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這是一個意料之內的混亂的會議。
導演梁文濤和他懷孕的太太,在男女主演的團隊發難之前,先發制人了。
梁太太特地坐在了王康康、歐陽瑾瑜和謝冬芽的對面,和經紀人們坐在了一起。
“我們現在很為難。這會影響到我們導演的聲譽的。你們要體諒我們的。”
謝冬芽冷眼看着梁太太用文雅的态度表演得聲情并茂。
在她和梁文濤第一次合作時,梁太太也是帶孕駐組,通過梁文濤之口,要求給予頭等艙、五星級酒店的男女主演級別的待遇。
那時,謝冬芽剛出月子四個月,被熱鍋上的螞蟻王康康立刻放在了這口熱鍋上一起當螞蟻。
她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推辭,為什麽呢?
因為當時王康康借給張諾八十萬,她作為張諾的女兒,唯一的償債人,還沒有能力還。
張諾退休以後,組織起一個夕陽紅合唱團,發揮餘熱。生性好強的她,把合唱團辦到每個月都能在市裏最體面的演出中心表演兩場。
這樣的合唱團成員,都是有些能量的退休女性。其中有一位,是金融機構退下來的高管,很快管理起合唱團成員們的閑散資金做定投。
至于投的是什麽,對理財一竅不通的張諾,搞不太清楚。只知道家裏的流動資金投進去,三個月賺到了十五個點,再投一點,滾六個月,就可以賺到蘇州河邊上一套公寓了。于是張諾便去問女兒的老板借了一點錢。
王康康這個老板,合作喜歡搞綁定,他既要綁定謝教授,也願意綁定謝冬芽身邊更親密的範文軒和張諾。他去上海探望在母家等着生孩子的謝冬芽時,就跟張諾綁定了一下債權人和債務人的關系。
慷慨也是慷慨的,豪邁也是豪邁的,這樣的老板,能不給他拼命幹活嗎?
等張諾問王康康借來的八十萬和自己一輩子積蓄一起一江春水向東流,東流入海不複還的時候,謝冬芽也不得不和王康康主動綁定了。
謝冬芽是在生孩子當天,知道了張諾的夕陽紅合唱團那個團友攜款潛逃國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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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諾把這件事情講出來的時候,表情是平靜的。
最後總結了一句,“還好,我們這個房子是在的,以後可以留給你的小孩。”
範文軒坐在謝冬芽的身邊,是他發現謝冬芽的羊水破了。
是的,謝冬芽在那個時候,已經被她媽媽居然被騙到只剩下房子這個消息震得沒有任何知覺了。
後來在産床上, 她是一邊哭一邊疼,一邊疼一邊哭。範文軒一直陪着她。
護士說:“省點力氣,才開兩指,不要哭這麽狠。”
但是她就是想哭,平時是欲哭無淚,現在靠範亦可小朋友想出來人世走一遭的這股力道,把這二十七年積攢的眼淚全部飙了出來。
一下把範文軒吓得不輕。
他緊緊握着謝冬芽的手,不停說:“冬冬,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是我該死。”
他跟她說什麽對不起啊?他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等到開到八指,謝冬芽是歇斯底裏地哭叫起來。她慣會借機撒潑,有這樣合法哭鬧的機會和場合和生理疼痛,不哭到肝腸寸斷,簡直是浪費了天賜良機。
結果是把範文軒也吓哭了。
産房裏的這對合法夫妻,就差一起抱頭痛哭。
醫生連帶護士,面面相觑,大概心裏想的是,産婦挺健康的呀,産程也挺順利的呀,至于哭得這麽生離死別嗎?
等到範亦可小朋友順利降臨人間,謝冬芽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她繃着臉想,完蛋了,這個孩子養在家庭債務最嚴重的時間點上,奶粉怎麽辦?是放在北方養,還是放在南方養?
範文軒在那個階段,每個月學校領的那點工資,還有寫劇本不定期的那點收入,還要彙回去養家。他想讓他們家的老三和老四至少一定讀完高中,她心裏很清楚。
這就是範恩祖生四個兒子的價值,按照概率,總會有一個有良心的,願意替他挑起家庭的重擔,為他傳宗接代。
當下,謝冬芽就有了決斷。她和範文軒是平等且自願締結關系的,孩子是她想生下來的,那麽養孩子這個重擔,不能附加給範文軒。
她知道這個擔子給他,就是百上加斤。
始作俑者,就要自己負責。
謝冬芽出了月子,就火速約王康康談了一次。
第一,表示八十萬的債務,她替母親接過來,請王康康給她點時間接項目,而且不能驚動謝教授。
第二,王康康不要一直拿着他那些庸俗但正當紅的項目找範文軒寫,她作為範文軒的經紀人,堅決不會讓範文軒的創作力消耗在這種項目裏。
王康康當下就全部同意了,并且立即拿出一份項目書遞給她。項目啓動時間是三個月後。
謝冬芽和王康康談妥之後,才把結果告訴範文軒。
她說:“我媽現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幫我們帶可可,養可可她每個月退休工資還是夠用的。你回學校去,不能再請假了,會影響陳校長對你的看法。”
範文軒定定地看着她,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這讓他怎麽說呢?
他們從二十出頭那會建立關系,因為是開放式關系,所以自然沒有把各自家裏那些沉疴爛谷子作為關系之中應該考量的因素。
現在領證不過幾個月,問題排山倒海地就過來了,風花雪月秒變柴米油鹽。
謝冬芽在所有問題面前,顯示出了她能做好一個制片人的專業素質。
範文軒也知道,謝冬芽的決定目前情況下最好的決定。
連張諾都認可了這一點,完全服從了女兒的安排。
生完孩子後的謝冬芽,俨然成了這個家庭裏說一不二的領袖。
謝冬芽在和範文軒分別前的最後一晚,緊緊抱住他,對他說:“師兄,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要為了錢,寫你不想寫不能寫的東西。會廢掉的。你答應我,你認真答應我。”
範文軒說:“我保證。”
只是苦了小小的範亦可,三個月後就給斷了母乳。
謝冬芽在劇組看到梁文濤導演的太太挺着肚子,心裏想到女兒,默默辛酸了一下。
當年的梁文濤剛出頭,拍了一部實驗性質的小短片被王康康的甲方看到了,指定他來做這部劇的導演。王康康一向唯甲方是從,馬上就給梁文濤安排了合适的項目。
這個青年導演,對其他要求不挑,唯一要求就是帶老婆進組,以及照顧好老婆。
要求是人之常情,沒什麽錯。謝冬芽算了算成本,從別處省了點錢,給梁太太批了頭等艙和五星級酒店的待遇。自己倒是和劇組各位工作人員,都住在一處快捷酒店。
範文軒隔十天會過來看她一次。頭一次,就發現她在劇組累得又是胃疼又是腰疼。第二次再過來,他就學了些按摩的手法,給她按了很久。
導演太太後來知道了,表示了一下她的好生羨慕,經常找謝冬芽聊聊老公和孩子,無形中就拉近了制片人和導演的關系。
他們當時也算是同一陣線,要一起對付各種難搞的經紀人們和挑剔的甲方,最後一路撐了下來,關機的時候,真是握手無語凝噎。
算起來,謝冬芽和梁文濤夫婦,說一句患難之交,倒也不誇張。
現在患難之交坐在她的對面,表明了立場。
謝冬芽決定說一句實話:“方案我們确實還沒有想好。本來今天就要開拍,現在我讓統籌那邊重新調整開機時間,最晚推到後天拍。”
梁太太說:“現在不是拍不拍的問題,萌萌,今天晚上能不能就給出公關方案?不然熱搜的好處都讓齊思甜拿走了,對我們導演的名譽會有影響的。”
一說到名譽受到影響,男一號、女一號的經紀人執行經紀人都炸裂了。他們不像導演太太,要顧着導演太太的身份,他們是習慣性得理不饒人的。
一切問題的源頭,王康康和歐陽瑾瑜兩位老板,最後沒有招架住經紀人們的發難,先後托詞離開。
王康康在離去前,對謝冬芽耳語了一句,“星言那邊的意見,排除萬難,也要開機。”
謝冬芽懂了。
等他們走了,謝冬芽就好說話。
她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
“我們男主角和女主角,想要像齊思甜一樣解約,也可以。那就連帶這部戲簽下來的所有商務一起解掉。齊思甜片酬很低,在劇裏不帶商務,大家也都知道。我知道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你們都想一天 ,我也想一天。明天,我們大家都給對方一個準确的答複。”
總之便是,和經紀人們談一下錢,他們就會多考慮三秒鐘。
謝冬芽說完以後,頭腦有點嗡嗡地,她站了起來,對梁文濤和梁太太又說了一句。
“梁導,這個項目開頭是有點困難,但是你的第一部 劇當時也有很多困難,王總當年可是為了推你傾力而為的。”
梁文濤一怔。
謝冬芽果斷地說:“散會。”
謝冬芽走出會議室,已經十二點了,手機響了起來。是“亦可大王大大王”打過來的視頻。
她走到酒店的停車場,才把視頻接起來。
範亦可在視頻那邊綻放了她無敵的笑臉。
“媽媽,今天也要開心一點呀!”
謝冬芽失笑,“你怎麽這個點打視頻?你上學還帶手機了?”
範亦可理直氣壯地說:“範阿姨過來給我送飯了呀,把手機帶給我的。爸爸叫我中午給你打個視頻。”
謝冬芽看着理直氣壯的範亦可,自己也漸漸理直氣壯了一些,“打個視頻幹什麽呢?”
“唱首歌給你聽。”範亦可搖頭晃腦地就在那邊唱了起來。
“陽光總在風雨後,
烏雲上有晴空。
珍惜所有的感動,
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這麽老的歌,一定是範文軒教她唱的。
範亦可将來不當歌手,絕對會浪費了她一副好嗓子。謝冬芽一邊聽一邊想。
何秋出現在酒店門口,焦急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了停車場的謝冬芽。謝冬芽也看到了她,于是關掉了和女兒的視頻。
何秋跑過來氣都不喘一口,說:“範教授的學生,那個,那個叫裴霈的,剛在樓道裏把謝逢春給打了。快!”
試過什麽是心梗的感覺嗎?
謝冬芽此刻就有心梗的感覺。
其實這個故事,總的來說,就說
了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完成兩人的一段風花雪月兼雞飛狗跳的回憶,以及解決了一個令人窒息的爛攤子。
在工作裏,不存在有誰體諒誰。也是這個故事表達的一個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