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說完直接把範文軒推開,大踏步往前走去。
不過兩三步,謝冬芽猛地頓了頓步子,彎腰用手捂住胃部。
這些年忙碌的制片工作贈予她的禮物,便是這遇到大難題時便會犯出來的神經性胃疼。
胃裏頭翻絞着的酸水,阻滞了她原本的大踏步。
範文軒一直緊跟着她,“胃疼了?回房間吃藥。”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謝冬芽分不出神再去怼讓她不大滿意的他,但脫開他的手的下意識還是有的。
範文軒也沒勉強,不再伸手拉她。
謝冬芽握在手心的手機響了一聲,她一瞧,是導演梁文濤的太太發來的一句話,“辦公室裏談談?”
她蹙緊眉頭。
導演梁文濤和他太太同男女主一樣,住在離劇組三星級酒店一公裏外的五星級酒店裏,深夜屈尊來訪,一般不會有什麽好事。
謝冬芽的胃更疼了,但她反而放下了手,挺了挺腰,吩咐身後的何秋,“何秋,和我一起去辦公室。”
何秋匆匆跟上謝冬芽,越過範文軒身邊時,觑見他一臉擔憂地立在原地,只好安慰地笑笑。
她是頭一回看到謝冬芽給範文軒使臉色。因為此情此景難得一見,所以往前走了幾步後,忍不住回頭又瞅一眼範文軒。範文軒還是立在原地。
何秋跟上謝冬芽一起進了電梯,看着電梯門關上,隔開了她們和範文軒。
“這樣撂下謝教授不好吧?”何秋小心問。
謝冬芽搖搖頭,“他太耿直了,做事情只管他的道德标杆和程序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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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說:“誰能想到星言副總裁是小編劇的男朋友呢?範教授把人家男朋友找過來也是想保護學生呗。謝逢春見人副總裁,人立刻就蔫了。”
謝冬芽忽然悠悠地說:“秋秋,做完《二十夜》這個項目,還有一個項目,我就能完成了三點二個億的對賭了。”
何秋一怔,“這麽快啊?我倒是沒仔細算過。記得合同簽到明年底的吧?這些年咱們效率這麽高的嗎?”
“下一個項目是個二十四集校園劇,只要七十天。”謝冬芽對着電梯門內的鏡面笑了笑,昏黃的鏡面襯得她臉色更加蠟黃,可是她看到自己的表情說着現在這些話時,明顯地松快了一下,“也就是說,最多一年,我就能完全解脫了。”
何秋感慨地,“真好啊,也真難啊。不過你退了我還是跟着你。”
謝冬芽又捂了捂胃,電梯抵達辦公室的那層樓,叮一聲,門開了。
“再說吧。”她率先走了出去。
在辦公室內,深夜來訪的只有梁文濤太太一個人。
她見到謝冬芽後,就直接開門見山了。
“文濤導演和我商量以後,我們決定和劇組解約。”
“嗡”一聲,最大的那個炸彈在謝冬芽的腦殼中轟炸得片甲不留。
梁文濤太太有禮有節地将導演合同擺在了桌面上,“合同裏簽的風險條款有一條是如果因為制片公司的問題導致項目産生名譽權糾紛,導演是有權提出解約,并且不需要支付任何賠償金的。”
謝冬芽一心一意和胃裏的翻江倒海做着抵抗,分不出力氣好好組織她的唇槍舌劍。
梁文濤太太以為謝冬芽是因為生氣才沉默的,于是乎打了個圓場,“文濤導演是成名在你的戲上,所以這次我們不會反訴提賠償的事。就是請求你們一個體諒,明天文濤導演會發一條微博,說明因為IP的瑕疵問題他事先不知道,向被抄襲的創作者們道個歉,他是因為愧疚退出項目。”
何秋着急了,見謝冬芽一直沒說話,便提着嗓子發了話,“你們這樣是落井下石啊?現在這個節骨眼的,平臺那邊逼着我們盡快開機,導演倒是先撂挑子了,把所任責任推給片方和劇組,這是不給康總不給萌姐面子……”
不待她說完,梁太太突然站了起來,朝她們倆鞠了一躬。
何秋怔住了。
謝冬芽知道大勢已去。
梁文濤太太和謝逢春太太,處理危機公關的水平高下立見。梁文濤太太可以把難堪的事情做得體體面面,不但讓對方挑不出一點差池,而且還會在面子上感謝他們寬宏大量。
這樣的處理流程,很難找出漏洞來翻盤。
謝冬芽也站了起來,和梁文濤太太握了一下手。
她說:“我尊重你們的決定。”
待梁文濤太太離去,何秋急了個滿頭大汗,見謝冬芽臉色蒼白,又知不是問辦法的時候。
謝冬芽虛弱地對何秋說:“你出去一會兒,讓我靜靜。”
何秋問:“你看着實在不太好,要不要吃點藥?”
謝冬芽說:“不要買藥,我現在不能吃藥。讓我安靜十分鐘,想想辦法。”
何秋只得退出房間,留謝冬芽一個人思考。
謝冬芽伏在桌上,咬着牙。
這一陣胃部的絞痛直接翻湧上來,連帶她的眼淚也跟着翻湧了出來。
從來只有身體的反應,才能讓她落淚。
這個項目是怎麽一步步地走到了這步田地的呢?
原著抄襲、演員罷演、導演解約、編劇糾紛……以前只在單個項目上上演的問題,僅僅一天,就在這個項目上演了個遍。
罷罷罷,一切還是因為她自己急于求成,想要盡快完成這一單的利潤。
謝冬芽拿出手機,翻到微信上亦可大王大大王的界面,擦了擦眼淚,往裏輸入了一句話。
“睡着了嗎?”
亦可大王大大王立刻幾句撥來了視頻。
謝冬芽又抹了抹臉,确定不會讓女兒看到淚痕,才接通視頻。
範亦可穿着睡衣,站在客廳裏,對着鏡頭嘻嘻一笑。
範亦可有一點頂好,她是一只笑面小老虎,說點怼人的刻薄話都能笑嘻嘻地說,從小就過得樂颠颠的肆無忌憚。
這說明張諾是個好外婆,範文軒是個好爸爸,謝冬芽對此一直心存感激。
謝冬芽着急地說:“穿這麽少跑客廳不冷嗎?”
範亦可說:“我房間裏沒有信號呀。媽你終于想起來給我打今天的晚安視頻啦?”
謝冬芽命令,“去你爸房間裏鑽在被窩裏跟我說話。”
鏡頭一晃,很快範亦可鑽進了範文軒大床上的被窩裏。
謝冬芽放心地笑了,而後才正色道:“今年暑假不能帶你去海邊了。”
這是謝冬芽原本承諾給範亦可的暑期親子獎勵,她計劃了很久,在完成對賭協議中最後一個項目之前,給自己放一個勝利前的長假,幫女兒完成一個她的小心願。
範亦可臉上有點失望,“媽媽你老板又不放你假啊?”
謝冬芽點點頭。
範亦可說:“算了,那我們延後吧。”
謝冬芽問:“可可,你怪不怪媽媽呀?”
範亦可搖搖頭,“媽媽你很忙的呀,外婆以前就說你賺錢很忙的,那麽我體諒你是應該的呀。賺錢的人是老大。”
謝冬芽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果以後,我說如果,有人代替媽媽照顧你,你接受嗎?”
範亦可立刻警覺起來,皺起她的小眉頭,不再笑了。她審慎地看着屏幕裏的謝冬芽。
“你要跟爸爸離婚嗎?”
謝冬芽心裏一刺。
範亦可出生以來,一半的時間和父母分居兩地,一半的時間生活在單親家庭,但家裏帶她的三個至親和保姆範阿姨,沒有一個告訴過她,她的父母早就離婚了。
但早晚有一天,她是要面對這個問題的。謝冬芽想。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不準。”範小姑娘尖叫出來,“不準不準!你們給我好好的。”
謝冬芽想了想,斟酌字句,“如果以後真有這麽一天,我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生活的,不會有什麽變化的。”
範小姑娘黑着她的小臉蛋,“我不要後媽後爸的,我會離家出走的。”
聽到她說這句話,謝冬芽知道自己今晚跟女兒談這個是真的情緒上頭,沒考慮周全。
範小姑娘這剛烈的性格,保不齊會胡思亂想出什麽奇形怪狀的事情出來。
她馬上說:“好了好了,不會這樣的,你放心吧。”
範小姑娘态度強硬,“不準你們離婚。你發誓。”
發誓有點太重了,謝冬芽遲疑了一下。
範亦可急死了,整個人從床上站起來,跺着腳,“你發誓呀!”
謝冬芽立刻說:“好好好,我發誓,不會的,你放心,趕緊睡下去,別着涼了。”
範亦可忽然眼圈一紅,仍舊不放心,“騙我的吧?不是真的哦。”
謝冬芽鼻子跟着又酸了起來,“不是的,你的老母親剛才夢游了,你原諒你的老母親胡言亂語。”
範亦可抽抽鼻子點點頭,“你們早點回來,帶我去吃自助餐。”
“好的好的,早點睡吧。忘了今晚。”謝冬芽朝屏幕裏的女兒溫柔地微笑。
範亦可又點點頭。謝冬芽是看着她那邊黑了屏幕,才放下手機。她想了想又給保姆範阿姨撥了電話,那邊很快接了起來,可能被範亦可作醒了。
“範阿姨,這兩天你看好可可的情緒,我前面和她講話講得不太到位,我會讓她爸爸盡快回去的。”
“好的好的。”範阿姨又說,“可可的三叔今天晚上來家裏送大米草雞什麽的,問他哥去哪裏了,我告訴他你們還沒回來,他說他去找你們。”
謝冬芽問:“三叔?範有歲嗎?”
“對,他從家找人開車連夜送他去的,可能有什麽急事。”
謝冬芽還想再問些細節,辦公室的門響了響。
她想着也許會是範文軒,但她現在實在不想費神同他講話。
但敲門的那個人堅持不懈,謝冬芽只能挂上電話,應一聲“進來”。
沒有想到的是,進來的是男二號劉淇爍。
他是一個人進來的,沒有帶助理和經紀人,進來以後,就順手把門關上了。
門閡上的聲音,讓謝冬芽生出了一點戒備,想起了這個劉淇爍的前科。
劉淇爍走到謝冬芽面前坐下來。
“萌姐……”
謝冬芽搶在他說話前頭先發制人,“你也準備像齊思甜那樣罷演?”
劉淇爍臉上立刻有點受傷的樣子。這孩子雖然相比較兩年前成熟不少,但到底還是沒有把想法徹底掩藏到別人看不出來的心機。
劉淇爍說:“不,不管這部劇的導演是誰,後面的情況怎麽樣,我的角色會有什麽變化,我都會演下去。”
謝冬芽又謹慎地問:“那你是準備跟我談加片酬?”
劉淇爍沉不住氣了,肩膀往後板了板,把自己的胸膛挺了起來。
“萌姐,兩年前也是在劇組的酒店。我被範教授趕出來以後,在大堂裏一直坐着,說真的,我當時知道自己幹蠢事了,挺怕你們封殺我的。”
他毫無預警地說起他這回進組後一直回避的往事,謝冬芽反倒是有點訝異。她沒做聲,準備讓劉淇爍一次性說完。
“後來我在大堂裏碰到範教授,他跟我聊了聊,給我介紹了一個南藝的表演培訓班,還幫我介紹了現在的經紀人。經紀人挺負責的,帶我去整了臉,雖然還是有點痕跡,但是比以前上鏡多了。我也按你說的健了身。南藝的表演課我早就讀完了,結業的時候,範教授幫我介紹一個男三號的角色。”
信息有點過于意外,謝冬芽咬了咬唇。
“範教授說得對,這行有很多捷徑可以走,就算是捷徑,也要走自己最問心無愧的一條,才能心安理得。所以最後我只選了整容這一條,這讓我後來上戲,有底氣多了。”
劉淇爍說完,站起來,朝謝冬芽鞠了一躬。
這是謝冬芽今晚領受的第二個鞠躬。她再次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劉淇爍臨走之前,給了她一句斬釘截鐵的承諾,“不用加我片酬,我服從你和劇組的一切安排,不會有任何異議。”
劉淇爍走後,謝冬芽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想着一個人,是範文軒,可是又有一點點不太敢再繼續抽絲剝繭想下去。
夜幕下的影視城仍有通明的燈火,有的劇組幹到三更半夜是等閑常事。大家都沒閑着。
也許是被分散了注意力,謝冬芽胃部的疼痛退散了些,思維清明了不少。她定了定神,把目前的情況一件件捋着,然後給套拍劇《江樓明月》的導演蒙達發了一條微信,令他盡快來辦公室開會。
沒想到微信剛剛發出去,敲門聲就響起來。
ID為蒙大導演夢到達的微信跳出來:我早就在門口候命啦!
謝冬芽吓了一跳,她喚了一聲,“進來。”
蒙達是一個人進來的。
這個蒙達,是東海藝大導演系科班出身,畢業那會拍了不少廣告片,鏡頭語言極其出色。後來跟随一個導演系師兄進組做執行導演,拍的第二部 劇,就是謝冬芽制片的。
一場合作下來,謝冬芽清楚只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很快就會到達梁文濤的水準。所以當決定做《江樓二十夜》的套拍劇時,謝冬芽強行要求梁文濤接受和蒙達合作,教他點東西。
蒙達目前的導演技術還需要時間來成熟,但現在可能沒有這個時間了。
蒙達自己也知道,一進來就說:“梁導不幹了,是吧?”
謝冬芽點點頭,“你還幹不幹?”
蒙達斬釘截鐵,“姐,我聽你的,我幹。”
謝冬芽終于和暢地笑起來,“那就好。沒有S級,我們就先做小成本的B級劇。”
蒙達問:“不過,演員那裏……”
謝冬芽說:“齊思甜肯定是不會演了。你跟我現在一起去見男女一號的經紀人,我們一起說服他們演套拍劇。”
蒙達一點就透,“我們直接放棄拍《二十夜》,只拍套拍劇對吧?”
謝冬芽點點頭。
蒙達哈哈笑道:“你們真是一個路子的人,怎麽就想得都一樣呢?”
謝冬芽問道:“你們?還有誰?”
蒙達走到門前,“有個人,萌姐,你一定要見一見。”
他把門拉開。
黑瘦黑瘦的塗山海挎着一個帆布包站在門口,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齒,朝謝冬芽咧嘴一笑,“師妹啊,我又出現了。”
蒙達離開以後,塗山海從他的帆布包裏拿出一只IPAD。
塗山海說:“有段視頻呢,文軒自己不知道的。只有我知道的。我很早以前就想給你看了,但總覺得不是最好的藝術時間。”
“藝術時間?”謝冬芽有點無語。
塗山海打開視頻app,昏暗的鏡頭,對着熟悉的鐵架子床。
謝冬芽一看就知道拍的是哪裏了,她還知道攝像頭是架在床對面的書架上,書架旁放着飲水機,飲水機旁放着簡易的單筒洗衣機。那是她和範文軒從同居住到領證的好幾年的南山藝大的碩博學生宿舍。
範文軒搖搖擺擺地出現在鏡頭裏,然後滑倒在床邊。
“不能喝你還喝這麽多?”
說話的是塗山海,他也出現在鏡頭裏,把範文軒架到了床上去。
然後塗山海往後退出鏡頭,傳來了倒水的聲音。
“離婚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依舊是塗山海的聲音。
鏡頭被床前的書桌阻擋,只能看見範文軒的大長腿垂在床沿。
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了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無人像她,如此待我。”
實際上範教授把他的潛在情敵們早就都擺平了。
之前經老讀者提醒,才知道有幾位讀者朋友在微博和其他一些地方推薦了我寫的這個新故事,非常感謝大家。
寫作這麽多年,也不得不承認,我是不習慣寫硬盤文的作者,一邊寫一邊發,反而會有比較旺盛的創作激情和快捷的創作速度。寫完《潔身自愛》之後那幾年,沒好好用公衆號,以後會經常用的。
但是因為公衆號修改機制太要命,這個小說的公衆號版本有很多需要統稿的地方,追更新的各位多擔待。等全部寫完了,我會找個平臺發個統稿版。當然答應過的調味料版你們懂的也會找個平臺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