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季涼(下) (3)
人了,便有些放肆。
誰知話音剛落,便被一聲溫柔但不乏嚴厲的斥責聲吓得一身冷汗,忙不疊地跪下身讨饒。
奚曳定神一看,只見游廊邊柳蔭處不知何時竟立着一個身着暖黃色長裙的美貌少婦,丹鳳眼輕眛,柳葉眉間一顆朱砂痣襯着雪白的肌膚格外惹眼。貓一樣的女人,這是奚曳對她的第一印象,那随時随意流露出的慵懶華貴氣質非常人可比拟。再看在一旁吓得直發抖的侍女,暗忖恐怕這位就是烙冰的姑姑了。
少婦毫不避諱奚曳的打量,輕搖金蓮來到她們面前,眉目含笑。
“你先下去,該怎樣受罰你是知道的。”語若二月暖陽,溫暖中帶着些許冬雪的殘跡。
“求主子繞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話還未說完,就被少婦淩厲的眼神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随即轉頭眼中帶怯地望着奚曳。
奚曳見狀,慎言道:“這位姐姐并沒有犯什麽大錯,您又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少婦聽罷,別有意味地笑道:“既然姑娘為你求情了,那麽……”,說到這裏,她纖手一伸,指向奚曳方才停留過的牡丹花叢。侍女便不再多言,面如死灰地踉跄地往那條小徑走去。
“好标致的一張臉,你就是奚曳吧?”
奚曳看着侍女遠去的背影發怔,不明白明明她的主子寬恕她了,她離開地卻好像要去……赴死,恰在這時冷不丁地被這一聲吓了一跳。連忙回過身,尴尬地站在那裏,一時間竟忘了回答,半晌才木讷地點了下頭。
“大膽,看到荀妃還不行禮。”隐在暗處的兩名侍女中的一名忍不住上前呵斥道。
“休得無禮,她是我的貴客,豈是你們有資格教訓的!難不成你也想象剛才那賤婢一樣嗎?”
那侍女見狀忙低下頭再不敢說話了。
奚曳讷讷地站在那裏,一時間手腳放哪都不自在了。
少婦此時卻一反剛才狠戾的态度,眉眼帶笑,一臉溫柔地上前來像好久不見的老朋友般拉起她正使勁絞着的手,柔聲說道“沒吓到你吧?她們這些人出生卑賤不說,行為态度也惡劣至極,你不用在意。我是烙冰的姑姑,本來你跟他年歲相仿,該随着他叫,不過……”她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麽久遠的事情,眼睛有一瞬間的迷離,“你還是叫我荀姐姐吧。”
“我身份低賤,怎能如此高攀。”對于喜怒無常而且根本不熟悉的人,奚曳向來謹慎。
“你跟她們不一樣,以後你就知道了。來,叫一聲我聽聽。”荀妃此時溫柔地像一個鄰家大姐姐。
奚曳見再推辭下去就有些不識擡舉了,便遲疑地叫了聲“荀……姐姐”。荀妃突然抽出手撫上她的頭發,眼中竟隐隐有淚光閃爍,“多久了,上次聽到該是千年前吧,我的好妹妹。”
奚曳疑惑地看着她,感覺她像對自己說,又像是透過自己對一位故人說,可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見到她。
好在荀妃沒有進一步詢問什麽,只是簡單交代幾句,便讓侍女送她到宮殿東向一座小院歇息,說是小院,卻是相對整個宮殿而言,實際上住十數人都沒問題。
院內竹葉清靈,池水清冽,粉蓮碧荷,格外優雅,房內裝飾也是大方典雅,像是專門為她設置的一樣。奚曳梳洗過後很快就睡着了,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在窗外小鳥的啁鳴聲中奚曳伸了一個大大地懶腰,起身離塌步至房外。
陽光下的小院較夜晚更有一番情趣,一切都那麽美好而充滿活力。竹葉新鮮,青翠欲滴,不時有彩蝶自其中鑽出來,這裏的彩蝶與潸藍山的彩蝶精靈類似,不過沒了那份自在與悠閑。奚曳惡作劇的想逮住一個,就在她小心翼翼剛要觸碰到精靈纖弱的翅膀時,冷不丁的被人用手蒙住了雙眼。
“誰呀?”奚曳語音顫抖地問道,在這裏她好像認識的人不多,除非……正這樣想着,她一下子放松開來,惡作劇的尖叫起來。手的主人一陣驚慌忙不疊地移開手捂住她的嘴巴,待她轉過頭,噓聲說:“別叫啊,是我!”
奚曳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眼睛卻滿是促狹地看着少年因為窘迫而微紅的臉。
少年看到她眼中漾出來的笑意頓時明了,卻不予拆穿。
“我還以為再看不到你了呢!”原本舒适的小院因為烙冰的到來顯得更為安逸,奚曳說話也大膽了許多。
“怎麽會,你這麽笨,一不小心犯錯出事了,作為帶你來這裏的人還是會很內疚的。”
“只是內疚啊……”
“還有,”他一臉深情的注視着她,看得她雙頰通紅、心如小鹿亂撞,才狡黠地一笑,緩緩說道,“姑姑派我來帶你去見她。”
奚曳原本緊繃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來,又羞又惱地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哎,剛剛你好像在期待什麽啊……”
這邊奚曳心中卻五味雜陳,萬分後悔自己剛才自作多情的舉動,可是剛剛心裏就想着了魔,突然失去理智。
自己,難道真的喜歡上了他?不可能!下一秒她又推翻了這一結論。
從小到大,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數,大部分都是因為她俏麗的外貌,所以她從來不為所動,她一直相信只要自己堅持原則,欣賞自己內在的那個人一定會出現。而烙冰不同于之前她遇到的那些人,他桀骜不馴,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的容貌。可能是內心的好勝心與虛榮心作祟,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嗯!一定是這樣,這樣想着,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煩躁的情緒也漸漸被驅散,還原了耳畔的聲音。
“真生氣了啊?”她回過神猛地一擡頭,冷不丁的撞上了他的下巴。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對面,經這一撞,他退後兩步,用手捂着下巴龇牙咧嘴地只做痛苦狀滿臉哀怨地看着她。
奚曳本來準備道歉的,可是想到剛才他得意地樣子,也伸出手揉着頭,說:“誰讓你靠我這麽近啊,我……我也撞到了,我的頭也很疼的。”說到最後已經很沒底氣地變成了小聲嘀咕了。
烙冰卻越加誇張的轉過身蹲下來耷拉着腦袋幽咽不止,她這下慌了,忙跑過去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卻把頭埋得更低了。
“對不起,對不起好不好?你別這樣。”終于她軟下性子來,向他道歉。誰知他從雙臂間擡起頭,滿臉的壞笑,哪裏還有之前的傷心。
奚曳氣極,舉起雙手就要打他,這邊他已經健步如飛地跑開了,一點沒有之前的“傷員”跡象。兩個人于是在院子裏繞着竹林花叢追趕打鬧起來,最後兩個人都累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看着對方,相視而笑。純淨,這是奚曳對烙冰笑容的第一感覺,此刻在陽光下,少年好看的眸子裏也溢滿了笑意,像孩子一樣單純幹淨。
“第一次看你笑得這麽開心呢,其實你笑起來也挺好看的,真的!”烙冰随意地坐在一片草地上,迎着陽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少女燦爛的笑臉,不覺竟有些發呆,“從遇見你到現在總是看到你一臉愁悶的樣子,今天,格外的不一樣呢,也算是個小美女吧。”
“我說你,稍微誇一下別人會死啊!”奚曳撇撇嘴,随手撿起一根竹枝起身就要打他。
“哎呀,你怎麽這麽暴力,小心沒人喜歡!”
“沒人喜歡就沒人喜歡,要你管!”
……
竹林深處,紅衣侍女試圖上前禀報卻被一旁身着繡有大朵豔紅牡丹的絲絨長裙的荀妃搖手阻止,“讓他們再玩一會兒,烙冰這小子,我很久沒有看到他笑得這麽開心過了,他們到底還只是孩子,以後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卻是難得啊。”
近晌午兩人才在侍女的催促下來到正殿拜見荀妃。行禮客套之後,遣開衆人,偌大的殿堂內便只餘下他們三人了。荀妃一掃在人前的威嚴肅穆,微笑着自灰貂皮軟榻上走了下來,扶起二人,來到一邊的客椅上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有許多問題想要問我,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以後你慢慢地就會知道了。現在重要的是怎樣完成你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如今恐怕只有我能幫你了。”開門見山,荀妃始終粉面含笑。
奚曳心下好不暢快,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叫自己不要問為什麽,都說以後慢慢會明白的,可是時間越是推移,自己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多。眼下自己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還要別人幫忙,只能将着一團悶氣憋回去。
“那麽我該怎麽做?請王……荀姐姐賜教。”
“斂月那丫頭是怎麽跟你說的?”
奚曳一驚,脫口而出“姐姐你認識斂月?”
荀妃微微嘆了口氣,“何止認識,還是舊識呢。不過這個不重要,她說了些什麽你都告訴我。”
奚曳懂事的點了下頭,“她說在熏萊殿王宮王居住的燕啁閣前有一個淨月湖,湖中是終年盛開的大片紅蓮,只有一朵白蓮隐在其中,這裏聚集了潸藍山脈所有被封印的靈魂,只要摘取了它,她們就會獲得自由,那些怨靈也将得到安息。”
“你呢?你為什麽要幫她們?”
“我……”奚曳驚訝于她的精明,深吸一口氣,“她承諾待她恢複靈力之後,會幫助我回到我的故鄉。”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要幫助你呢?你應該知道燕啁閣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更何況白蓮可是王的寶物之一,你又如何能輕易取得?”
奚曳原本忐忑不安地心一下子跌到低谷,對啊,自己憑什麽要求一個跟自己非親非故的人幫自己這麽大的忙。不由得低下頭,一會兒眼中就一陣濕熱,回家對她來說,還是遙遙無期……
“姑姑!你不是說……”烙冰看到奚曳這樣,不由得也焦心起來,誰知剛說話就被荀妃淩厲的眼神給逼退。
“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情。”奚曳突然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着荀妃。
“哦,什麽事情都可以?”荀妃蜷坐在華貴的毛絨座椅上,一只手玩賞着手中的血色玉镯,慵懶而高貴地像一只波斯貓,奚曳注意到,昨夜她的眼睛昨晚是略顯黃色的,白天看起來竟是淡綠色的。
奚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用力地點點頭道“對,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幫我采到淨靈白蓮。”
荀妃突然輕笑出聲,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奚曳跟前,帶起一陣令人迷醉的異香。她左手撫上奚曳的臉,眼中有種讓奚曳恐懼的神采,奚曳頓時感覺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好在荀妃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就緩緩移到了她的手臂。
“傻妹妹,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我怎麽會讓你做讓你為難的事情了,何況,”她右手拉過烙冰,“你與烙冰交好,憑這一點我也不會為難你的。”
奚曳頓時臉羞得通紅,小聲說“那妹妹先謝謝姐姐了。”
回到住處之後,奚曳久久不能平息,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一股力量推着,她除了硬着頭皮往前走,別無選擇。
雖然荀妃已經答應幫自己忙了,可是自從那日一別之後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安排自己去做什麽,就連烙冰也鮮少過來,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去,對自己的詢問也吞吞吐吐不置可否。
她的行動也只限于在自己居住的小院,梳洗吃穿一切都有侍女安排。好在她生性好靜,小院裏景色宜人,她倒也樂于自得其樂。只是每到午夜她都會突然從夢魇中驚醒,看着窗上的格子将月亮分成兩份,到三份,又該十五了吧。
連續幾夜她都夢到一個清俊的黃衣男子背影,每一次她都試圖去呼喚,可是就在他即将轉身的時候,墨色的夜空突然變得如血般紅的詭異,大片大片的各種野獸碎裂的屍體紛紛落下,然後她就被驚醒了。
這一夜,她醒過來的時候,帶着微微紅的月亮剛好被分成四份。她無心再睡了,便起身來到院子裏,之前她從來沒有在這個時候到院子裏來,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不同于如霜月華下的清麗無雙,紅月亮将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暧昧神秘的柔紅,夜空也不是純粹的漆黑,而是深藍,如海水般深邃不見底的藍色。星子二三細撒在圓月周圍,有灰色雲朵如海浪般翻卷着。
這樣仰視了好久,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酸澀的眼睛繞過花瓣攏起的睡蓮,瞟向竹林,突兀的發現那邊黑影一晃。她猛地警惕起來,之前的閑情逸致早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誰?”
那人見被發現了,便走了出來,竟是許久未見的烙冰。
奚曳長長的舒了口氣,嗔怪道“吓死我了,深更半夜的你來這裏幹什麽啊?”
“你怕什麽啊?這裏可是我姑姑的府邸,如果這裏都不安全,恐怕這世上沒有幾個地方是安全的。我是奉荀妃之命帶你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現在?”
“對,現在!時間不多了,快!先把這個換上。荀妃等着呢,過了時間可不好。”說着他遞給她一個包裹。奚曳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套紅色的宮女裝。她遲疑地望了一眼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為何,奚曳覺得此刻烙冰變得很陌生。總有一些時候,比如上次兩人第一次分別的時,他都會變得格外冷漠與陌生,對待自己完全像公事公辦,現在對自己就是如此,語調平穩就像執行命令一樣,還有,他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稱呼荀妃為姑姑,而是直呼其尊號,想到這裏,奚曳不禁也正了神色,不敢有絲毫玩笑心理。
一會兒身着宮女服的奚曳尾随荀妃出現在了燕啁閣,今天荀妃打扮格外隆重:一身外襯綠色披肩的鵝黃紗裙上紋理清晰地顯影着百花的樣态,紫色的頭發高高地盤起,斜鬓上戴着一個鑲嵌着各類寶石的皇冠,步态優雅,身姿姚然。只是神色較之前的妩媚溫柔更添了幾分高貴和莊重。
奚曳默默地跟在後面低首快步走着,無心欣賞這裏滿園的花團錦簇,華臺樓閣。在離開易香殿的時候,她清楚地看到宮燈下烙冰看向她時滿臉的擔憂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在看到她眼神投過來的一瞬間便又回到面無表情。
心下兀自盤算起之後該如何行動,按照荀妃交代的。今晚王宮有大典進行,她扮作宮女混進宮內,然後找機會采得白蓮,然後自有人接應。不過随時都可能遇到危險,所以一定要萬分小心謹慎。這樣想着,她捧着貢品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精靈王
月亮爬上樹梢的時候,她們終于到達了燕啁閣。大典是在毗鄰淨月湖的一座名叫黎宴閣的殿堂內舉行的。
在去往殿堂的岔路口,荀妃特意停頓了一下,眼眸示意之處正是蓮葉亭亭而立的紅蓮池,只一眼奚曳便再也忘不了了:紅色月光籠罩下的紅蓮更具一種出塵的妖嬈之姿,一枝枝在夏夜的涼風中像舞女般婀娜多姿,湖面氤氲起一層薄霧,更似仙境般飄渺迷幻。這樣美麗的地方,卻潛藏着惡魔的使者,奚曳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通往黎宴閣的大路上鋪着紅色的地毯,每隔五六步距離就站立着一個紅衣宮女,當荀妃經過的時候,她們都大禮以示尊敬。
荀妃态度和氣目不斜視,大步走進燈火通明的大殿,奚曳一直低頭走着,只覺得眼前突然一亮。擡頭只見數不清的如螢火蟲般的紫色熒光附着在牆角屋檐,裝設華麗的殿堂美得如夢似幻。
殿內十個金黃色四角矮幾與同色松軟坐墊分呈兩側,坐席的後面是階梯,階梯以上的空間幾乎都被一個大鵬雕飾的華貴而霸氣的座椅占據。座椅上空空如也,除了緊靠座椅左右的兩個,下面的坐墊上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奚曳緊跟着荀妃走到了右邊的坐墊下,正欲替她拂裙坐下,突然聽見從門口傳來一聲嬌笑:“姐姐來得好早,妹妹倒晚了一步,失禮了。”
原本絲竹盎然的大殿頓時一片寂然,奚曳循着衆人的目光看去,不禁吓了一跳,進來的妃子打扮的紫紅華服女子有着奚曳再熟悉不過的絕色容顏,季涼?不,不對,下一秒她就否定了,因為她臉上的成熟氣質更因為她眉間透明的紫荊花印記。那麽她一定與季涼有什麽關系……馬上她就知曉了答案,尾随而至的正是一襲紫裙的季涼,她依舊沒有什麽改變,只是情緒似乎過分低落,目神飄渺抑郁。盡管如此,奚曳偷偷瞟了她們一眼,還是趕緊低下頭去,怕被她認出來。
“菡妃這是哪兒的話?你我姐妹不分彼此,妹妹還是快快就坐,過會王來了看到我們這樣可不太好。”荀妃面帶微笑的說着,兀自坐了下來。
菡妃連聲應允,眼神中卻含着冰冷。她也走到左邊自己的坐席邊,正要坐下來突然像想到什麽似的,死死地盯着奚曳。可是奚曳此刻卻像只鴕鳥,讓她看不清長相。
“姐姐,我好像看到一個故人,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菡妃冷不丁地說,目光卻絲毫沒有轉移。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應該是那個女孩,可是荀妃怎麽會讓她還活着,而且還帶她來這裏,見王!
“故人?在座的都是妹妹的故人,一年一度黎宴大家自是好久不見,妹妹又何必大驚小怪。”荀妃慢條斯理的把話繞開。
“不是,我說的是她,你身後那名宮女。”菡妃不依不饒。
“這是我殿裏的丫頭小荷,怎麽了?”
“叫她擡起頭來讓我看看。”菡妃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她不敢相信王如果看到這個女孩會出現什麽情況,但她可以确定,對自己絕對沒好處。
“小荷今日臉上過敏,不适見人,我正要她回去擦藥,還是別污了妹妹的眼好。”說罷,荀妃擺手讓奚曳退下,奚曳微微颔首,頂着那兩道淩厲的目光低頭退了出去。
出殿門,她才大大地噓了口氣,快步走着,恨不得立馬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在淨月湖離此處并不遠,奚曳一會兒就繞到了湖邊。
好在人都集中在黎宴殿那邊,這裏遠離塵嘯,人跡罕至,盡管如此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藏在暗處細細觀察滿湖的紅蓮,可是不管那個角度都沒有發現白蓮的存在,就在這時一個羽翼泛着柔和白光的精靈出現在她眼前。精靈眨着一雙綠色的大眼睛,欣喜地看着奚曳,嘴裏叽裏咕嚕想說什麽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奚曳連忙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精靈便立馬不做聲了,還很開心的飛到她肩上,小小的腦袋緊挨着她的頭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奚曳感到莫名其妙,可是此刻她沒有多的時間了,更何況季涼姊妹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她皺着眉頭心下發急,突然想到精靈剛才似乎是從湖心飛過來的,那麽她一定知道白蓮在哪裏!奚曳想到這裏眼睛一亮,趕緊側頭問精靈是否知道白蓮的具體位置,精靈連連點頭,率先飛了起來在前方引路。奚曳興奮地跟在其後,終于在最角落裏三朵紅蓮之下找到了那朵含苞待放的白蓮。她正準備俯身去摘,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喝:“大膽!竟敢偷采本王靈物!”
奚曳來不及回頭,慌忙之中伸手就摘了白蓮。就在白蓮折斷的一瞬間,一道白光自根莖蔓延直沖天際,原本深藍的夜空突然一下子變得血紅,有各種或凄慘或暴戾的嘶吼聲自四面八方傳了過來,她也被這股強大的氣勢沖跌在地,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般疼痛難忍。
奚曳驚懼不已,好不容易站起身就要走,身子卻被一股大力扯動。耳畔是迫人的壓抑氣息,她緩緩回過頭,時間似乎靜止在那一刻:遍野血色氣氛下,一個身着绛黃色長袍的男子不怒自威地站在離自己不到一丈的距離,最為迫人的是他金黃長發掩映下一雙淡黃色的犀利長眸,鼻挺而直,一張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古銅色的皮膚下碧色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猶如太陽神阿波羅般神俊,又帶有凱撒的邪惡之美。
一時間許多片段在腦海裏翻湧而出:燦陽下金發少年滿身傷痕地躺在湖邊,醒來後金眸中泛出的純澈無辜,賴皮的日夜相随……某些壓抑的東西終于得以短暫的破湧而出。
奚曳只覺得脖子越來越緊,就在她就要窒息的時候,風吹開劉海露出潸藍花印記,潸藍花似乎感受到她的痛苦,突然發出淡藍色的光芒迅速形成了一個結界,擋住了外界的侵襲,而她本人終于也因承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黃衣人愕然卻不驚慌,反手抽出腰間長劍狠狠地上前就要劈開結界,就在結界出現裂隙的瞬間,他徹底看清了身處暗處她的臉:潸藍花藍光的輝映下,女子烏黑的秀發似染上了藍色般妖嬈,潔白的額頭上潸藍花的光芒漸漸變得虛弱,微合的雙眸下鼻翼均勻的翕動着,像嬰兒般純淨動人,微翹的嘴唇弧度美好……
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侵襲了他的大腦,迫使他不得不停下幾乎要挨到她鼻尖的劍。他努力地回想,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伴着女子的嬌喝:“王,您還在猶豫什麽?這個女人犯了這麽大罪,理應就地正法。”
被稱作王的男子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奇異地季涼,那眼神含着仇恨,喜悅似乎還有一些迫不及待……來不及細想,男子低頭看到奚曳手中緊握的白蓮,下定決心再次舉起寶劍。
突然原本斜靠在樹下的女子緊閉的眸子猛然大睜,冰藍色的眼眸仿佛凝結了海水般深重的憂傷,凄婉無助卻又動人心魄。她無限深情地望着他,淚水瞬間打濕了濃密地眼睫毛。像是承受着無比巨大的痛苦,她勉力張開嘴,斷斷續續說:“淩墨,你……終于還是要殺……我嗎?”
黃衣男子在觸碰到她眼神的瞬間,心底似乎有什麽尖利的東西努力地想釋放出來,卻怎麽都無法沖破最後的阻礙,而随之而來的疼痛卻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疼得扔掉了手中的劍,雙手緊捂着頭趔趄地後退着,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宛如修羅在世。
是誰?她到底是誰?她怎麽知道他的名字,為什麽聽到那聲叫喚他會這般痛苦?他一遍一遍的問自己各種問題,卻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不遠處的季涼也是一臉難以置信,她,她竟然醒過來了麽?怎麽可能!若不是,王又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不行,得先告訴姐姐。季涼轉過身急急地往來路走,可是因為極度的恐懼半晌才挪動顫抖着的腿。
當季涼消失在轉角處,天空中突然飛來一只巨大的雄鷹,它落在不知何時又昏睡過去的奚曳旁邊,幻做一個身着藍衣的俊俏少年,正是烙冰,他輕輕地把她放在背上,一轉眼就消失在天邊。
待黃衣男子終于控制住自己的心緒的時候,周圍已經滿是妃嫔貴胄了,他伸手示意前方的人讓開,剛才那名女子躺過樹下空無一物,他像發了瘋似的不顧衆人的勸阻掙紮着四處搜尋,可是依舊沒有那人的影子,難道剛才的一切是南柯一夢?不,不對!他惶惑的看向紅蓮慘敗的淨月湖,盡管夜空已經恢複了原狀,可是失去鎮池之寶的淨月湖卻再也回不到原樣。
他站在湖邊默默伫立着,身後一大群人憂心忡忡的不敢有只言片語。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王這般激動暴怒了,與平日威嚴沉穩的他相比,實在是判若兩人。衆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只有季涼姊妹以及荀妃神色各異,心事昭然若揭。
淩墨突然轉過身,一雙寒眸直直地看向躲在菡妃身後眼神膽怯的季涼,“你過來!”
季涼惶惑地看着她姐姐,菡妃熟知淩墨的脾性,卻是不敢多語,只能以眼神示意妹妹小心行事。季涼只得硬着頭皮走向這個傳聞中喜怒無常的君王。
“你認識她,是不是?”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陳述自己心中的猜測。
“我,我”季涼害怕地直發抖,雖然姐姐是寵妃,可是王要一個人死是不在乎她是誰的,她清楚地記得前年前王是怎樣懲罰的他至愛的女子,以致魂靈長眠的。何況王最讨厭別人欺騙她,自己又不可能說出實情,這該如何是好。
她看了一眼王冰寒的眼眸,吓得跪在了地上,眼睛掃過身後的姐姐,突然看到一副看好戲表情的荀妃,心意一動,接着說,“我認識她,她是荀妃的侍女小荷,平日裏她杖着荀妃護她,嚣張跋扈,我之前與她稍有過節,剛才看到她膽敢偷采白蓮,情急之下才脫口而出的,請王恕罪!”看到淩墨懷疑的眼神,她忙接着說,“不信,您可以問荀妃。”
荀妃見季涼提及自己,不禁有些猝不及防,此刻更是被逼問,之前也确實當着衆人的面遣侍女小荷出殿。心下恨了季涼姊妹千萬遍,臉上卻還是一臉無辜,當下上前跪了下來,“王,是我管教不嚴才會出此差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竟如此膽大妄為。請王恕罪!”
王審視着跪伏在地上的兩人,半晌,嘆了口氣:“你們都起來吧,我恕你們無罪就是了,只是這樣的事,我不想再發生第二次。否則……”最後他一甩衣袖,兀自先行離去了。留下大氣也不敢出的衆人。
易香閣,小院。
小院的清晨依舊靜怡和諧,夏日清風帶起的清涼湖水驚起酣睡的蝴蝶精靈,精靈微翕雙翼,繞着潔白的玉蘭花旋轉兩圈飛到窗邊,踟蹰不前,側耳細聽。
軟榻上奚曳還在沉睡,不時緊蹙起眉頭,很痛苦的發出一聲輕吟。薄被淺淺的搭在她胸前,敞開的衣襟可以看到她頸部依舊青紫的淤痕。
坐在床邊的烙冰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替她拂開臉上的青絲,忍不住顫抖着手下移到她滿是傷痕的脖頸間,面色肅然,還記得剛把她帶回來時,那些傷痕較現在更加觸目驚心。
他不敢想象若自己晚到一步,她該是怎樣的情形,或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還是,像哥哥一樣?每每想到這裏,他都忍不住胸口憋着一口悶氣,抑郁着卻無處可發洩。
微合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一陣牡丹香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蓮步款款,伴着女子嬌柔動聽的聲音:“她怎麽樣了?”
烙冰眼中滿是寂寒,下一秒卻已經面帶微笑地轉身跪了下來:“姑姑,她已無癢,只是至今還未蘇醒。”
“你我何須如此客氣!”嘆了口氣,荀妃走到床邊,也細細打量起奚曳的傷勢起來。
“侄兒擅做主張潛入內殿救人,差點殃及姑姑,實在該罰,請姑姑賜罪!”
“傻孩子,姑姑知道這麽多年你都沒有什麽朋友,此次你冒然行動雖有失,卻也是情深意重的表現。姑姑不會那麽不講理的。”荀妃将他扶起,臉上泛着慈愛的光,忍不住脫口而出:“跟你哥哥還真是像啊!”
“姑姑……”烙冰身形突然一僵,像是遭電擊般,臉色也突然變得灰白。
荀妃立馬醒悟過來,歉疚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良久,他恢複到以往的冷淡表情:“姑姑,現在她已經沒事了,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去她該去的地方。”
烙冰稍微松了口氣,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姑姑,我一直很疑惑,她連自保都難,她能幫您做什麽?”
“這個,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嗎?不該問的事不要問,有時候好奇心太強可不是一件好事。”荀妃踱至門口,突然回過頭,笑着說,“不過,我還是很開心,你會關心人了。”
烙冰直愣在原地,什麽時候自己竟開始在乎起別人的安危了。這完全不像自己,這個女人。他回過頭定定地看着睡顏已近安适的奚曳,到底是誰?
床上奚曳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視,眼睛眨了眨,醒了過來。烏黑的瞳孔裏滿是膽怯,熟悉周圍的一切之後她的神情才安穩下來。
“你醒了?”
“廢話!”她揉揉太陽穴,丢出了兩個字。
“哎,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呢?”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能三兩下就讓他卸下防備,回到最本真。
“誰要你救了啊?”
“喂,你怎麽這麽不講理啊?”
奚曳回以一個調皮的笑臉,一時間,吵鬧聲驚得窗外的蝴蝶精靈都吓得飛跑開去。
“你,疼不疼?”斂去笑意,他認真地看着她問道。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甜蜜,語調不禁也輕了幾分,“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他起身,适時地藏住臉頰淡淡的緋紅,半晌才讷讷地說了一句:“你別動,我去拿藥。”
“不用!”話音還未落,那人卻是慌不擇路般的逃出門去。
奚曳終于松了口氣,剛才一直壓抑着身體內湧動的靈力,幾乎都快撐不住了,如今沒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