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夏靈瞬湊在門框邊上，小心翼翼地向裏面打量，果然看到夏儒坐在葉氏身邊，默默地縮了回去。
夏儒自然是看見夏靈瞬了，見她默默離開，不由看向妻子出聲問道：“大女是怎麽了？以前雖然和我也不是太親，但總不至于不願來見我。”
葉氏正哄着圓姐兒，聽到他詢問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問道：“團姐兒剛剛過來了？”
“看了一眼又走了。”
葉氏不由取笑道：“你回來的時候連罩甲都沒有換，又一下抱住了她，女孩子本來就膽子小，肯定是被你的樣子吓着了。”
“我這不是聽到我們大女的志向，覺得我們大女不是普通小姑娘，一時間有些激動嘛。”夏儒一時間有些無措，語氣中竟然多了一份委屈，道：“那也不該這麽不搭理我這個當爹的，她三個哥哥小時候想讓我抱我都不抱，尤其是勳哥兒，怎麽到她這裏反而是我熱臉貼冷屁股了？”
葉氏嗔怪道：“什麽熱屁股冷屁股的，可不許當着女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她說完似是有些感慨：“團姐兒落了一回水，像是長大了，為人處世都沉穩了不少，有幾分女孩子的樣子了。現在跟着她二哥讀書習字，長進了不少呢。那些什麽《千字文》、《三字經》雖然背得不大流利，但其中的意思、典故都知曉得一清二楚呢。”
夏儒擡手撓撓頭，沒有說話。
“怎麽了？你不想讓她讀書？”葉氏見他不說話，語氣一時間有些小心翼翼，道：“家裏祖上也算是上元的大族，子弟們都是讀過書的，我想着團姐兒既然喜歡讀書，不如讓她好好學學……雖說将來不一定用得上，可多讀些書，多懂些做人的道理，對她總是好的。”
夏儒沉默半晌，道：“我想好怎麽讓團姐兒不疏遠我這個爹了，等到年節的時候帶她好好出去玩一趟。”
葉氏微微一愣，随後哭笑不得道：“你這人——勳哥兒也是你兒子，怎麽倒跟撿來的一樣？”
夏儒正色道：“女兒就是應該嬌寵，多讀書多識字，眼界放寬一些，免得出嫁了被婆家的戲弄。兒子将來出去還要擔另一個家，太寵着将來恐怕要禍害別人家的姑娘。”
葉氏聽他說完，既無奈又好笑，道：“好好好，随你就是了，我管不了你。”
夏靈瞬其實并不是被吓着了，她只是還沒習慣家裏突然又多了個爹的現實，每次看到夫妻兩個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些別扭，所以主動避開了夏儒。
不過她适應的也快，沒多久就習慣了家裏多了個人的情況，畢竟夏儒也不是每天都在家裏，還是出去辦公的時候多，有的時候還不回家裏睡，應該是錦衣衛內部的制度，夏靈瞬也不大清楚。
而夏靈瞬自己也有一堆事要做，比如讀書練字、看護妹妹，即使每天蝸居在家也忙成一片。
小妹夏圓兒如今已經滿月，又到了年底，葉氏一個人分不成兩個人用，因此給家裏采買東西的任務就落在了夏儒身上，夏儒先前就想着帶閨女出去玩一圈，正好有這樣一個機會，自然不會拒絕。
“大女？”夏儒推開門探了半個身子，一雙不大威嚴的圓眼瞧着夏靈瞬，父女二人眼睛生的倒是很像。
夏靈瞬借着自家二哥的字帖臨摹，忽然看到夏儒在門外探頭進來，心裏有些疑惑，出聲問道：“怎麽了？”她說完又覺得語氣有些生疏，別扭地追了一句：“爹找我有事嗎？”
“你娘讓我去街上買些東西，助哥兒去武館了，臣哥兒還要讀書，夏勳就留在家裏看門，你還不怎麽上過街，要是沒事做不如陪爹爹去街上走走。”夏儒像是怕她拒絕，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道：“快到年節，街市上熱鬧的厲害，你有什麽喜歡的，爹也給你買回來。”
夏靈瞬一聽說要去外面，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立刻點頭道：“我願意去的！”
夏儒見女兒開心，心裏也暗自滿意于自己的正确決定，随後道：“你多穿些衣裳，小心得了風寒，你娘該怨我了。”
早在入秋的時候葉氏就已經給幾個孩子備了冬衣，都是尺寸大一些的，現在這個時候拿出來穿剛好。
夏靈瞬一向怕冷，就算在家裏烤着爐子也是穿戴齊全，因此只要把鞋穿好，外面披個厚實點的披風就算搞定。
夏儒看她穿戴整齊了，這才道：“走吧，爹帶你上街去。”
之前新下了一場雪，化了之後地上覆着薄薄的一層冰，人踩在上面難免打滑，夏靈瞬本來就年紀小下盤不穩，更害怕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只好扯住了夏儒的袖子。
夏儒原本大步大步地往前走，被她一下扯住了袖子，回頭一看，小姑娘繃着一張臉在地上小步磨蹭着，忍不住有些好笑，随後伸手拉着她的小手向前走。
夏靈瞬被他牽着手，只覺得他的手寬厚有力，手心許多地方都有繭子，有些粗糙，讓人覺得怪不舒服的，又有些依賴這份溫暖踏實。她不由偷偷看向夏儒，在看到他轉過頭來問話，又立刻目視前方。
夏儒帶她去的市集所在的地方是正陽門，是北京內城的正南門，再往裏就是富庶地區，也正因如此，這裏形成了一大片市集，熱鬧非凡，來往間還能聽到不同地方的口音，各式各樣的商鋪裏都擠了不少人，倒是很有後世過年商場促銷的感覺。
夏靈瞬也是自上次去寺廟祭拜出事被禁足後第一次出門，看到什麽都新鮮，連街邊擺攤子賣小食的都忍不住湊過去看看。
夏儒以為她是饞了，掏出一枚錢遞到小販手中，道：“給她拿兩串兒糖球。”
“好嘞。”
夏靈瞬和夏儒對視一眼，見他神情溫和，随後伸手接過那兩串冰糖葫蘆，咬了一口，不由感嘆道：“好甜。”
夏儒見女兒吃得開心，道：“放心，你娘不在，這些小吃你放心吃就是了，不過要趕在回去之前吃完，知道了嗎？”
夏靈瞬應了一聲，随後把另一串遞到夏儒面前，道：“爹，你也吃。”
夏儒心中更覺得女兒乖巧懂事，接過糖葫蘆道：“這串爹幫你拿着，你吃完了再向爹要。”
父女兩個去了成衣鋪子取今年年節的新衣裳，此時鋪子裏人正多，夏儒瞄了一眼夏靈瞬，道：“大女在外面等着，我去裏面去了東西出來，再去其他地方備東西。”說完便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了夏靈瞬。
“好。”夏靈瞬目送夏儒進去，心裏暗自感嘆還是爹心大，換成葉氏，怎麽可能再給她單獨在外的機會。
不過這次夏靈瞬也不打算亂跑了，市集和寺廟畢竟不一樣，萬一遇上個什麽人販子之類的，她一個小屁孩兒是要吃大虧的。
夏靈瞬看着街邊人來人往，除了出來購置年貨的普通百姓，還有一些打扮與衆不同的人，手裏拿着笛和簫，看起來像是表演節目的，有的則是仆從打扮，興許是大戶人家派出來采購東西的，加上路邊小販的吆喝聲，倒有些宋朝時《清明上河圖》裏的味道了。
夏靈瞬望着這裏出神，不由喃喃道：“要是能把這種熱鬧的景象與風俗一起寫成書就好了……”
旁邊忽然冒出來一個聲音，道：“你會寫書？”
夏靈瞬被吓了一跳，不由打了個激靈，回過頭看向對方，只見他穿着赭紅的袍子，在一片暗色衣衫中格外顯眼。
“你是……？”
她印象中可不認識什麽同齡人。
對方坦然道：“上次在大隆善護國寺把你擠水裏的就是我。”
夏靈瞬：“……”又是不美好的回憶。
夏靈瞬看了看他身後，一個仆從都沒有，忍不住問道：“你是一個人偷偷跑出來的？”
“我和小舅舅一起出來的，他自己看到漂亮姑娘跑了，我就帶着人自己閑逛。”
夏靈瞬又問道：“那你的随從呢？一個人很危險的。”
小小少年一臉無所謂，道：“我讓他去買吃的了。再說你不也是一個人嗎？你還是女人呢。”
夏靈瞬抽抽嘴角，心裏嘀咕着就你什麽都知道，随後道：“我爹就在裏面。”她把手中的糖葫蘆遞過去，道：“給，你先吃這個吧，反正我一個人吃不完兩根。這個我可沒吃過。”
對方接過糖葫蘆，也不說謝，徑自咬了一口，嘴邊都沾了晶瑩剔透的糖渣，他又問道：“你剛才說要寫書？你還會寫書？”
這話平常人說好像有輕慢諷刺之意，可從他嘴裏出來就像是格外認真地詢問。
夏靈瞬掂量着對方是個公子哥，這才道：“也算不上是寫書……就是覺得這樣的景象很珍貴，值得被記錄下來，等到後世再看的時候，或許又是另一番意味。”
“那你寫完借我看看，我還從沒有看過這樣的書。”
夏靈瞬歪着頭看向他，道：“沒看過？”
他三兩下吃完那串冰糖葫蘆，轉了轉手中的竹簽子，道：“平時聽先生們講經，無聊死了，只能看一些游記，也沒什麽意思，還是寫人的有趣。”
夏靈瞬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接着道：“你叫什麽名字？”
“夏……”夏靈瞬剛要說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改名，貿然讓別人喊自己原本的名字實在是太過奇怪，這才道：“我姓夏，家裏人都叫我團兒。”
“夏團兒……”
夏靈瞬看他念念有詞的樣子，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他想了一會兒，指着不遠處寫着“人壽年豐”四個大字的燈籠道：“我叫朱壽。”
他話音剛落，一個随從打扮的男子就快步走了過來，對着朱壽愁眉苦臉道：“小爺，你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他一看朱壽手裏的竹簽子，更是驚詫道：“怎麽還随便吃外面的東西？”
夏靈瞬心裏嘀咕着你家難道有皇位要繼承，随便吃個糖葫蘆也會出事？
不過仔細想想畢竟對方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小心對待總是不錯的，這随從也實在是難當。
朱壽把手裏的竹簽子沖着他一丢，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他又回過頭看向夏靈瞬，道：“下次要是遇上，請你吃點好的，這糖球串子的糖都不甜。”
夏靈瞬低着頭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剛要說什麽，一擡頭已經沒人了，恰好夏儒這時拿着東西出來了，她咬下最後一個山楂，将竹簽立在一旁，随後跟上了自家爹的步伐。
“一會兒還要去幾家幹貨鋪子轉轉，買些你愛吃的回去。”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