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季涼(下) (9)
着道,“那麽,宴會就開始了吧。”随即,像以往的熱合一次黎宴一般,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他端坐在寶座上接受着衆人的敬酒及賀詞,不一會神情竟開始有些惘然,于是遣開侍者,步至殿外幽靜竹林邊醒酒,此時天空已然恢複了之前的壓抑,幻彩盡褪。
因為有心事所以才這般容易就微醉吧,他心下一片悵然。
正當此時,伴随着珠玉清脆悅耳,一襲牡丹香風撲面而來。
“荀妃,你來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
身後窈窕的身影一滞,微微一副,聲音婉轉,“是,我有一件好禮相送,王您一定會喜歡的。”
“是麽?你就那麽确定我會喜歡?”饒有興味地盯着眼前妖嬈乖順如貓般的荀妃。
荀妃視線接觸到男人淩厲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神色依然不改。
所謂伴君如伴虎,多少年了,自從蕭菲離開之後,自己竭盡全力終于成為他最寵愛的妃子,可是面對陰晴不定,心性難測的他,加上勢力日漸逼近自己的菡妃,容不得她多想,這一把,不管如何她都要最後一搏,眸中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陰厲。
“好吧!”說完他負手大步往黎宴殿走去。
荀妃惴惴不安的心終于平靜了少許,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戲,她慵懶的神情竟因為某種情緒的積壓而變得尖銳起來。
冰藍眼眸,海藍色長發,如今通過自己給她服食的煥顏丸在一段時間裏會起到意想不到效果,到時候誰敢不信,她,蕭菲回來了呢。
待他們回到黎宴殿,人已漸漸散盡,只餘下一些內臣、妃子以及貼身服侍的宮人,衆人見王到來了,連忙噤聲參拜。
王示意衆人回位,兀自攜荀妃步上了大鵬寶座,荀妃側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菡妃,側身又湊近了王一步,對着菡妃嘴型微微:你的好日子,到頭了。随即極妩媚地笑着謝接過王遞給她酒樽。
菡妃眼眸微眯,随即也挑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誰怕誰!”然後側過頭依舊與陪坐在身旁的季涼與神情淡漠的新妹夫閑聊。
雖然已經退步與荀妃結為親家,可是誰都知道着只是暫時的,假以時日,只要自己地位穩固,什麽都是可以變的。
“烙冰?”王步至菡妃座前,略顯驚奇的看着端坐一旁的烙冰。
烙冰聞言忙起身,拱手道:“正是臣下!今日在此賀喜王。”
菡妃也姿态優雅的起身上前,不動聲色地将本來落後一步的荀妃擠兌開來,清冷眉目難得地綻出笑顏:“是啊,王,烙冰現下可不僅僅是你的錦衛軍統領,荀妃姐姐的親侄子,更是你的好妹夫呢。”
烙冰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看到姑姑向自己頻頻示意,只得換上往日的面具,一時間與衆人相談甚歡,內心的不安卻沒有減輕分毫,看姑姑今天的表現,她怕是也來了吧。
如果成功了,自己便是永遠地失去她了,可是即便不成功,今生今世,她也無法屬于自己。
突然想起那夜蜃樓的種種,他的心瞬間疼得無法呼吸,為什麽是自己,為什麽是她!
眉心微微一皺,他推辭坐回席位,然而荀妃還是覺察到他的異樣,上前借着幫他整理衣冠,在他耳畔悄聲道,“她還沒出現你就這般……以後還如何能成大事!”
烙冰連連搖頭,“不,姑姑,我沒事,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不會壞了姑姑的計劃的。”
如此難得的機會,他怎能錯過,自從結婚到如今數月已逝,再沒有見到過她,內心日日忍受着相思與仇恨的折磨,他幾乎要瘋掉。
在想見與不想見之間徘徊,然而就在他得知她可能會參加的瞬間,他的驟然加速的心跳告訴他,他想見她。
而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次機會,哪怕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他也心甘情願,只要能再多看看她,就夠了。
荀妃靜靜地注視了烙冰一會,眸中有柔光閃爍,“到底是姑姑害了你,如果當時不是派你前去……”
話還未說完,烙冰忍着心底的絞痛,忙止住他的話,“姑姑,別這樣說,我從來不怨你。”
是啊,自己有什麽資格怨恨誰呢,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怕是早就在荒漠中被其他異獸殺死。
他清楚地記得曾經榮耀的家族在哥哥下獄之後一落千丈,養尊處優的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任人欺淩的野孩子,每天都要經受無數磨難,可是還是在心底默默地告訴自己不管怎樣一定要活下去,為了哥哥,從小對自己寵愛有加,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他的哥哥,無緣無故地受那麽大的懲罰,怎麽能夠就這樣就算了呢。
那樣的日子仿佛永無止境,可是有一天衣着華貴,妖豔異常的她走進了他的生活,這個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遠方姑姑笑着對他說,“跟我走,我會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你哥哥就是不聽我的話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怎麽樣,你願意嗎?”
懵懂的他睜着一雙幽藍的雙眼定定地注視着眼前的這個美貌婦人,半晌,堅定地點了點頭。姑姑待他表面上雖然親厚,可是他總感覺她笑容之後的距離感。為了哥哥,想到那麽多年的隐忍,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恐怕這一生自己都難以查找哥哥的冤情。
荀妃這才安心,剛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便聽見簫聲清揚。
一旁的季涼神色一變,瞳孔緊縮的注視着自黃色幕簾後邊徐步而來的白衣青年,緊随其後的是一襲綠色抹胸禮服的豐滿少婦。
兩人走到早已搭建好的舞臺上,伫立在舞臺的南角。
簫聲突然變得低抑,周圍的燈火也瞬間熄滅,黑暗中悠悠的自殿外透來點點星光,接着越來越大片的螢光彙集在舞臺的中央。待一切靜止,一朵九瓣花赫然入目,就在人們的抽氣聲中,藍色的花蕊已然輕顫了起來,像是緩急的河流中柔軟舞動的水草。
簫聲突然清亮起來,宛如初日照射在花露上閃爍的七彩般神秘美妙。一聲曼妙的女聲随即清婉悠長的響起,似空谷蛩音,又似自遙遠的地方層疊呈遞而來的绻绻思戀。
伴随着女聲由淺唱低吟婉轉而上,簫聲亦剎那間嘹亮高亢,似凝露消去雪白花苞悄然綻放。
聲樂驟起的同時,藍色花蕊宛然而上,有女子輕紗掩面而出,悠悠螢光襯得她一頭海藍色的發絲虛幻缥缈,宛若天人。
女子微閉着眼眸翩翩起舞,伴着聲樂,時而入直上九天的游龍,時而入翩然而過的飛鳥,更難得的是她身上的一襲藍色舞衣,似是糅合了日月的精華,在黑暗中散發着永夜的幽藍光輝。
簫聲歌聲陡然翔落,像是清晨百鳥齊鳴,花蕊初露。
環繞在女子周身的璀璨螢光瞬間消散,似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紛飛了花瓣,女子面上的輕紗也随之而逝,一張美得動人心魄的臉就這般出現在衆人面前。
臺下衆人各懷心思,一時間空氣仿佛全部凝固,一雙雙或熾熱或怨恨或驚異的瞳孔集中在舞臺中央。
女子此時如風撫楊柳,旋轉地身形似乎随時都會委地。突然一襲金黃宛如曜日初生,一雙強健的臂膀輕巧的将楊柳腰肢扶起,女子勾着來人的脖頸,聲音飄渺迷幻:真的,是你麽?
男子目含柔情:是我,我來了。
舞臺上,耀眼的金色光芒與幽藍光輝相映,旋轉的身形仿佛停留于時間洪流中的漩渦。
一滴淚自女子微合的眼角滴落,在男子炙熱的眼神中女子緩緩睜開眼,一雙冰藍的瞳孔宛如凝聚了冰山的結晶,然而眼角眉梢的深情卻似冰山上暖陽溫潤的晴雪。
“這天下,我只願為你一人消盡冰魄,哪怕碎去最堅固的那層防護。”
“你就是我的太陽,我願為你脫離永夜與冰寒,哪怕,失去我自己。”
女聲輕吟低唱,宛如夢呓。
金發男子怔怔地凝視着那雙眼,腦海中一片混沌,唯一清楚地是自從看到她那一眼起,所有的行為言語都是本能反應。
“你有多愛我?”
“我愛你,生命之初,始于本能。因為你,我才真正完整的開始自己的人生。”
女子緩緩掙開男子的懷抱,在男子驚異的目光中将他推至舞臺一側的黃金柱上,男子右手虛伸,仿佛試圖抓住稍縱即逝的光彩。
然而女子莞爾一笑,飛身後退,手施靈術,一張碧藍的光幕将他們二人圍入其中。
光幕閉合的瞬間,一只帶着藍色護腕的手掠過她飛舞的衣襟,卻最終停駐在空中,她低眸,恰好看見烙冰憂傷的雙眼,身形微微一頓。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清楚地看到她那雙冰藍的眼眸以及飛舞在夜幕中的海藍色長發,複雜的神情糾纏在他年輕的臉上,愛戀,不舍,仇恨,絕望……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減緩了速度,那只手緩緩回撤,最後終于無力垂下。
女子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旋身飛走,眸中濕氣氤氲。
烙冰,今時今日,是你對我無情無義,他日相逢,從此蕭郎是路人。
曾經我為你願意放下一切,可是如今,我同樣可以為了你,不顧一切,離開有你的世界。不顧一切,回到有奶奶的世界,之後再無不言情愛。
光幕之外,人人都看不清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人們漸次散去,唯餘下一襲墨藍身影伫立在原地,感受着此生最寒涼刺骨的月光。
作者有話要說:
☆、儲憶閣
“你要讓他徹底記起愛她的每一個瞬間,那麽這是最重要的一步。”
“非如此不可嗎?”
“這只是前奏,你害怕了嗎?”
你害怕了嗎……你害怕了嗎……你害怕了嗎……一聲一聲,溫柔入骨,卻一下一下扼得人幾乎要窒息。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麽就勇敢地走下去吧。
藍色光幕中,身着藍色舞衣的女子腳踏柔軟的錦緞,眉目含笑,微颔首,翩然而舞,随即如星輝聚月般環繞金眸男子,男子也如朝聖者般,目光相随。一時間,千言萬語似乎都融入了這般眼神交融中。
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充盈在男子的腦海中,一些片段紛呈而出。
下一秒,女子藍色舞衣緩緩褪落,露出又一層顏色稍淺的藍色舞衣,舞至神情癡罔的男子身前,将之輕放在男子手中,随即又旋回旋舞機會,褪下一件舞衣,身上依舊是與之前那件除了顏色稍淺之外完全相同的舞衣……如此這般,褪九件,這才露出僅着緞白抹胸長裙的窈窕身軀。
随着女子的走近,男子的呼吸愈加急促,這樣的場景曾經出現過,可是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這名女子明明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可是他依舊覺察出女子似乎缺少了某樣東西。
女子有些遲緩,面上依舊笑顏如花,可是內心深處卻是猶疑無比,雖然自己做出了這樣的抉擇,雖然自己已經成功走到了這一步,可是自己的真心卻是騙不了人的!
女子在距離男子一步之遙停了下來,緩緩伸出白皙的手,就在即将觸碰到男子面頰的瞬間,男子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拉入懷中。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幾乎要吞噬她的神智,而手心的滑膩感卻由不得她松懈分毫。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好看的眉眼,緩緩閉上眼。
可是良久,他只在她頰上輕輕一吻,然後聽到他略帶嘶啞卻出奇好聽的男聲低喃道:“你不是她。”
腦海猛地一涼,她身體有些僵硬,卻始終不敢睜開眼,生怕一睜開就洩露了所有秘密。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輕撫着她柔軟的長發,“但是,既然你來到了我的身邊,就不要離開。”
話音剛落,她感覺身體一輕,那人竟放開了自己!來不及多想,一層輕紗将她的身體護住。身旁靜寂無聲,一切仿佛都不曾發生過,只是額上他吻過的地方還灼熱依舊。
睜開眼,四周漆黑一片,黎宴殿早已人去樓空。
她疾走幾步奔出殿外,黎明前的最黑暗裏,她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熟悉的氣息正在靠近,心當下一驚,克制了一個晚上的淚水終于洶湧而下,腦海中那些美好的場景一幕幕再次浮現在眼前。
她在黑暗中望着那個暗影,“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啊?”
寂靜中她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也跟着懸了起來,現在她才悲哀的發現只要他一句話,自己還是願意義無反顧地留在他身邊。
可是,腳步聲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了,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遲疑的手終究還是無力的收了回去,靜夜裏他的聲音也是哽咽嘶啞,“對不起。”
一轉身,一雙碩大的羽翼張開來,天光就在此刻降臨人間,她雙眸迷蒙,他的背脊上再也沒有她的位置。
而她,還需要再卑微下去了嗎?何苦!何必!她的嘴角挽起一抹凄然的笑。原諒我,癡心錯付。
身後的黎宴殿裏靜立着兩個人,卻是一襲儒衫的金眸男子與一個灰袍老人。
兩人注視着眼前的一切,旋即一瞬間消失。
薰萊殿密室,這裏潛藏着這個時空最重要的的東西,有些甚至連這個時空的統治者--淩墨,都不曾知曉。
密室之一的月亭閣內,巨大的視空鏡上潔白無暇,突然精光閃爍,一金一灰兩道人影就出現在了鏡前。
“王,這是我數年來對奚曳相關資料的搜集,她,果然是來自異時空的人,此次主動接近您,恐怕與時空隧道有關。您請看!”
灰袍男子袖間龍杖直指視空鏡,巨大的鏡面上回放的剛好是奚曳在時空列車上。
“欣爵,你做得很好。”金發男子語調平淡地說。
欣爵拜謝道,“能為王效力,是我無上的榮耀。我已經按照往的吩咐在不打擾任何人的情況下将我能記錄下來的所有過程都傳達上來,只是時空列車的突然隕落實在是出乎我意料,所以列車隕落之後一直到他們回到銮安城我都沒有辦法觀測。”
王擺擺手,“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欣爵答允一聲,瞬間消失。
空大的月亭裏,金發男子注視着視空鏡,眉目間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情緒。
終于畫面回歸空白,淩墨猶疑片刻,昨夜的種種依舊那般清晰,看視空鏡上那女子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可是為什麽昨夜那支舞讓自诩冷靜沉着的自己變得那般失控,甚至于腦海中還不自覺得回憶起以前不曾有過的記憶。
他的頭突然變得異常空曠,千年的時間裏他總會突然間就悶悶不樂,仿佛生命中缺失了某種無可替代的東西。
他一直試圖尋找,可是總是徒勞。
而如今這個名叫奚曳的女子的出現終于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光亮,答案到底是在哪裏呢?
他蹙眉沉思,突然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一個緊閉的密室上,儲憶閣,那裏是最有可能揭示這一切的地方。
想到這裏,他緩步向哪裏走去,腦海中搜尋着與之相關的信息。
儲憶閣,歷代王若有難以承受或困惑難當的問題或記憶長時間擾亂神智時,就會把這一段記憶放到儲憶閣中,以求神思清明無礙。
将記憶放逐道儲憶閣中很容易,可是想将記憶找回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怎樣有誰能順利辦到的,甚至,淩墨清晰的記得關于儲憶閣的許多個傳說,結果無一例外不是在裏面迷失了自己沒能再出來,就是出來後被記憶亂了心魔而走火入魔。
淩墨走上前,看到石墨門上镌刻的字體。
若想将記憶找回必須使靈魂出體,與室內千記憶體相抗衡方能順利找尋,而幾乎所有的記憶體都是混沌狀的,只有憑自己去感知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記憶體。如果一開始就被邪惡記憶侵體抑或沒有正确找到屬于自己的記憶體就會走火入魔,此生恐怕再也難以走出來。
恒古以來将記憶存入其中的人不計其數,儲存在其中的與戾氣、魔氣相關的記憶體不計其數,風險之大可想而知,然而最主要的是,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這樣一份記憶體曾放逐在這裏。
可是腦海深處的強烈欲望終于打破了理智,既然都已經感受到了那縷微光,那麽為什麽不直接沖向出口?
心意已定,淩墨周身泛起金色光芒,一雙巨大的金色的透明雙翼從背脊上伸展開了,他施展靈力,一道金色光芒自掌心湧出,形成一股巨大的氣流。
淩墨雙眸微眯,原本緊閉的門上依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收回雙手,一震雙翼便像一道閃電般飛了進去。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門上的漩渦才漸漸消失,仿佛不曾發生過什麽似的。
淩墨睜開眼眸,憑着一雙強健的雙翼臨空而立,這裏仿佛是異時空,滿眼都是各種色彩的泡泡,純淨美好地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夢境。
可是淩墨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小心弄破了其中任意一個都有可能染上魔臆,而再想出去卻是不可能的。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準确地在這些泡泡世界裏找到自己曾經儲存在此的記憶,然後将它完好無損的帶出去。
說來簡單,想要辦到卻很難,淩墨聽到從腳下無盡的黑洞深處傳來的各種慘叫聲,不禁肅然。那是那些打破魔臆泡泡的至靈靈魂,而這個黑洞,同所有時空的最盡頭一樣,都是通往霧海星辰的。
想到這裏,伴着若隐若現的陣陣慘叫聲,一個擁有深藍眸子的俊秀少年摸樣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這張面孔好熟悉,烙冰!
不,不是,他的臉上有烙冰所沒有的溫婉儒雅氣質,而烙冰,思及這個跟随自己多年的錦衛軍首領,淩墨的臉上有瞬間的疑惑,烙冰其人,辦事向來既是妥帖,也從不多言,可是他總能感覺到烙冰隐藏在沉默之下的桀骜不馴。
然而由不得他多想,周圍的泡泡像是突然發現了他的存在,一個個蹿上前來,看似輕緩飄逸,實際上卻快如脫缰野馬,恨不得馬上在眼前的這個人身上破除束縛。然而輕盈是它們的優勢,也是它們的弊端,由于速度過快,記憶戾氣過于輕盈而非具體生命,所以每一個泡泡只能完成一次快速沖擊,如果沒能擊中目标,便只能一直向前直到速度減緩到可以自行控制的範圍,可是這種情況下等它再回到這裏,一天都已經過去了,人自然是不在原地了。
淩墨借着自己的雙翼優勢,加之在體層形成的一層柔軟結界,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盡管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往前飛行着,不時有各種色彩的泡泡快如流星般自他身側劃過,而且越往裏走遇到的泡泡越大,速度也越快,由此他的速度不得不漸漸慢了下來。
終于他費盡心力終于來到了中心地帶,只見周身七個碩大無比的泡泡懸浮在空中,顏色依次為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每一個泡泡裏都團着一籠白色的霧氣。
終于是到了選擇的時候,淩墨閉上雙眼,回憶起前日藍裳女子的絕豔舞姿與撲入懷中的奇異幽香,心意循着這種感覺往前走,在一個藍色泡泡前止住了腳步。 他睜開眼,看着眼前的與頭顱大小的泡泡,施展靈力,只見掌心一道金色光芒的輝映下,藍色泡泡中的藍色煙霧漸漸彙聚成形,凝神看來,卻是身姿婀娜的女子于其間翩然而舞。
果真!心下一陣激動,終于此番的冒險前來是值得的,那個女子真的曾在他的生命中切切實實地存在過,而到底又是什麽導致自己寧願不曾與她相識?若是早已相識,那麽她的再次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麽?最重要的是她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嗎?
萬千思緒在腦海裏糾纏,他于是更加急切地想将它帶出去,用它來填補自己空缺了這麽久的人生。
由于要護着記憶泡泡,所以回去的時候他沒有張開結界,因此閃躲地有些狼狽,然而就在距離出口漩渦不到十米的地方,幾個大型的青色泡泡合力沖了過來,淩墨心下一慌,一時間竟沒了對策,只能無力的躲閃着,終于一個青色泡泡斜剌剌地猛沖了過來,他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然而一秒、兩秒、三秒……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了,預想中的泡泡爆裂聲卻沒有出現,他小心地睜開一只眼,發現那個泡泡就挨着自己的鼻尖,卻靜止不動了。
他心頭一陣疑惑,然而緊接着驚奇地發現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大片的黑暗自地底往上綿延,牽制這些泡泡的神秘力量漸漸消散,泡泡也就失去了動力。毀滅!這一詞突兀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不過一瞬間,下一秒他已借機飛躍出去。
視空鏡正以一種奇異的姿态溶解着這個藍色的大泡泡,時而混沌如一團白霧,時而空白無物,幾番變換之後終于平靜下來化為一滴冰藍色液滴,那液滴循着從淩墨掌心射過來的金色光柱快速移動,瞬間便沁入他的額頭。
像是一下子承受不住太過巨大劇烈的記憶,淩墨面目扭曲地抱着頭,雙眸緊閉着委頓在地,曲卷的身形像一個剛出世的孩子般單薄無力。
終于他爆發出一聲長嘯,猛地擡起頭,淡金的瞳孔中有紅光隐隐,與之前判若兩人,一聲壓抑的聲音自齒縫中蹦出:“蕭菲!”
與此同時,被安排在燕啁閣偏殿安睡的奚曳猛地打了一個寒噤,夢裏她又回到了山潸藍山脈的那個古殿,依舊是一片黑暗,靜寂中她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有溫熱的氣息伴随着夾裹着周圍的空氣,她一回頭,只見原本盤曲在祭臺上的那條青蛇已然睜開了一雙尖利眸子,暗地裏宛如夜明珠般泛着幽幽的光,隐隐竟有淚光浮動。
緊接着那蛇似乎要對她說什麽,可是下一秒她卻聽到冰冷男聲在耳畔響起,神智在一個激靈中歸本。她睜開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猛地坐起往後退。
淩墨看到她醒來,原本的怒氣在看到她如墨眼眸的瞬間化為惶惑,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裏并沒有他意料中的惶恐。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注滿靈力的右手陡然松懈,畢竟他不再是千年前那個沖動的少年了,歲月教會他的不光有過人的智慧還有驚人的定力。
她看着他冷漠眸子,小心地扯了扯被他壓住的錦被,可是終究只是徒勞,一抹嫣紅染上她的雙頰。
此時月華正濃,印得床鋪這一隅雪亮,淡紫錦被已滑至腰際,薄如蟬翼的紗衣內僅着着一個月白抹胸。而她一頭烏黑秀發襯着皎白的臉越發楚楚動人。
他俯身,俊逸的眉目離她幾乎鼻尖對這鼻尖,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試圖從那裏看透她的靈魂,找到他可以一下子殺死她的理由,可是除了倔強冷硬,他再沒發現其他東西。
終于他右手松開,轉握起她嬌俏的下巴,目光循着她的脖頸下滑,她似乎也意識到了,匆忙中用雙手護在胸前,心裏暗罵侍女帶來的衣服太露了,簡直就是明擺着讓男人吃豆腐。
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記憶中的那個女人可不是這樣的。那麽,可能不是她吧。
至少,現在還不是。
想到這裏,他眉目中戾氣散去,雙眸微眯着與她越靠越近,她本能的想反抗,可是一想到自己完全不可能招架得住他,而且,自己不是已經決心不論付出任何代價也要離開嗎?
想到這裏,她認命似的閉上眼睛。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最終卻化作她耳畔的一聲呢喃:“我會等着,你再愛上我。”
對背叛自己的女人最狠的報複就是讓她愛上自己,離不開自己,然後再狠狠抛棄她!
她的心猛地一震,睜開眼卻只看到一地雪白的月光,這個男人,跟想象中似乎很不同呢。
作者有話要說:
☆、潸藍
易香殿的牡丹依舊開得正好,然而較斜卧在花塌上的美豔少婦卻是遜色了幾分。
聽見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少婦摒退左右,起身施禮,眉目帶笑:“王,你來了。”
淩墨颔首,“荀妃,花好人圓,看來你真的喜歡做好事啊。”
荀妃微微愣了愣,如今的王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至少這樣看向自己的眼神倒有幾分像從前,從前……沒有放棄記憶時。
想到這裏,她的心跳似漏了一拍,小心地擡頭再看了一眼,然而此時他依然回到之前冷漠惘然的狀态。看向她的神色也和緩了幾分。
其實一見她有些緊張,他就斂了鋒芒,仿佛還是那個對那段記憶一無所知,恍然度日的王。
他上前,輕輕替她拂去鬓發上的花屑,“你送的美人是極好的,可是較之你,卻少了幾分溫婉。不過,這些年你跟菡妃的确也有些寂寞了,多個姐妹也好,你說該給她什麽封號呢?”
荀妃淺綠色的瞳孔仿佛能看透人心,臉上帶着一絲慵懶的媚笑,嬌嗔道:“王的事,我怎敢随便參議,若要說,恐怕也得同時問了菡妃,你說呢?”
他笑道,“你總是這般懂事,那好,晚上你們一起過來,剛好也正式見見她。”
荀妃答應着,美眸中卻透着一絲狠厲。菡妃,不日我将徹底扳倒你,連同她一起給我消失到霧海星辰去。從此以後這燕啁閣是我的,王也是我的。
清晨的陽光徹底蒸去花露,花圃裏的牡丹更是開到極致,美到極致。
燕啁閣的大殿內,燈火通明,有悠悠花香自後花園傳來,不是濃郁的牡丹香,也非清冽的紫荊花香,站在淩墨一側的奚曳卻是清楚萬分,這是她在這個世界最熟悉的花香--潸藍清幽淡雅的花香。
她依舊是一襲淡紫煙裙,束腰的是冰藍絲帶,長身玉立在殿堂之下,較之不遠處裝飾雍容,衣飾華麗的荀菡二妃卻是別樣的清麗出塵,宛若谪仙。
淩墨遣退侍從,示意三人依次就坐。目光匆匆掃過聲色各異的三人,嘴角延出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望向神思有些恍然的奚曳,“想必你們之前也都認識吧。”
奚曳接住他略帶冷意的目光,怔了片刻,看到菡妃譏谑神情,這才會意,卻只是點點頭,并不再看他。
而他卻像是跟她較勁似的,自首座上走了下來,捏住她的臉,逼她正視自己,她決絕的望向他,眸中淚光閃爍。
即便自己有求于他,可是自尊心卻始終不允許自己向他低頭,她做不了與她人齊位的妃子,哪怕只是假裝。
荀妃見狀忙上前來,巧妙地拂開王的手,“奚曳妹妹初來乍到,還不懂事,王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見淩墨只是靜立在一旁,菡妃也徐步上前,“是啊,王。今天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們商議嗎?”
淩墨笑看着她們:“你們兩人倒是難得地意見一致,看來,多一個姐妹對你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看到菡妃的臉上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尤其當她看到荀妃眼底漾起的得意笑意時。
“王不知要賜奚妹妹什麽封號呢?”荀妃道出了今天的重點。
千年前王也是攜着那個女人來到她們面前,看着眼前眉目清冷的奚曳,恍若真的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一日。
也是這這燕啁閣,淩墨攜着蕭菲直接坐上首座。
沒有絲毫的禮儀約束,她只是雲淡風輕地用她那雙不帶絲毫情感的冰藍眼眸掃視了一眼荀菡二妃,轉眸只默然凝視着懷抱着她的男子,而他的視線也始終跟随着她的一颦一笑。
“從今以後,她就是蕭妃了。”淩墨對着衆人大聲地宣布,轉眸寵溺地注視着懷中的人兒,“菲兒,你說好不好?”
女子颔首,清冷聲音帶着一抹柔意,“你說的都好,只要我們在一起。”
淩墨聞言,大笑着抱着她往內室去了,“菲兒,唯有你才是我今世摯愛。”
空蕩蕩的大殿裏,荀菡二妃兀自呆立着。
當淩墨還是王儲時她們就全心相伴,争位之時更是傾盡權利輔佐他,可是在一次謀殺中他失蹤了,生死未蔔,她們也依舊為他守着唾手可得的一切,半年後,他終于平安歸來了,可是她們笑顏迎上的卻還有另外一個女子。
他對她們寵愛有加卻從沒有過如此言辭,怎能不讓人心涼,可是心涼又能怎樣,她們都那麽深得愛着這個男子,不僅是他的權勢,更是因為所有他給過她們最初愛情的信仰。
她們永遠都相信最初他是真心的,所以他沒有錯,錯的是那個叫蕭菲的女人!所以……明裏暗裏不知争了多久的兩人突然悲哀的發現原來她們最大的敵人卻不是對方,而是眼前這個掠去心愛男子所有視線的女子。
眸中掠過恨意,兩人難得地心意相通。
那個時候的淩墨是那樣直率的少年,從來沒有過多城府的他,哪怕是王位也是兩位妃子在不知不覺中暗中為他謀求來的。
可是自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