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天夜裏,謝冬芽在床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折騰到半夜兩點,還沒有睡過去。
她失策了。她想。她應該問一問範文軒住哪間房的。
謝冬芽半坐起身,拿起身邊的手機,翻到範文軒的對話框,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敢發。
畢竟要臉。
不過,謝冬芽給前臺撥了個電話。
“我是《江樓二十夜》劇組,核一下今天入住的劇組人員情況,有一位範有中,身份證號碼結尾4346的,他房間號是316對吧?”
前臺語氣困惑,“316房不是範有中,他入住的是802房,而且已經付過房費了,現在要退款挂賬到劇組嗎?”
一聽說他住八樓,謝冬芽心情豁然開朗。她語氣輕快地對前臺說:“不用了,謝謝。”
挂上電話,她的手機震了一下,是何秋發來微信。
“睡了嗎?”
“還沒。”
“快起來,把門開條縫,聲音輕點兒。”
謝冬芽起身開燈,然後小心地拉開了門。
何秋住她對門那間,她也正把門拉開了一條縫。
在面對面的縫隙裏,何秋做了個往左看的手勢,表情不悅。
謝冬芽側首向左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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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什麽呢?
範文軒和一個極年輕的長發女孩站在802房間門口說話。女孩身着一套森女布裙,從側影就能看得出是個走文藝風的。
範文軒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然後女孩跟着他進了房間。
直到何秋打開門,蹿到她的門口,謝冬芽才發現自己愣了一小會。
何秋把她推進房間,順手關緊了門。
“我到一樓服裝間選定妝的戲服,一出來就看到範教授等在酒店門口接一個年輕妹子下車。看上去也就十八二十的樣子。我看到正臉了,直說吧,比你年輕時候漂亮多了。而且,這妹子沒有在前臺開房間。”
謝冬芽沒說話,而是又翻身上了床。
何秋走到她跟前,“你倒說句話啊?我才表揚了範教授,這大晚上就給我抓個現行,現在的男同志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說?三十七歲多大年紀了就熬不住要吃嫩草了啊?”
謝冬芽拉了條被子蓋在身上,仍不言語。
何秋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咱去捉奸在床?我叫上武指一起。”
謝冬芽想了想,“什麽跟什麽?你越說越離譜了。他要怎麽樣,都是他的自由。”
何秋說:“哦,年輕的時候沒有放蕩不羁愛自由,這都快四十了,開始搞自由運動了?還巴巴跑來老婆的劇組搞?什麽人啊?”
謝冬芽忍不住糾正,“身份不要搞混,我是他前妻。而且那前妻也是過度的,沒有可可的話,我連前妻都算不上。”
何秋問:“那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我跟他一直都是開放式關系。”謝冬芽說,“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秋說:“我知道的啊,但是你倆離婚這麽多年還經常這這那那的,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啊!”
謝冬芽答:“沒有說說而已,最早和範教授一起的時候,就跟他說好的。”
謝冬芽不打算結婚,這個念頭在十來歲知人事的時候,就生出來了。而且一直沒有改變。
開放式關系,是謝冬芽在二十歲時,确定下來的自己認可和擁護的情感和兩性關系的定義。
不用把自己的期待加諸給另一個異性,也不用背負另一個異性加入自己的生活帶來的諸多瑣碎煩惱。這才是人生正确的打開方式。
她就是這麽執行的。
謝冬芽一直到大三都沒有談戀愛,因為身邊相處時間最長且讓她感到自在的異性只有範文軒。
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在同一家報社兼職,先建立了同事關系,然後衍生了同學關系。
這段同事兼同學關系,是比較美滿的。
謝冬芽讀大二的時候,範文軒被保送研究生,搬到離女生宿舍比較近的研究生宿舍樓。
每個周末,範文軒習慣提前個五分鐘在女生宿舍門口等着謝冬芽,然後一起騎車去報社。
謝冬芽呢,時不時會塞給範文軒一些食物。有的是母親寄來的,有的是叔叔給的,還有自己閑極無聊嘗試剛興起的網購買的。
範文軒當然一開始是不要的,但是架不住謝冬芽的霸道。
她說:“你實在太瘦了,應該多補充蛋白質,不然我看得難受,如果你不要的話,我就扔了。”
她是會說到做到的,一年相處下來,範文軒很了解她。所以最後他不但接受了,還練起了跑步。
也就不過兩年的時間,謝冬芽覺得自己像是在玩電子寵物游戲,在自己一手操弄下,游戲裏的寵物逐漸拔高、茁壯。
範文軒挺拔的身材,是在那時候才重塑出來的。
報社的兼職工作量不大,實習生有好幾個,大多數背景和謝冬芽差不多。所以他們都敢完成各自兼職工作後,聚在影視刊物特設的影音室內看電影。那裏不少好片子和新片子的VCD和DVD,有些還是藍光正版。
範文軒本來很規矩,不會跟着這群和他身份不太一樣的同學做出格的事。但最後終歸是頂不住謝冬芽的蠱惑。謝冬芽知道他需要刷閱片量。
範文軒很珍惜看電影的機會,每次都會看得很專注,并且抓緊時間拉片練習。
謝冬芽就不太專注,經常看得睡過去。她成為爛片制片的潛質,就是在那個時候做了預告的。
應該是在看《愛在黎明破曉前》的那次,謝冬芽看片前,陪叔叔喝了點小白幹,然後跑到報社的影音室睡到了黎明破曉前。
張開惺忪雙眼時,她看到範文軒正專注地看着她,在黑暗裏。
熒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說着這樣的臺詞。
我能告訴你個秘密嗎?
什麽?
靠近點。
睡醒的謝冬芽聽到的正是這句臺詞。這次換她用中文對着範文軒複述了一下。
“我能告訴你個秘密嗎?”
範文軒沒有動,只是看着她,深深地。
謝冬芽擡起身體,湊到範文軒的唇前。
近看範文軒,他唇型還挺好看的。她想。
熒幕上男主吻到女主唇上的時候,謝冬芽吻到了範文軒唇上。
這是她的興之所至,而已。她是真的真的沒有想太多。
這次之後,範文軒每天早晚會到女生宿舍給謝冬芽打兩瓶熱水。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幫打熱水這件事,通常是由女生的男朋友負責。
下鋪問謝冬芽,“你和師兄談戀愛了?”
謝冬芽說:“不算吧?”
下鋪說:“你別始亂終棄啊,師兄可是老實人。”
謝冬芽無語,換言之,她不像老實人,甚至她是欺負老實人的那個人。
長相可以的範文軒,一直沒找女朋友,這很順理成章。他的出身和每年都會亮相校園成為風景線的父弟,早就滅絕了他可能有的姻緣。
二十一世紀初的學生們,想社會問題,還是比較成熟和世故的。
謝冬芽和範文軒在談戀愛,在校園裏作為八卦傳開了。是追過謝冬芽但沒有成功的導演系文化流氓,在學校BBS上發表大作《扶貧式戀愛》鬧的。
謝冬芽看完後火氣很大。她找到文化流氓,說:“第一,我怎麽談戀愛跟你沒關系。第二,就算我和範文軒談戀愛,也不是扶貧。第三,本來我不想談戀愛的,現在你的帖子有一百多條回複,我覺得我不去談一談,倒是辜負了圍觀群衆的期待。”
當天,謝冬芽就去研究生樓等到從片場實習回來的範文軒。
她對他說:“我這輩子就沒打算結婚,對婚姻沒有期待,所以我對戀愛的态度,也不像一般女生那樣期待。”
這時候入了點夜,起了點風。範文軒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到謝冬芽身上。
他說:“我知道。”
謝冬芽怔了一怔,他知道什麽?
但她繼續噼裏啪啦講了下來,“不過我也不排除處得舒服的開放式關系。”
她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等着範文軒的反應。
他沒有反應。
謝冬芽只好繼續說:“就是那種兩個人在一起很自在,不去做對方生活上的束縛。想在一起的時候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了就和平地分開。沒有承諾、沒有婚姻、沒有未來、只看現在。”
他還是沒有反應。
結果,謝冬芽莫名其妙問了一句,“OK嗎?”
範文軒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只說了一句話,“在我這裏,你随時可以開始,也随時可以離開,你想做什麽,跟我說一下就行,只要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