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謝冬芽從小就不太喜歡身體接觸,這和她父母從小也不給她太多身體接觸有關。
她本來以為是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麽接觸饑渴症,直到有了範氏父女,她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範文軒和範亦可是這個世界上和她身體接觸最頻繁的兩個人。
四舍五入來看,範亦可是範文軒這棵大樹上生出來的小樹葉,他們父女倆是一體的。
故而,範文軒是謝冬芽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沒有之一。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還有他擁抱她之後,他的體溫帶給她的溫暖。
這種溫暖習慣之後是挺難戒掉的。
謝冬芽和範文軒在建立合理關系時,養成了這個習慣。到拆除合法關系後,還是維持着這個習慣。
離婚後,每次觸碰範文軒,都是她主動的。謝冬芽承認。
這真是要命。
有棘手問題時,她就很需要身體接觸帶來的溫暖的鼓勵。
把自己埋在範文軒懷裏好一會,謝冬芽只是體會着他環抱住她的溫馨,什麽都沒有想。
她不說話,範文軒也不會追問。
兩個加起來超過七十歲的人,像高中生談戀愛一樣,一抱就是五分鐘,是有點搞笑。
有了這個意識後,謝冬芽放開了範文軒。範文軒自然也就放開了她。
範文軒把擠好了牙膏的牙刷遞給她,說:“做事前先把飯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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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會是一場硬仗,謝冬芽刷了五分鐘的牙,在腦子裏重新理了一遍早上突發的熱搜和之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之後,又花了十分鐘,給自己畫了一個可以上鏡的大濃妝。
範文軒已經把熬好的粥從酒店後廚拿了上來。
謝冬芽一邊喝着粥一邊問他,“你這回來劇組有什麽公事?”
範文軒每回來劇組,只有一個目的:一個人探她的班,或者帶範亦可探她的班,然後給她做幾頓飯,調整一下她的夥食。
一般是雙休日,或者寒暑假。這次既不是雙休日,離放寒假還有三個周,而且他自己說過了——“有公事”。
這當然是不尋常的。
“我在等謝逢春。”
範文軒的回答,果然是不尋常的。
謝冬芽心裏頭咯噔了一下。
範文軒和謝逢春面對面的交集,除了在學校裏給他當槍手那一陣,和謝教授的葬禮上,也只有在謝冬芽和範文軒領證後,被謝教授請去家裏吃飯那一回了。
謝逢春當時領着兩個師妹在家裏寫劇本,劇是謝教授剛成立的公司自己投的。
謝教授本來想請範文軒也給自己新公司寫個劇本,但範文軒當時博士即将畢業,準備着留校任教的事,且同時跟着自己的恩師、南藝的陳校長寫一個舞臺劇的本子。
在謝教授的書房裏,在範文軒準備婉言謝絕謝教授邀請之前,謝逢春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謝逢春對謝冬芽說:“我媽在給姐挑補品呢,叫姐過去一起看看。”
謝冬芽就只得站起身,把範文軒一個人留給謝家兩父子了。
她在臨出去前,捏了一下範文軒的手。他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也回握了一下她。
在嬸嬸三十平米的大廚房裏,有一個專門放各種名貴補品的冷藏櫃。這一整座兩進四合院,是嬸嬸的陪嫁,雖然她并不是京城出生的人士。
換言之,叔叔一直住在非本地戶籍的嬸嬸陪嫁的家裏,成為了嬸嬸在“謝”這個姓前面最大的底氣。
這層底氣是張諾從來不曾擁有的,所以她至死不肯出江浙滬。
第一次踏入這座四合院時,謝冬芽就明白了一件事——母親這輩子到最後,都只能把故鄉是大城市作為她的終極背書。
很滑稽,也很悲涼。
在嬸嬸的大廚房裏,謝冬芽沒有客氣,收了嬸嬸的海參、蟲草和燕窩。她從小不吃這些,自然也不會弄,但範文軒肯定會料理。
嬸嬸拉着她的手,“冬芽,謝家只有你一個女孩子。”
謝家還只有謝逢春一個男孩子呢?謝冬芽想。
“你就這麽草率地嫁了,我們從小把你看長大的,眼裏看看也是不舒服的,不要說你媽媽了。她心氣那麽高,肯定想要你嫁得好一點。在你媽面前,我有些話也不敢直說,怕她聽了又要多心。你叔叔和我都是把你當女兒的,我們都看不得你委屈。範有中博士快畢業了對吧?他這個樣子,肯定留校發展是最好的,以後要提拔什麽的,你盡管來找我們,他們那個學校,你叔叔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大名鼎鼎的謝教授在南藝自然是說得上話的,不然在南藝混了四年,不寫劇本不拍片的謝逢春是怎麽考進去混到畢業的?
自然,這句話謝冬芽爛在肚子裏都不會跟叔叔嬸嬸說出一個字來。她也明白自己當初報考藝術院校,叔叔直接點明要她考南藝,也是有福澤均分的意思在的。
謝冬芽聽完了嬸嬸說的一番話,先是想了想。
話說在她這裏,自然都是好話。但是對話題裏提到的另一個人,就不是了。
最後,她到底是沒有忍住。
“陳校長挺喜歡範有中的,倒不是他人老實,他學術真的挺不錯的,幫陳校長和孫副校長一起編了戲劇教材,寫了三個電影劇本,有一個也拿獎了。應該不用麻煩叔叔。”
嬸嬸握緊她的手,眉眼帶着過來人的善意的暗示,“你年輕,又是我們這種家庭出身的,以後啊,生活會讓你懂的。”
謝冬芽忍了忍,沒有再反駁嬸嬸。
她提着一袋子補品走出廚房,路過四合院第一進的門屋,這間屋是謝逢春專用的書房。
屋門開着,有兩個眼熟且都頗漂亮的女孩子正圍着一塊白板說話。謝冬芽認得那是給謝逢春寫劇本的師妹。
白板上用記號筆密密麻麻畫着複雜的人物關系圖。看來是很認真在讨論劇本。
這一年有部謝逢春署名的生活劇在衛視播出,收視率居然還不錯。這部劇是王康康和謝教授一起投拍的,謝冬芽知道真正執筆的編劇正是屋裏的那兩個妹子。
謝逢春的好命,除了有個為他鋪前程的好爹,還有那些看在他姓的那個“謝”字帶來的各種福利,願意提供出自己的才華的墊腳石。
其實,範文軒一開始也做過這塊墊腳石。
過了四合院的月亮門,謝冬芽看到範文軒和謝逢春站在游廊上說話。
後院不太大,游廊也不長,謝逢春說什麽話,她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厲害是師兄厲害,這就把我那成天孔雀似的勁兒勁兒的嚷嚷不結婚的姐搞定了。嗨,女人嘛,都好口是心非,就要這麽辦了她才行。高,還是師兄你高!以後就是咱家罩着的人了。我以前是真沒看出來啊,佩服!佩服!要不怎麽老話說還是平時不叫的狗……”
謝冬芽健步沖到了謝逢春的面前,因為挺着五六個月的肚子,腳下一個趔趄。就那麽一剎那,範文軒好像腦後生眼睛一樣,明明沒有看向她,卻能在她快倒下前穩穩地扶住她。
那刻的謝冬芽根本不在乎會不會摔這一跤,她像只母老虎一樣,指着謝逢春的鼻子口不擇言地就怼了過去。
“謝逢春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給我閉嘴!”
回學校宿舍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叫出租車。倒也不用叫,從謝教授的四合院到南藝,走路也不過刻把來鐘。
這天太陽很好,曬得人暖洋洋。
謝冬芽心裏頭的火芯子被謝逢春點着了,被太陽一照,更是火上加火,像個火車頭一樣走得那叫一個腳下踩了風火輪。
範文軒先是讓她快走了幾分鐘,然後一把拉住了她。
“冬冬,你走慢點。”
謝冬芽停了下來,轉頭就對範文軒吼:“謝逢春這麽說你都不反擊?你不覺得這是侮辱嗎?他算哪根蔥啊?啊?就給他這麽說你的機會?”
範文軒溫柔地看着她,“你叔叔在家裏。他對你那麽好。”
一句話,謝冬芽全身的火都被撲滅了。
範文軒輕輕抱了抱她,“今天太陽很好,我們散散步吧。”
火雖然滅了,但是謝冬芽心頭的氣還存着,“太陽一點都不好。”
“我是到了這個城市,才體會到陽光照在身上,溫暖的感覺。”範文軒握住了謝冬芽的手,“感覺很好,時間久了,就想把這種感覺永遠據為己有。但是陽光是握不住的,我只能在原地等着它照到我身上。”
範文軒一手握着謝冬芽的手,一手撫摸上她隆起的肚子。然後他蹲了下來,像是對謝冬芽說,也像是對她肚子裏的範亦可說。
“謝謝你,願意讓陽光在我身上留得久一點。”
那日之後,範文軒在明面上,和謝逢春再沒有任何交往了。謝教授去世之後,應該就更不可能有什麽交往。
但,謝冬芽想起了《江樓明月》的劇本風格。
她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完了,範文軒準備收碗時,她摁住了範文軒的手。
“我們談談《江樓明月》的劇本。”
範文軒收回了手。
“本來我不想把這個劇本交給謝逢春寫,但是他整了個特別出色的改編方案,直接遞給了老王。老王說,有謝大師後人加持劇本算是個宣傳點,而且這幾年謝逢春找的槍手水平都不錯,寫的劇評價也都還行。但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人物風格……”謝冬芽看着範文軒的眼睛,“和你以前一個沒寫完的武俠劇本的人物風格很像,聽說他這次找的槍手,是你的學生。”
範文軒說:“孟知行是我帶的研究生,裴霈本科在我們系讀的,也是我的學生。其實……”
他的話還沒說完,謝冬芽手機就響了起來。手機屏上顯示的來電姓名是“宣傳 周周”,範文軒示意謝冬芽先接電話。
周周在電話那頭說:“萌姐,幾個娛樂大公衆號的皮下小編跑來開機現場了,我沒找過他們,是你們制片組聯系的嗎?”
“沒有啊。”謝冬芽皺緊了眉頭。
“那我再問問。”
周周剛把電話一挂,演員導演阿力的電話又撥了進來。
“姐,郝邁又整幺蛾子,他們飛象的經紀執行經紀還有宣傳部都在跟我鬧,要我們安排齊思甜第一個上臺發言。說齊思甜這回折價來的咱們組,不搶男二番位,願意待四番,但是致辭得讓她第一個說。”
謝冬芽咬着牙問:“郝邁提的交換條件是什麽?”
阿力說:“康總不還有部劇在談羅風嘛。我已經問過康總了,他老人家說要給邁哥這個面子。”
謝冬芽說:“那就要協調男一女一和男二。”
阿力沉默了一下。
謝冬芽說:“你去協調男二,男一女一我來。”
謝冬芽挂了電話,對範文軒說:“謝逢春中午到,晚上會參加開機宴。《江樓明月》的事,我們回頭說。”
她說完便站了起來,擦了擦嘴,從盥洗室拿了支口紅就沖了出去。
走的速度太快,她沒有看見範文軒欲言又止的擔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