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凡人是什麽?凡人就是解決了一個麻煩再解決下一個麻煩的人。你只要活在地球上,就別想逃脫凡人的任務單。
這是謝冬芽當上了制片人以後,對凡人做的一個名詞解釋。之後,她把這條名詞解釋,灌輸給了所有和她合作的團隊,包括了美術、燈光、服化、道具、後期等等等等。
在劇組裏搭夥工作百來天的大家夥,都要當好這個凡人,做好自己的任務單。而作為凡人當中的一個小領導,必須身先士卒。
謝冬芽從男一號的化妝間裏走出來時,自覺這次身先士卒得還是挺漂亮的。
讓小流量把第一個發表開機致辭名額讓給女二號,她只用了一句“按番位倒着上臺致辭”。
小流量謹慎地想了想,好像真的很有幾分道理。他上一次和謝冬芽交鋒敗北,心态還沒緩過來,怕自己這次一時不慎,又要吃個下馬威。
小流量的經紀人把眼睛一瞪,謝冬芽又用了一句,“導演在你們後面發言總結。”
那就等于是小流量壓軸發言,經紀人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從小流量化妝間裏出來,對門就是女一號的化妝間。女一號就容易溝通得多,當然僅限于在謝冬芽面前。她出道爆紅的電視劇,是謝教授的公司投拍的。她感念謝冬芽提攜之恩這件事,必須是要讓謝冬芽知道的。
這是演員導演阿力沒有資格去辦的事。
劇組這個地方,有着為外界人難以理解的森嚴等級,所以也勿怪阿力自覺沒有能量說服女一號。
好在他們都沒有追問今早挂上熱搜的事。在他們看來,這是作者和IP的事,責任自有人擔,不屬于他們應該操心的範疇,反正制片方會去兜這個底。
把劇組裏的大少爺和大小姐擺平以後,謝冬芽舒了一口氣。她坐上電梯,去往一樓開機儀式的宴會廳。
在電梯裏,她對着鏡子,仔細塗好了口紅,又撣了撣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皺。
一樓到了。好,她的一切還算完美。
電梯門打開時,謝冬芽看到電梯門外站着個不速之客。她怔怔地看着對方,對方也怔怔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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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差一點要關上的時候,她用手擋了一擋,然後吸了一口氣,才走了出來。
她對不速之客說:“今天開機儀式,原著作者不出席。”
不速之客正是在合衆辦公室門口靜坐過兩天的年輕女作者。
幾個月不見,對方把頭發剪短了,相比那時候,整個人神清氣爽了不少,氣勢也盛大了不少。
女作者說:“我不是來堵他的,官司已經結束了,該賠的錢他不得不賠,堵他沒有必要了。我是來跟您打個招呼的。”
電光火石,醍醐灌頂。
謝冬芽苦笑了出來,“判決書挂上熱搜,是你們做的?”
女作者說:“我在兩年前也賣掉了影視版權,上個月廣電備案過了,下個月開機。”
聽到這個消息,謝冬芽由衷地笑了笑,“恭喜你。”
女作者抿了抿唇,“所以我今天特地過來,和您打個招呼。我的版權方,他們也希望給我的作品一個正名的機會。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日子。”
你都已經滿頭小辮子了,再去指責別人抓你的小辮子,是沒有這個立場的。
謝冬芽還是帶着笑容,同對方講:“沒有關系。”
女作者說:“官司打贏了,但是我也發現了一個道理。只有我自己的作品被拍出來,才更能保護我自己,讓我有了在更多的人面前發聲的機會,讓我比那些抄襲我的人速度更快,因為只有這樣,他們就不能繼續抄襲我賣影視一本萬利。挺可悲的是不是?雖然可悲,但是有效。”
女作者講完以後,長舒了口氣。
可見這口氣她憋了有多久。
謝冬芽定定地望着她。
怎麽形容面前這個女孩子呢?
有堅持、有原則、絕不妥協、誓不低頭,特別可貴的是,不遷怒無辜。
但是她會出現在這裏,還是奇突了一點。
謝冬芽問:“我冒昧問一句,購買你版權的影視方是哪家?”
女作者報了一個公司名。
謝冬芽在心內長嘆一聲。
什麽叫千算萬算?什麽叫智者千慮?
她走上前去,擁抱了一下女孩,“你以後肯定會更好的,帶着初心繼續創作吧。”
然後,她頭也不回,疾步走向宴會廳。
何秋早就等着了,一見她就遞上了話筒。
謝冬芽走到臺前,按照熟悉了千百遍的流程開始主持開機儀式。
将所有的主創介紹了一遍後,她看向陪同在齊思甜身邊的郝邁,還有他們身後飛象娛樂的工作人員,以及工作人員身後那些眼熟的娛樂大號的工作人員。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這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謝冬芽說:“下面有請我們的思甜。”
齊思甜走上臺時,謝冬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之後可能發生的全部情況,她對站在她前方的王康康和另一家資方CEO歐陽瑾瑜說:“今天可能會發生最糟糕的情況。”
兩位老板詫異地看向她。
臺上的齊思甜拿着話筒拍了兩下,又清了清嗓子。
她出道的時候,就以形象過分甜美、聲線過分嬌軟著稱。此刻三十而立,她的甜美因為歲月,進化出了一種甜而不膩的淡定,說什麽話都能輕而不飄,嬌而不軟。
她在臺上這麽說:“看到劇本的時候,我很喜歡這個角色。所以我向制片人争取了很久,終于得到了這個角色,我很開心。可是……”
謝冬芽閉了閉眼睛。
“昨天晚上,我就開心不起來了。我才知道,這本小說原來是抄襲的……”
人群開始騷動了。
王康康和歐陽瑾瑜,男一號和女一號,男二號和配角們。他們的工作人員們,現場的工作人員們。整個宴會廳,恐怕除了齊思甜和她團隊的人,除了他們找來的媒體人,都共用了同一副無比震驚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不會講的事情,被他們中間的一個人,堂而皇之地講出來,那麽這件事情,就會滑向大家都預料不到的方向去。
齊思甜在嘈雜聲中,繼續拿捏着她恰到好處的嗓音,繼續說:“我和經紀人吵了一晚上。我覺得不應該這麽做。我也是搞創作的,所以更要尊重創作。所以最後我說服了經紀人。”
她鞠了一躬。
“我決定不出演這個角色了。”齊思甜的眼神看向了謝冬芽,“萌萌姐、王總、歐陽總,對不起了。我會按照合同做出賠償的。”
齊思甜又是一鞠躬。
這一鞠躬下去,四周亮起了事先埋伏好的閃光燈。
這會是自此刻開始,至今後兩天內,最炸裂的一個熱搜。
齊思甜是報了一個很低的價格,出演了《江樓二十夜》。按照合同約定十倍的價格進行解約賠償,也絕對值回了今後兩天在宣傳上的成本。
謝冬芽看向郝邁,郝邁皮笑肉不笑,朝她合十拜了拜。
謝冬芽的腦殼裏轟轟烈烈,迎接着她預知的大轟炸。
不知怎地,謝冬芽此刻想起了當年接的第一個電視劇項目時的情形。
那是謝冬芽的下鋪、範文軒的師妹五年磨一劍寫的一個偶像劇劇本,新題材、高概念、人物也特別好。她推薦給王康康,王康康就一句“那咱就做呗”。
這是除了範文軒的電影《仰望我的土地》以外,謝冬芽第二想做的項目。而且又做成了。
其時,合衆傳媒也在勢頭之上,賣劇渠道通達,做什麽就能火什麽,項目一推就成。
接連的成功,讓謝冬芽開心得徹夜不眠,像只小跳蚤一樣躺在床上不停鬧着範文軒。
“我厲不厲害?推啥成啥!原來我的光和熱,得發揮到這塊地方。我看到了我的未來。”
範文軒那段時間晚上趕碩士論文,白天趕電視劇劇本賺稿費,人是累得不行不行的,但他永遠不會掃謝冬芽的興。
他把她抱緊在懷裏,“說說,你的未來是什麽樣子的?”
謝冬芽伸出手在他的胸膛上比劃着。
“我要從你這個起點,走向更高的臺階。未來将是,著名制片人,謝冬芽,是她,發掘了本世紀最有價值的導演和編劇,是她,拍出了以下經典好片……”
範文軒的下巴抵着她的頭頂心,“原來你在事業上,已經想得這麽多了。”
“你覺得我能成功嗎?”她問他。
範文軒說:“能。”
“那你能做我手底下最好的編劇嗎?”
範文軒說:“不一定能。”
範文軒對自己的認知,比她謝冬芽對自己的認知,一直以來要清晰得多。
她是在昂揚的理想和不切實際的鬥志被磨蝕得差不多之後,才認清楚這一點——她謝冬芽的一人之力,根本微不足道。
謝冬芽擡起頭來。
她是帶着微笑重新走上了臺前,從齊思甜手裏拿過話筒。
她的聲音穩穩地傳了出去。
“确實,我很意外。思甜抛了一個很大的問題給我們,當然,我還是要對現場的媒體朋友聲明一下,我們的劇本早就做了很大的調整,絕對不會再有侵權的情況産生。當然,之前的遺留問題帶給大家很多疑惑,各相關部門十點半碰頭開個會,我們商量一下,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