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如此的歷歷往事,盡是滿地的晦氣,誰都不願意回首那曾經的滿目瘡痍。如果不是在眼前的謝逢春,謝冬芽已經很久很久不去想叔叔那場葬禮的前前後後每一寸細節了。
可是,遺憾的是,那過往的每一寸印象的細節,自坐在她面前的謝逢春全身上下的每一處滲透出來。
在各方面,他都很正常地體現了一個體面的接近四十歲的男人的平均狀态。啤酒肚、絡腮胡、泛着幾簇白發的板刷頭,價值上萬的眼鏡架在臉上,一身用料講究的挺刮的私人定制中式服裝像個LOGO一樣把“藝術大師”烙印在身上。
謝冬芽把目光調到他的眼眶,挂的彩那叫一個相當濃郁,可見叫裴霈的小姑娘的跆拳道學得很紮實。
謝逢春每次見謝冬芽都要占一個先機,這個先機就是搶先發難。
他從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謝冬芽,我在你組裏被暴力毆打了,你怎麽處理?”
站在謝逢春身邊的他的合法妻子補充了一句,“謝老師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在劇組這種地方被公開侮辱,必須把人送派出所!”
謝冬芽這才有空把眼神在這個女人身上放了放。這個女人昂着頭,抱着胸,目光咄咄逼人。
謝逢春的妻子溫敏,從前是市交響樂隊彈豎琴的,家裏長輩都是音樂學院出身。按照基因遺傳學來說,和謝逢春門當戶對,珠聯璧合;按照性格匹配度來說,也确實天造地設、舉案齊眉。
雖然她姓溫,但儀态和講話從來不溫,一開口就把處理方案擺在了謝冬芽面前。
謝冬芽笑了笑,“那就報案吧,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謝逢春和溫敏同為一愣,或許沒想到謝冬芽居然沒同他們争鋒相對。也或許因為謝冬芽的順從和平靜,讓溫敏準備好的吵架落了空,她倒顯出了幾分失落的意思,臉上茫然了一下,便坐了下來。
謝冬芽居高臨下望着他們兩口子。
“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己內部的矛盾,小編劇是你們自己找的,糾紛也是你們內部發生的,不管是你們對他們做的事,還是她們對你們做的事,都和劇組沒有任何關系。”
謝逢春擡起頭,以他的智商突然明白過來,一旦謝冬芽兩手一攤,全部醜聞就要他自己在臺前擔待。
想通這一刻,他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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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冬芽拿起手機,摁下110,遞給謝逢春,“報吧。你要劇組的誰給你作證,我都放行。大家各自為各自做的事負起責任。”
謝逢春眼睛裏浮現出一絲威怒,還真有點殿堂上的大師們不怒自威的意思,不知道對着鏡子訓練了多少遍才終于練出了這個氣勢來。
這應該是謝逢春這一生最努力去奮鬥的事情了。
自他十八歲進大學開始,便處處以模仿謝大師言行舉止為生活标準,這十幾年的自我訓練,在外觀上還是頗見成效的。
謝逢春說:“謝冬芽,原來整個局都是你設的套啊?你把範有中這兩個學生安插在我的身邊,就是為了陷害我。你們兩口子就把全部好處都據為己有是不是?你別忘了本,範有中能當上副教授,那是陳校長看我爸的面子。”
謝冬芽真的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對着空氣嗤笑了一下。
何秋看到她這個表情就知道她要開嘲諷了。
謝冬芽看着謝逢春,目光漸漸凝聚到他的眼睛上,“這幾年在這個行業裏做項目,難免和人糾糾纏纏磕磕絆絆,我确實不是個大度的人,想陷害的人不少,但是呢,還輪不上你。”
溫敏說:“你當然是抵賴了。”
謝冬芽輕巧地說:“不信啊?那連我和範文軒一塊告了吧。還有幾個自媒體小編輯在樓下吃晚飯呢,要不要我把他們現在叫上來給你們做個專訪,十點鐘以前肯定能把稿子發出來?”
她說完瞟了何秋一眼,何秋秒懂,馬上轉身做出門狀态。
溫敏急忙說:“等等。”
何秋停在門口。
謝逢春的惱意漸漸上了頭,但卻發作不出來了,他盯着謝冬芽的目光漸漸惡狠狠起來。
謝逢春說:“哼,這些年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們家都習慣了。”
謝冬芽又輕巧地說:“習慣了啊?那就好,我想你肯定也熟悉我的做事風格。這個劇在早上發生的事,想必你們都知道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你們要多添幾個虱子,悉聽尊便,反正出事有老王去扛,我沒所謂的。我下一個項目合同現在正在我房間桌上放着。你下一個劇本在哪裏,你想好了嗎?”
謝逢春抿了抿唇。
謝冬芽又對溫敏說:“在樂團做做樂手挺好的,劇組很苦也很亂,還要看這麽多爛事,影響的是你自己的藝術生涯。”
溫敏羞惱地擡頭。
謝逢春氣不定了,“謝冬芽你什麽意思?”
謝冬芽又問了一句,“還想撥110嗎?”
謝逢春還沒有回答,門被人敲了兩下。
何秋把門打開。
“老魏?”進來的人讓謝冬芽有點意外。
魏轍大大剌剌走了進來,伸出右手手指,朝謝冬芽敬了個童子軍禮。
謝逢春見是魏轍,立刻和溫敏一起站了起來。
“魏總。”
謝逢春見人下菜碟的社會習性也很熟練,平常人面前他必定拿架子,視頻網站的高層面前,他就哈巴狗似的。
這魏轍,早年創業做電商平臺出身的架構師,互聯網行業裏的技術大牛,做什麽平臺,成什麽平臺,巨頭收購什麽平臺,最後他自己自然也被收編進了巨頭的高層之列,目前偏偏巧巧是星言視頻技術層面級別最高的那個總,雖然對影視項目一竅不通,但偏偏有着項目投票表決權。
他的技術宅男審美水準自然不作數,但他是掌握了大數據的那個關鍵人物,制片公司、制片人、導演、編劇、各級演員、服化道等等,在他麾下團隊研發的某個系統裏,都有個數據評分等級。
謝冬芽知道星言網站某一個評分系統的真相,是跟魏轍在第一次相親的飯局上。
飯局是言出必行的張諾組的。
她對範文軒說的那一句“不怕沒有真正有能力的人出手幫她一起背”,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謝冬芽拿了離婚證的一個月後,她在打包進劇組的前一天,就被張諾哄去了能看見東方明珠的老洋房餐廳包間裏。
魏轍就是那種典型的技術宅男,和她談了兩個小時技術,以及他上一個項目的合夥人的女兒。
謝冬芽在他這裏得到了平臺怎麽給包括自己在內的行業從業人員評分的真相,也在他這裏交換了一下如何帶小姑娘的心得。
她沒有隐瞞自己有個四歲的女兒。
聊到最後,謝冬芽問魏轍,“對幹女兒就這麽細心,你以後應該會是一個好爸爸。”
魏轍哈哈一笑,“雖然我沒有孩子,但是發現帶孩子就像寫代碼一樣,關鍵是最有效的路徑,他們舒服,家長也就舒服了。”
和這個人聊天是很有趣的,謝冬芽也就默許了他把自己送回張諾的小洋房去。
那天,她讓範文軒給自己把放在他宿舍的幾件要緊的日用品快遞過來,她沒有想到範文軒親自送了過來。
他等在弄堂口的那棵梧桐樹下面,手裏推着行李箱,雕塑一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他的那刻,謝冬芽的心就像當天晚上的晚風一樣涼。
範文軒轉頭過來,看到了站在謝冬芽身邊的魏轍。
魏轍當然是察覺到了一點尴尬的氣氛的,也是有點莫名其妙的,他看看範文軒,又看看謝冬芽。
謝冬芽想,那就光明磊落地介紹一下雙方吧。
她指了指範文軒,“這位,南藝的範文軒老師。”又指了指魏轍,“這位,星言的副總裁魏轍。”
黑夜讓謝冬芽看不見範文軒的情緒,也或許他當時也沒有什麽情緒。他走到魏轍跟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你好。”
魏轍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他顯得熱情得多,“久仰範老師大名,我很喜歡《仰望我的土地》。”
聊了一晚上的天,謝冬芽在這一刻才對魏轍此人起了幾分納罕。她以為技術宅男副總裁不可能有什麽閱片量。但是呢,他此刻能準确講出範文軒的職業身份和作品,所以說,沒有一個副總裁是省油的燈。
範文軒說:“謝謝。”
這夜之後,謝冬芽多了個在平臺當副總裁的朋友。張諾呢,被謝冬芽怼得沒有再操辦任何形式上的相親會。
至此之後,謝冬芽和魏轍所有的見面,都是在星言辦公樓的範圍裏。
魏轍只管技術,對各項目的開機關機慶功一概沒有興趣也不露面,甚至連年會都懶得參加。
現在這個時刻,作為星言視頻負責自制劇集項目的副總裁金錦文沒有出現,負責技術的副總裁魏轍出現了,實在太吊詭了。
謝冬芽疑惑地看向魏轍,心裏有很大的摸不準。
魏轍過來,多半是代表平臺,但一攬子破事一件都沒解決,她沒想好怎麽跟平臺高層交代。
沒想到魏轍走進來以後,對謝冬芽說:“我跟謝編劇講兩句。”
謝冬芽不太确定地問:“我和何秋出去?”
魏轍用挺正式的态度點點頭。
他近一九零的個子,體格健壯,收斂起表情來,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怒自威。
謝冬芽朝何秋使了個眼色,二人往外走去。
只聽得魏轍對謝逢春說的第一句話是,“裴霈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來聊聊目前的情況。”
謝冬芽和何秋停在門口,互相看對方一眼。
那個高個子、大眼睛、利落短發、矯健身手,把同伴指揮得得得當當的小姑娘?
謝冬芽拍了一下額頭。
萬萬沒想到啊!
謝冬芽拉開房門,不太意外地看到範文軒也在門口。
她把房門反手關上,才對範文軒說:“你知道老魏和裴霈的關系?”
範文軒說:“是我把地址給魏總的。”
謝冬芽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是不是嫌我這裏還不夠亂?”
範文軒沒有答。
何秋見他二人之間有點劍拔弩張的意思。她虛弱地緩和氣氛,“要不要一起吃個夜宵?”
範文軒對謝冬芽說:“冬冬,有些問題,你不用再一個人去解決。”
謝冬芽不知怎地,一股濁氣忍都忍不住,她瞪着範文軒說得又急又快,“你要保護你的學生,但是,我要保護我的項目。如果我的項目脫離了我的計劃,我是會拼命的。你知道的。”
範文軒說:“我知道。”
“知道你還去把魏轍找來?”謝冬芽一口老血悶在心裏,“就是他!在《江樓》項目過會上,直接評了個待定,把我評級從S+砍到A。我費了多大的勁兒又給拉到了S。”她冷笑了一下,“漂亮,你們幹得太漂亮了,我都不知道謝逢春找的小編劇這麽大本事啊,居然有個副總裁男朋友。有甲方男朋友,她還要在乙方受委屈幹什麽?”
說完這一長段,謝冬芽真是有一種情何以堪的心潮洶湧了。
“《江樓二十夜》是IP本身就存在風險的項目。”範文軒不疾不徐地、溫和地、還是那個老樣子。
謝冬芽拔高了聲音,“難道我不知道嗎?我不是在想辦法了嗎?我要做套拍劇,要把主線劇情全部改了,不就是為了規避風險嗎?”
“冬冬,你不能再做讓你違心的項目了。”
謝冬芽深深吸一口氣。在這個項目上全部的壓力、全部的惱怒、全部的委屈、全部的彷徨,化成她無法克制的一句話,從她的齒縫裏蹦出來,“範文軒!用不着你管我!”
她說完直接把範文軒推開,大踏步往前走去。
範文軒布的局也快跑完了,感覺離大結局又近了一步。
光頭哥光榮出鏡,回頭的成劇中他和裴霈會有挺重戲份的。
應該會單獨再給光頭和裴霈寫完 屬于他們的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