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一晚謝冬芽又在床上輾轉反側大半宿。
也許是因為目前的這個項目是個套拍劇項目,各種客觀的麻煩層出不窮,且兩個劇組相隔半個月開機,但是需要同時運行管理,她精神壓力老大,才影響了睡眠質量。
謝冬芽反複這麽想着,終于在天将翻白時分睡了過去。
其實也沒有睡很實,迷迷糊糊之間,她聽見有敲門的聲音。
有人在喚“冬冬”。
謝冬芽翻個身,繼續睡着。
“我給你煮了粥。”又有人說。
謝冬芽又翻個身,拿被子蓋住了腦袋。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下午一點。
終于算是睡踏實了幾個小時,謝冬芽自覺精神暢快很多。
《江樓二十夜》的女二號、男二號是在一點半定《江樓二十夜》的妝,然後需要拍定妝海報。同時,他們是《江樓二十夜》同一世界觀的套拍劇《江樓明月》的男女主角,同樣得在今天定妝完畢。
真是時間緊任務重。
謝冬芽用了十五分鐘洗漱換衣和化妝,讓自己從情緒到外形上都穩定下來。
等她準備就緒,何秋敲了門,拿進來一個保溫筒,看着很眼熟,像是範文軒家常用的。
“裏面是豬肝粥,不用我說你就知道是誰做的啦!以前我覺着啊,那是愛護你。現在我看着啊,就是心虛。我沒給他好臉色。”
範文軒有一手好廚藝,有口皆碑。應該說,他閑暇時的愛好,就是烹饪。而且他确實有點天賦,學一次就能上手,上手後的必然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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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手越來越精湛的廚藝,還是和她談戀愛後鍛煉出來的。
主要因為範文軒太宅,除了出去兼職,基本不出校園的大門。
謝冬芽和他在一起後,多少覺得他這點有點沒勁。他這個人,對群體社交性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是靠各種兼職存了點錢,買了個二手的VCD機,終于可以在宿舍裏刷片後,那就更是難得往外跑了。
強迫範文軒幹他不願意幹的事,謝冬芽倒也幹不出來。所以,只要沒人約她空閑時間去飯局酒局徒步局KTV局,她就會去範文軒宿舍,履行一下開放式關系中的陪伴義務。
每回謝冬芽過去,範文軒就會去食堂借個小竈,弄幾個小菜,和她一起窩在宿舍裏一邊看片一邊解決午餐晚餐。
一開始謝冬芽是想叫外賣的。她一個南方人,被北方的外賣養得吃口重起來,成天不是頂配麻辣香鍋,就是頂配麻辣燙當晚飯。
後來被範文軒做的菜,一點點地撥辣反淡。尤其是他熬的粥,那真叫一個臻入化境。
謝冬芽看着那碗豬肝粥,這不是第一回 ,範文軒肯定又去借酒店後廚了。
她想起早上門外的那聲“冬冬”,心底輕輕一軟。
“粥倒是好喝的,不能浪費,今天要頂一天呢。”
何秋的勸說也是有道理的。
最後謝冬芽喝了三碗,何秋分了一碗。
“今晚能讓範教授再給煮一鍋艇仔粥不?”
謝冬芽拍了一下何秋的腦門:“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大概是喝暖了胃,出現在攝影棚的謝冬芽又恢複得生龍活虎的。
有她壓陣,不管是當做不認識她的男二號,還是有個厲害經紀人的女二號,都乖乖順順的。
在一切太平的現場,制片人就能笑靥如花。
直到齊思甜的經紀人郝邁出現在現場,謝冬芽才斂起一臉笑容。
情況不太對。
齊思甜雖然是個早年紅過三五年的電視劇小花旦,但是人一紅,就不免俗套地浮躁起來,果斷撇開經紀人自立門戶。正因為這自立門戶,沒有了約束她行為的人,她一時沖動把談戀愛結婚離婚三步驟都做齊了,那盛時好景自然就斷了。
直到今年,她滿了三十歲,意識到曾經的輕狂讓自己付出的代價,于是簽進了有名的大經紀公司飛象娛樂的藝人總監郝邁旗下。
說是說郝邁旗下,但郝邁只管羅風和徐陵的事,業內衆所周知。
這個糊了兩三年的三十歲女明星早就跌出三線開外,郝邁怎麽可能為了她來跟組?
謝冬芽走到郝邁跟前,直接問他,“邁邁,你是不是又準備在我組裏神仙打架了啊?”
郝邁握住謝冬芽的手,頗為誠懇,“萌萌啊,咱倆誰跟誰啊,都合作這麽多次。你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我?”
我信你個鬼!
謝冬芽磨牙。要說能折騰得她脫層皮的業內大經紀,郝邁算是和莫向晚并駕齊驅。
他們倆行事作風都是不按牌理出牌,不做無效溝通,不浪費一點時間。
謝冬芽說:“齊思甜雖然是《二十夜》的女二,但她可是這個大IP套拍劇的女主,那可是部大女主。現在大古裝裏,給三十歲女演員當女主的機會不多。機會走了,是不會再來的。”
詞鋒之間,謝冬芽存心帶出點警告意味。
郝邁立刻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放放心。我們一向按原則辦事的。”
滴水不漏的她抓不到破綻。
反正演員合同也簽了,劇組待遇各方面他們也沒有疑義,謝冬芽暫時想不出還能出什麽亂子。
思維被這麽一難為,謝冬芽的胃就隐隐有點痛。
這叫神經性胃痛,她學習做制片人的第一年就患上了。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範文軒往她手裏塞了一片暖寶寶。
偏偏這個情景被已經跑到別處去social的郝邁看到了,他又折回來特地跟範文軒打招呼。
“呀!萌姐夫你也在啊?”
郝邁這個人的厲害之處,就在察言觀色之精道細微。
在行業裏,知道他們倆關系親密的身邊諸人也好、還是其他認識範文軒的人也罷,大家都敬稱他為“範教授”。
唯獨郝邁一個人叫他“萌姐夫”。
每次他這麽叫,謝冬芽都有一種被自己讨厭的人洞穿一切的惱怒。
範文軒淡淡地對郝邁說:“正好這裏有些公事。”
公事?什麽公事?謝冬芽轉頭看向身後的範文軒。
他朝她笑了笑,“你們繼續忙,不打擾你們。”
範文軒說完便轉身離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謝冬芽把暖寶寶不動聲色地塞進口袋裏,借演員用完更衣間的空檔,鑽了進去,往自己胃部下方貼上。
胃疼的毛病,還是生完範亦可不到三個月,她就進劇組操勞落下的。
作為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從生理上到心理上,從主觀到客觀,終歸是要付出不小的。
一細想,不是沒有一點點的意難平。
張諾就愛和她算這些意難平,把為了養大她到底付出了多少,說得那叫一個一清二楚。
謝冬芽不喜歡和女兒算這些。她是八零後,她崇尚父母歸父母,兒女歸女兒,一筆歸一筆的獨立人生。
她也沒有問過範亦可小朋友願不願意,就把她生了下來不是?自己買自己的單,不要讓孩子有負擔。
謝冬芽妥帖貼好暖寶寶,從更衣間走了出來,游目四周,差點恍了一個神。
她居然看到男二號和範文軒站在一起說話。
謝冬芽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這個英文名叫John還是Johnny的,現在用的中文名也不是當年的中文名了,現在的姓名叫劉淇爍,找大師算過的名字,幫他在八字裏補了水和火。
什麽野雞大師?謝冬芽只知道水火是不相容的。
對啊,水火是不容的,為什麽範文軒可以和劉淇爍說話說得這麽帶勁。就見他說一句,劉淇爍點一個頭,再說一句,劉淇爍又點一個頭。
這個劉淇爍和範文軒倒像是和他們劇組裏任何一個人都要熟悉的樣子。
何秋跑過來,戳了戳謝冬芽的手。
何秋說:“我剛去了802。”
謝冬芽不太高興,“你真多事。”
何秋一臉凝重,“還好多個事。你知道住802的女孩子是誰嗎?”
謝冬芽聽到了一個重點,“住802?”
何秋沒在意她聽到的這個重點,“是《江樓明月》的小編劇。謝逢春的槍手。”
謝冬芽的重點順利偏移到正事上了,“她怎麽會出現在劇組?”
“她是範教授帶的研究生。怪不得我們說《江樓明月》的文風和範教授像,她算得上範教授的高徒了。這個劇本,範教授指導過她們。我問了她來這裏是不是等謝逢春過來改劇本的,她們不願意多說。等謝逢春明天來了再說吧。”
“她們?”
何秋點點頭,“兩個槍手,昨晚我們看到的那個叫孟知行,還有一個叫裴霈,也是南藝本科戲文專業畢業的。她們倆都住在802。”
謝冬芽問:“802不是範文軒的身份證登記的嗎?”
何秋說:“802是昨晚最後一間雙床房,範教授先到了,就先給學生們登記了。昨晚酒店又進了兩個組,沒房了,他一個人在一樓的接待區坐了一夜。前臺都看見了。”
“車鑰匙給我。”
何秋不明所以,“啊?”
謝冬芽幹脆直接伸手拉開何秋随身小腰包,從裏面掏出車鑰匙,然後蹭蹭如風一樣,走到範文軒和劉淇爍身邊。
“我和範教授有點話要說。”她也不管劉淇爍什麽反應,拽着範文軒便往外走。
二人一路走到停車場,謝冬芽掏出車鑰匙開了車門。
“上車。”
範文軒看着她,顯然有些疑惑。
“回去睡覺。你不知道你熬夜後容易感冒嗎?快四十歲的人了,一點都不懂愛惜自己身體。”
範文軒笑了。
春風一樣溫柔。謝冬芽心頭掠過這句酸話。
謝冬芽開車送範文軒回酒店的路上,範亦可打來視頻,是範文軒用手機接了。
她倒是不意外父母在一起,就是有點緊張,在視頻那邊頻頻問。
“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又在開會啊?不會又在一起說要我喝牛奶吧?我不喜歡牛奶!我說了我不喜歡喝!我每次喝我都要吐的。”
這個小小被迫害妄想症患者,每回看到父母背着她在一起,就一定腦補成父母合夥在撺掇什麽要逼迫她的事情,自我保護意識特別強烈。
範文軒是不會強迫女兒忍受難以下咽的食物。他安撫着範亦可。
“你實在不喜歡吃的東西,爸爸媽媽是不會逼你的。不要緊張,你要相信爸爸媽媽對你的了解。”
謝冬芽一邊開車,一邊拔高聲音,“範亦可,我逼過你喝牛奶嗎?不要損壞我的名譽。”
範亦可擺事實,“上次你們在一起,回來以後就逼我做數學卷子。”
謝冬芽瞄了一眼視頻,範亦可一小臉都是控訴。
謝冬芽用了母親張諾的口頭禪,“你要搞搞清爽,你一年級上學期大考數學只考了七十多分。你媽我小時候理科算是不好了,三年級之前,都沒下過八十分。不做卷子,你現在有班長可做嗎?”
範亦可一年級時偏科嚴重,誠然字是比同齡的同學們識得多不少,但算術上頭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謝冬芽和範文軒一番商量後,決定地獄式補習是十分必須的。
相比範文軒的循循善誘講道理,謝冬芽就直接得多。她明白範亦可的官迷本質,用一句“數學不好,你就當不了小隊長”,就和範文軒合力讓範亦可一個寒假都花在做算術題上。
那一個寒假,為了在未來當上小隊長,小範姑娘過得十分清苦,和動畫片是絕了緣的,結果錯失了她和同班同學都在追的動畫長片最關鍵的情節。開學後,和同學們一讨論,她覺得她自己上了父母的套。
關鍵是父母也沒有打她,也沒有逼她。她是自願進的套。
故而,如今父母一背着她在一起,她就警鈴大作,生怕又進了什麽套。
範亦可戒備地看着視頻那邊父母各自的半張臉,她決定找個補回來。
“反正你們背着我碰頭,就是背叛。”
謝冬芽笑嘻嘻地說:“喲,都會用‘背叛’這個詞啦,不錯不錯。”
範亦可說:“不管,你們唱個歌安慰安慰我。”
謝冬芽看向範文軒,意思是把任務單踢了過去。
範文軒清了清嗓子。
“夜風凜凜,獨回望舊事前塵,
是以往的我充滿怒憤,
誣告與指責,積壓着滿肚氣不憤,
對謠言反應甚為着緊……”
範文軒也有一副醇厚的好嗓子,雖然他基本上從不去KTV。
謝冬芽是和他在一起三年後才發現的。
他是個藏得住的人。
謝冬芽笑着想。
等範文軒唱完了歌,車回到了酒店的停車場。
謝冬芽把車停穩妥了,範文軒也把女兒交代的任務完成,關上了視頻。
謝冬芽沒有下車,她打開了安全帶,側身過去保住範文軒的腰,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
她的聲音嗚嗚咽咽地,“師兄,我錯了。”
她感覺到範文軒輕輕吻了吻她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