛情之中的小女子。
左手緊緊的攬着她的肩,這幸福來得這樣快來得這樣不真實,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證明這不是無數次夢境的重現。
自從重傷醒來第一眼看到隔岸密林中修煉的她,他的視線便是再也沒有離開過她,他叫她“救命恩人”,她不屑,可是,他卻始終不離不棄地跟随在她身旁,為她做所有的事,她都看在眼裏卻始終沒有說什麽……起初他只是抱着對這名神秘女子的敬畏與好奇之心。
可是後來,當他第一次看到她在月華下跟虞夫人學舞,中途從不離臉的輕紗散開,那傾城的舞姿、絕美的容顏卻是他這一生注定無法逃脫的牽絆。
從此以後他更是對她傾心相待,只要能在她身邊多呆一分他絕不會少待一秒。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他回去的,這場美麗的邂逅也終會有謝幕的一天。
那樣孤高冰冷的個性,他以為這輩子都只能遠遠的看着她就好,這樣的女子,這世間恐怕是沒人能配得上的。
第一次深愛一個人難免會如此,即便自己再強,也感覺在那人面前低到塵埃裏了。
那時的他便是如此,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連他都配不上她,那麽這天下當真是無人可以與之相攜。
“你有多愛我?”
“我愛你,生命之初,始于本能。因為你,我才真正完整的開始自己的人生。”
“真的?”
“此心此情,皓月可鑒。”
他對她許了真心,可是她呢,最後竟然背叛了自己,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錦衛軍!如果硬要說那個男人有什麽不同的話,也只是他是荀妃的內親。
相愛的時候越是深刻,那麽遭到背叛的時候就越是難以原諒。愛恨交錯,最是痛苦。
回憶往事,他愈加用力的親吻着身下的女子,仿佛如此便可以讓她也感受到自己的心的煎熬。這痛是她給的,她理應分擔!
壓抑千年的記憶爆發,沉睡千年的愛恨因為眼前的這個人而蘇醒。
他們翔落在一條在潸藍山脈邊緣的長河邊,奚曳似乎已經感受到了他強烈的侵襲感,努力地掙紮了幾下,他卻更加牢固地将她緊緊抱住,舌頭靈活的巧妙地撬開她緊閉的貝齒,一路瘋狂肆掠。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她臉上的淚水時,驀地停住了。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為什麽他的心上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重了幾分呢?
“對不起”他放開她,瞳孔裏複雜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下來。
奚曳沒有說話,只是背對着他仰頭看着漆寂的夜空。之前的寶藍色愈加濃郁,純淨地像一滴沉積在心底已久的眼淚,也像她拼命隐忍眼淚的瞳孔。
夜風帶起河水的寒意加上心頭的冷寂,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中不能自已,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人影的靠近,等她發覺時,一件長大的披風已經披在了她肩上。
良久,空曠的四周仿佛都睡着了,然而有些東西睡着了,有些東西卻才剛剛蘇醒。
天空已然回歸一片漆黑,只有成群結隊的螢火蟲閃爍在長河的上空,河很深,隔着兩岸一人深的河堤,河堤兩岸古墓蔥郁,氣根藤蘿交錯下垂……若是在白天定是極美的勝景,可是此刻看來卻是充滿了未知的恐怖,仿佛那裏俯卧着一只猛獸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這邊。
奚曳心下有些害怕,又倔強的不願先出聲,只是呆呆地注視着河面,突然原本平靜異常的河面暗湧疊起,仿佛一條巨大的蛇在水底潛行。她起先一驚,随即黑色瞳孔竟是散出一圈淺淡的藍色瞳芒,腦海中人影晃動聲音嘈雜……
已經是第八十一天了,只要過了今天靈力基本上就可以完全恢複了,雖然每天在人前她依然是高高在上、靈術高強的領主,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了幫助虞天夫婦她自己損耗了多少靈氣。
為了不引起恐慌,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斂月,只是每天一個人在山脈邊緣的臨河樹林中修煉。
可是這一切都沒能逃過一個人的眼睛,那個自己三個月前無意中救助的擁有一雙金色眸子的少年淩墨。
她并非外界所傳那般冰冷無情,只是生性淡漠的性格加上一張冰雪面龐讓人驚為天人。
少年想報恩,她冷嚴拒絕,可是那也是個倔強的人,不依不饒的每天在百步以內跟随着她,倒是幫了她不少忙,她始終未置可否,心想總有一天他會因為沒有得到自己的回應而選擇放棄的。
果然這一天,他沒有出現在那顆榕樹下。
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一些失落,都說男兒無情,自己本不該有所希冀的。
深呼一口氣,她盤腿坐下,閉目開始最後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修煉,而期間她不能分一絲心去施展法力,所以萬萬不可被打擾。
一切都進展地很順利,可是就在這時,一群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現,擺好陣法将她團團圍住,竟是叱問她可曾見過一個暗金眸子的少年男子。她自是不能理會,那幫人氣勢洶洶,見她始終不肯接話,終于發動陣法,要給她點厲害嘗嘗。
蕭菲心神一亂,額上已然滲出絲絲汗跡,由潸藍聚成的結界也只能抵擋一時。眼看着結界被攻破,其中一人的暗器就要襲向她的面門,心裏不禁暗暗叫苦,奈何分身乏術,卻只能硬撐着。
然而耳際一陣風嘯過,再睜開眼只見那只暗器在立自己眉心不到三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暗器已然被一雙強健的手握住了,她擡眸,剛好對上他暗金色的眼眸,他看着她滿眼地心疼與愧疚,“對不起,我來晚了。”
蕭菲的眸中閃過一些莫名的情愫,望着他笑了笑,正欲說話一口鮮血便噴射而出,随即昏倒在他懷裏,他剛把她扶躺在樹下,便瞬間收斂了笑容,雙臂做展翅狀,天地間頓時一片混沌,他所站立的地方瞬間便形成了一個風巢,四圍的樹木亦被卷的東倒西歪,他凝眉,大喝一聲,自雙掌的風巢中頓時飛射出無數把風刀,那些站立的殺手還沒明白過來就已經被無數鋒刃削成了粉末。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出手,想來是極度的憤怒,才能有這樣大的破壞力。
而那憤怒,竟是因為她嗎。
待一切平息後,他才轉過頭,依舊是之前的無害模樣。
他欲扶起她,她卻已是力竭,一頭便倒在了他懷裏。
他眼睛頓時睜得老大,雙手僵僵地懸在空中,意識竟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遵從心中的想法。
那些再熟悉不過的人在腦海裏演繹着自己從來不曾真正參與過的事情,可是那些清晰的情感與疼痛,那麽殘忍地告訴自己,她就是蕭菲,而關于蕭菲的記憶已經慢慢開始在蘇醒,其實從他吻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感受到靈魂中關于他的記憶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要占據她的腦海。
那麽總有一天,她會回憶起所有,只是到時候,她是奚曳,還是蕭菲?
河水中的暗湧已然消盡,一直躲在暗處的淩墨将奚曳神情的每一個變化都盡收眼底,特別是當她瞳孔已然染上微藍時,他臉上更是湧現出一些極複雜的情緒。 他既希望她不要想起往事,那樣自己就可以跟她在一起多一些時間;可是心底的仇恨又慫恿着他讓她記憶複蘇,告訴他背叛自己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霧海星辰
無力地跌坐在草地上,仰頭突然發現了北方隐約漏出了幾顆星子,原本壓抑的天空也因着幾點漏光而變得靜逸非常。
腳步聲漸漸靠近,風中有她獨特的香氣,“跟我去一個地方,或許你會好過一些。”
他側過臉,擡頭看她,黑夜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阻礙。她的神情有一絲不确定。
高空中很容易就看到了密林深處那九棵樹的陣型,他們在其中的一棵老樹下落了下來。看得出來淩墨從沒來過這裏,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毫不猶豫地陣型中間的石座走去。
奚曳正尋找上次自己來時誤摸中的暗道機關,突然想起上次的際遇,正要叮囑淩墨不要靠近九型陣,然而半晌身後沒有回應,她忙轉過頭,頓時吓得捂住了嘴。
只見淩墨已經閉目坐在了石座上,而他的周圍是一大圈熊熊烈焰。
奚曳毫不猶豫地就沖了過去,可是剛剛觸到火焰就被燒傷,好在她有潸藍護體,一時倒還傷不到她。
只是她始終都不能靠近一步。她絕望地看着火中的那個人,哭着喊着可是那人沒有一絲反應,就像兩個人已經分處于不同的時空了。
腦海中那日虞夫人的話猶在耳畔:“九型陣一旦開啓,坐于其上的人就會處于處于幻覺時空,在那裏他可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也可能看到自己再也不願見到的,不論過去将來發生的事情。如果因為幻境太美好而舍不得走出,或者幻境太痛苦難以走出,那麽環繞在陣法中的隔絕物質就會成真,到時候任你靈力再強也無法生還。”
奚曳記得上一次自己陷入陣法時,隔絕物質是海水,而如今,奚曳看着眼前越來越強盛的火焰,捂着頭拼命地想抛開腦海裏那些壞結果。她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現在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淩墨此時卻是完全不同的一種狀況,他身處在一片浩瀚的火焰空間裏,而他眼中的火焰卻是更為駭人。那些他此生再也不願觸碰的往事就這般華麗麗的在他周圍重演,他死死地閉上眼睛,可是那些場景依舊那麽清晰。
該怎麽去形容當時的諷刺呢。
他拿着菡妃給的冰山玉塑去找菲兒,那是一尊惟妙惟肖的潸藍花雕塑,他想她一定會喜歡。
可是當他高興地捧着那尊玉塑沖進她的寝殿時,頓時呆在了原地,手中的玉塑瞬間被他捏得粉碎,就像那一刻他支離破碎的心一般。
暗金色瞳芒突然修羅烈焰,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盡。
這世間他至愛的女子正衣帶撒開,雙頰緋紅,裸着如玉雙肩享受着另一個男子的親吻……那個男人是自己半年前特意派給她的錦衛軍。
“放肆!”随着一聲巨吼,一道淩厲的金光直直地射向恍然未覺的兩人,兩人紛紛重傷在地。
蕭菲似剛從夢中驚醒,發覺自己的處境之後想起身辯解,可是竟怎麽也使不上一點靈力,她一手拉攏着衣袍一邊試圖爬過去,臉上滿是淚水與不知所措,然而始終挪動不了半分。
那邊的男子相對卻是平靜地多,一雙深藍色的眸子似海的最深處,臉上只在看清眼前狀況時掠過一絲慌亂與訝異,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只是低垂下頭俯跪在地,聲音卻是顫抖的,“沂釋跟王上請罪!”
“你們眼裏有我這個王上?”他苦笑一聲,大步上前對着沂釋就是一番踢打,很快沂釋就滿身鮮血了。
正在這時門口一陣喧鬧,一個白色的人影飛奔過來在淩墨下一腳落下之前抱住了他的腳,竟是蕭菲的好姐妹斂月。
看到她竟沒有去護着蕭菲,而是擋在沂釋身前,內心又是一陣怒火沖頂,用力一甩腳,轉手直接拿劍就刺,就在這時紛亂的腳步聲伴着輕噓訝異聲傳了過來,是荀、菡二妃。
荀妃見狀,忙取過衣袍披在蕭菲的身上,一面婉言勸淩墨把事情弄清楚再處罰他們,而一旁的菡妃始終只是冷眼旁觀,偶爾還添油加醋地說兩句。
淩墨終于停了下來,死死地盯着倚在荀妃身邊的蕭菲,冷冷道,“難怪你一定要他做你的護将……你還有什麽可說!”
蕭菲緊咬着嘴唇,顫聲道:“我是被陷害的。”
“陷害的?哈哈,你當王是小孩子呀,你的起居飲食一應都是斂月負責,再說了,這你情我願的事還能有人逼你不成。”一旁的菡妃美眸微挑,說到“你情我願”時故意放大聲音。
果然淩墨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一邊的斂月忙跪在他面前,一臉的惶恐與錯愕,“王……王上,這事真的跟姐姐無關……”
聽到菡妃一聲冷哼,淩墨依舊沉默不語。
像下了極大的決心,斂月接着說,“是我,王,是我跟沂釋想厮守終身,姐姐她只是為了幫助我們才将他調來。我保證姐姐對王絕對一心一意……”
“好一個忠心的姐妹啊,事情都發展到這份兒上了還敢來頂罪!”菡妃走到沂釋身前,看了看沂釋又接着道:“喲,還真是個俊俏的錦衛軍呢,難怪……”
“好了,夠了!”淩墨有些厭煩地吼道。
那邊斂月忙拉扯着沂釋,急切地說:“沂釋,你快告訴他們,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快呀!”
然而沂釋只是望着蕭菲那邊良久,眼神中看不清內容,最後他只說了句對不起便再也不做聲了。
四周是死一樣的沉寂,荀妃焦急地催促蕭菲,“妹妹,你有什麽隐情快說出來呀。”
蕭菲看着眼前淩墨漸漸冰寒的面孔,終于唇邊勾起一抹虛弱的笑,那笑容就像月光下花苞低垂的潸藍,“他不信我,解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不信我又有什麽意義呢?這句話在當年的他聽來是只是無力地狡辯,直接後果便是那名叫沂釋的錦衛軍靈魂被打入霧海星辰。
而她始終不願認錯、漠然冰冷的态度徹底激怒了他,終于當他拿出她族人的性命相要挾時,她才低頭,然而終究只是以自己的命做交換。
失去理智的他便下狠手滅了她種族,并封印了她的靈魂,只留她一息于原體殘喘。
做了這些他的痛苦并沒有減輕分毫,最後終于決定将記憶封存到儲憶室內……
往事重現,他依然難以忍受,拳頭硬生生地握得咯吱作響,可是他到底不再是當初那年輕氣盛的稚嫩少年。其實當年只要她肯誠心認錯說明原因,後來那麽多的悲劇就都不會再發生。
可是倔強如她卻連一個解釋都沒有,只是始終驕傲的不願低頭。
如今再看來,細想她的薄涼性子,再看當日衆人的表現,當日之事的确是有些蹊跷。
想到此,他心上的怒火竟漸漸壓了下來。
終究自己也做得過分了,以至于有些人不顧禁令将異時空她的轉世帶到了他身邊。
想到奚曳,沒來由的心上禁有一些愧疚。
到底她對這些還不完全知道,而且前世的事扯到她身上也實在有些過分,只是她那倔強的性子加上不低頭的傲态實在是讓他很不爽。
奚曳坐在地上正第無數次埋怨自己的時候,眼前的火光突然消失,她騰地一下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