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謝冬芽記事起,她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
張諾和謝海遙之間早已經成為生活習慣的唇槍舌劍,讓三口之家長久地籠罩在一種緊繃的氣氛裏。
謝冬芽自己從小在心裏做過比喻,這種氣氛就像是戰争片裏,戰鬥前夜的戰壕裏的氣氛:黑夜之下,四處彌漫着假想的硝煙味兒。每個士兵都在整裝待命,不知道第一聲槍響是己方打的還是敵方打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打。所以每個戰士都不能讓自己睡過去。
謝冬芽睡的房間,就像是戰壕,她得在半夜裏豎着耳朵,聽着隔壁父母房間裏的動靜。
明明應該在同一張床上相擁而眠的兩人,在黑夜裏各訴一句委屈,越說越覺得自己比對方委屈,越委屈矛盾越無法調和,終至槍響。
不能準确掌握父母兩人誰會率先摔了家具打響戰鬥第一槍,是謝冬芽童年的頭號挫敗感。
及至父母離婚,她終于獲得了夜晚的安寧,但始終擺脫不了在腦海裏根深蒂固的戰壕裏的假想硝煙味兒,連數幾千遍羊都無法化解。
張諾問過謝冬芽,明明選擇可以那麽多,為什麽非要選一個麻煩那麽多的範文軒去領結婚證,給自己惹下更多的麻煩。
那時候謝冬芽的已經挺着五個月的肚子。懷孕的內分泌失調加強了她在母親面前的攻擊性。
她告訴張諾。
“媽,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失眠,一直到二十一歲。你知道我為什麽失眠嗎?因為你和我爸經常半夜吵架。如果在我小時候就知道這世界上有3M防噪耳塞,我可能就不會那麽依賴和範文軒睡覺。”
謝冬芽在高中時開始偷偷喝酒,就是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
但效果不大好。她還是經常會在半夜驚醒,一瞬間回到不到十歲的意識狀态,心口砰砰砰跳起來,下意識揣測隔壁的房間突然會蹦出什麽聲音。
她發現自己能在範文軒身邊睡得很舒服,是從影音室那次開始。
大約是因為從她發現他身上味道好聞開始。
範文軒不像大多數自認不拘小節的男生,身上長時間殘留着各種煙酒餘味和運動後沒有及時清洗的汗馊味兒。他也不像念表演系的男生,會通過各種美容手段讓自己聞上去有他們自認為可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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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文軒身上有一種天然的陽光的味道。
也許因為他勤勞,雖然沒有很多衣服,更沒什麽好衣服,但是會經常洗滌晾曬。也許因為他有把自己打理幹淨的好習慣。
勤勞和好習慣,讓他身上的味道很幹淨。
謝冬芽和他一起騎車去報社時,就發現了。
那天在影音室第一次親範文軒之前,謝冬芽和叔叔在報社樓下的湘菜館喝了點小酒。
叔叔告訴她,父親在歐洲的進出口生意因為沒有及時規避關稅壁壘風險,資金鏈崩了盤,借了不少外債,可能在之後的兩年甚至更久不能給謝冬芽母女家用了。
謝冬芽一邊和叔叔碰杯,一邊豪爽地說:“沒關系,我媽那麽能賺。而且我這幾天也跑了個組,跟着服裝老師學習,以後兼職收入還能多點。沒兩年我也畢業了,不用靠他。”
叔叔嘆聲氣,“如果逢春有你一半懂事勤奮就好了。”然後說,“沒事,我跟你說的意思是讓你放心,你爸缺的那份,有叔頂着。”
叔叔是真的在頂着,從小酒館出來,謝冬芽兼職所在的劇組制片人居然親自給她這個實習的服裝助理打了個電話。
“冬芽,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你是謝教授的侄女兒啊?”
叔叔是全國前十大學歷史系教授,偶有一次跨界寫了個歷史傳奇劇本,竟被拍出個獲獎無數的電影,從此在影視行業裏有了口碑和地位。
如果說謝大師之後,誰當屬謝家之光,謝冬芽只認自己這位親叔叔。
叔叔一邊勸慰她,要她體諒父親目前遭遇的艱難,但卻早已經在背後默默為她鋪平了道路。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麽體貼過她的感受和她的自尊。
謝冬芽在黑漆漆的影音室裏,閉着眼睛流了會眼淚。
她知道身邊坐的是範文軒,她感覺到他拿出了餐巾紙溫柔地為她擦了擦眼淚。
他察覺到了什麽,但并沒有追問。
不追問,讓她覺得安心,就讓他當自己大醉一場好了。
想着想着,謝冬芽慢慢睡了過去。
再無夢、也無忐忑、更無戰壕硝煙、只有身邊的一股暖意。
這是謝冬芽長到二十一歲上頭,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醒過來的那刻,她看着範文軒的眼睛,心想,那股暖意是他身上傳來的。
他有陽光的味道。
他的唇形也好看。
他就是她的羊。
所以她忘形了。
在去找導演系文化流氓算賬前,謝冬芽在心裏給自己算過一筆賬。
那天影音室大睡之後,她回到宿舍,連着好幾個晚上依舊是睡得斷斷續續。
她想再試一次,在範文軒身邊睡一次。但是要師出有名,要合理恰當。
謝冬芽沒有想到範文軒答應和她建立開放式關系會這麽痛快,她原本想的是,他畢竟小地方出來,或許會有那麽點傳統思想的束縛?
反正雙方自願締結這層關系,她和他做什麽都能順理成章。
研究生宿舍是兩人間。範文軒的室友是導演系的研究生,早就在酒仙橋建立了強大的人脈網,下劇組實習的機會多得不得了,所以這間宿舍就成了範文軒的單人間。
謝冬芽陪範文軒看完片,經常性賴着不走。
多個床位的好處是方便了她的無賴。
和她的羊睡一間,她的睡眠質量會比較好。
不過範文軒就不一定了。
在範文軒的研究生宿舍睡覺,謝冬芽半夜只醒過一次。
她聽到了旁邊範文軒的床上傳來的異樣的聲音,終于明白她的無賴讓她自己睡得舒服了,但真的挺打擾範文軒的休息的。
謝冬芽翻身下床,跨了一步坐到了範文軒的床上。
她的動作把範文軒吓到了,他甚至着急忙慌地半坐起身。
“我……”不用想,範文軒這樣的老實人面對這樣尴尬的場面,肯定是會語無倫次的。
謝冬芽在黑暗裏伸手去摸範文軒的手,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
他想要她松開手,她偏偏就不松開。
“我知道你在幹什麽。”
“我……對不起。”
他說什麽對不起呢?謝冬芽想,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吧?
她将腦袋埋在範文軒的頸窩,她貪戀他身上陽光的味道,讓她心安,也讓她愉悅。
謝冬芽輕輕擡起頭,吻了吻範文軒的頸側。或許終于害羞起來,她又垂下頭,在他的胸口說話。
“我們一起睡吧。”
二十一歲以後的謝冬芽,就很少會失眠了。
她最喜歡的睡覺姿勢,就是把自己的頭埋靠在範文軒的頸窩,最後養成了新的習慣。
這個習慣大概就是她和範文軒離婚後仍舊拆不開的原因。
謝冬芽覺得自己多少有點缺德。
今天也是一樣。
她是把範文軒從攝影棚帶回來補眠的,最後自己還是靠範文軒也順便補了一個眠。
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透着微光。她在範文軒懷裏還是老姿勢,睡了十來年都不帶變的。
謝冬芽迷迷糊糊地,身體還沒動,腦子就先動了起來,下意識就開始盤算着今天《江樓二十夜》的開機儀式流程:平臺爸爸們、投資人們、主創們應該是什麽樣的流程上臺發表開機祝詞。
範文軒的身體動了動,應該是被她的喃喃有詞催醒了,慢慢睜開了眼。
他睡迷糊的時候,特別可愛。他自己肯定不知道。
謝冬芽知道得太清楚了,清楚到自己習慣性就親上他好看的唇。
當然,她還帶着一點愧疚。
她知道昨天早上是他敲了她半天的門,自己卻沒有開門,這是存心的。
這個存心本身就毫無立場,知道他在酒店大堂等候區坐了一夜,就更加沒有立場了。
範文軒漸漸清醒過來了,他擡起手扶住謝冬芽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他體力肯定是恢複了,足夠他帶着她擦槍走火一次。
兩人再次完全清醒過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謝冬芽的房門被敲得震天價響。
“萌姐,你醒了嗎?”
是何秋。她一邊扯着嗓子叫,一邊繼續猛烈地敲着門。
敲得謝冬芽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樣,一時間不知從哪裏找自己的衣服。最後還是範文軒直接在沙發上找到她随手丢的浴袍把她整個裹起來。
謝冬芽随意地抓了兩下頭發,讓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過失儀之後,才把門開了一條縫。
何秋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你快看微博,今早六點半出了個熱搜,《江樓二十夜》官司輸了。”
其實範教授這個人物,确實是我寫徐斯之後的,想要塑造的一個反差型男主的想法特別強烈。
我和我的編劇搭檔秦文姐一起寫逆風劇本的時候,她常常會說,“徐斯這個壞啊”。敗類是真的很敗類。
同樣的一句“只要你開心就好”,在劇本裏,敗類是這麽和大小姐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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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得寫一個把“只要你開心就好”說得更實在的男主角。
其實萌芽的故事裏,亦有很多我的表達,熟悉我故事風格的讀者筒子都清楚,越到後面會越多些。
寫故事圖的開心,就是可以表達得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