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圓姐兒，看這裏——”夏靈瞬趴在床上，手裏拿了個小兔子樣式的彩色泥偶，沖着仰面朝天、口吐口水泡的夏圓兒揮了揮，見她葡萄似的眼睛跟着泥偶一起轉，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不到小年，武館和學堂都沒有休息，是以夏助與夏臣哥倆兒都不在家，夏儒這個明代上班族就更不用說了，夏勳每日忙着和胡同裏的熊孩子們瘋玩兒，整個家裏最閑的就是夏靈瞬和年紀還小的夏圓兒了。
葉氏如今已經出了月子，今天又是臘八，她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圓領襖子，下面是牙白的布裙，她拿起桌上的暖耳，道：“團姐兒在家看着圓姐兒，娘和你小姨出去買些東西。”
夏靈瞬見她要出去，将泥偶放在圓姐兒手邊，看向葉氏道：“是有什麽我們上次忘記買的嗎？要不我和爹再出去一趟吧。”
“我又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夫人，出了月子便不怕了，再說衣服厚實着呢，午後陽光又好，沒什麽大礙。”葉氏笑道：“我與你小姨準備些東西，你爹不懂，還是我親自去好，你在家看着圓姐兒，別出去挨凍了。”
夏靈瞬也樂得清閑，道：“那母親路上也慢些，前幾日我去街上，路可滑了。”
“知道了。”葉氏戴上暖耳，剛要掀開棉簾子出去，夏勳已經跑了進來，道：“娘？你要出去？我和你一起去！順便買些爆竹……”
葉氏伸手點了點他的頭，道：“你啊你，整天就知道玩，我還以為你是幫你娘我來搬東西的。”
夏勳立刻讨好道：“娘說什麽了我就做什麽！”
葉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并不說話。
夏勳接着承諾道：“我要是不聽話，回來娘說怎麽罰我就怎麽罰我！我絕對任打任罵！”
夏靈瞬坐在床上，看着夏勳那樣子忍不住偷笑起來，夏勳自然是看見了，只是礙于葉氏在，不敢當面發作，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葉氏佯裝看不見，只是道：“行了，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帶你出去，不過你可要好好表現，知道了嗎？”
夏勳樂開了花，立刻應了一身，把領子緊了緊就跟着葉氏出去了。
夏靈瞬則繼續拿其他的玩具逗弄夏圓兒。
她上輩子常聽老人說，小孩子要多看些顏色鮮豔的東西，這樣對孩子的眼睛、思維和智力都好。夏靈瞬自然也要給自家妹妹多試試，畢竟老話說得好——“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夏圓兒早就吃飽了奶，此時正是興奮的時候，只盯着泥偶還不夠，還伸出藕節兒一樣的小胳膊不停地揮舞着，似乎是想要将泥偶摟在懷裏。
夏圓兒的胎發前不久剛被夏儒剃了個一幹二淨，只留下左右兩小撮用紅線系着，加上她吃得白白嫩嫩的，此時看着像是個年畫娃娃，讓人忍不住的喜歡，夏靈瞬逗了她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親了她的臉蛋一口。
夏圓兒比她還高興，嘴角的口水都流了下來，咿咿呀呀說着誰都聽不懂的話，不過小孩子精力有限，沒一會兒她就打着哈欠睡着了，夏靈瞬小心翼翼地把夏圓兒抱到裏面，随後穿鞋下床，從自己屋裏拿了筆墨回來，乖乖坐在桌前練字。
她的心理畢竟是成年人，領悟能力要比小孩子們強多了，奈何身體還是個小丫頭，寫字時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因此也只能“勤能補拙”了。
來了這裏也有小半年了，夏靈瞬适應的還算不錯，至少大部分的不适應她都能忍耐，畢竟明朝要更接近現代一些，相對以前的朝代來說要先進不少，久而久之夏靈瞬也能接受，她以前也是北方人，北京的氣候等等對她來說還算熟悉，她要是個南方人，北京這麽大的風沙夠她觀摩細品的了。
夏靈瞬想得出神，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來，已經臨摹了好幾張字，看着字形還算端正，她才滿意地寫下落款，等着晚上給自家二哥好好品鑒一番，看看還有沒有進步空間。
忽地，簾子被挑開一條縫兒，葉氏走了進來，拍了拍身上的些許灰塵，随後對身後道：“快把東西拿進來。”
夏靈瞬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筆探頭看了看，只見夏勳抱着一個紙袋進來，仔細一看，他額頭上還有汗。
葉氏将東西放在桌上，随後打開，只見裏面是許多樹枝，樹枝末端還包着白紙，她又将衣箱上擺着的空了許久的花瓶拿過來，将那樹枝插進去，随後把白紙一張一張撕下來，只見裏面竟然是一朵迎春花。
夏靈瞬有些驚訝，道：“街上還賣這些？”
“你爹帶你去的地方是買大樁物件的地方，我和你小姨去的是小地方，買的就是這些時興物件。”葉氏眉眼含笑，顯然是很喜歡這束迎春花，随後道：“我買了許多，正好你們房間裏都放幾支，這樣也有些過年的春意。勳哥兒，去，拿了放到你們房間去。”
夏勳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拿了兩支花走了。
夏靈瞬有些奇怪，問道：“他怎麽了？”
葉氏笑道：“他非要跟我出去，我就讓他幫着提些東西，估計是覺得累着了。對了，團姐兒記得也将花擺出來。”
夏靈瞬應了一聲，随後道：“我西安幫娘放好。”說完殷勤地抱起花瓶向衣箱奔去。
葉氏有些好笑，随後拿起夏靈瞬放在桌上的“作業”翻了起來，看到最後不由微微一愣，出聲問道：“團姐兒，這‘靈瞬’二字是你自己想的？”
夏靈瞬有些奇怪，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平常一個人窩在自己的房間悶頭寫習慣了，夏臣也不是時時刻刻檢查她的書法，因此習慣了留下自己的原名，這次被葉氏發現了。
“我……我是覺得這樣的名字很有意思，感覺有些深意……”夏靈瞬只覺得越描越黑，忽然想到什麽，解釋道：“上次我在街上遇到人，和他交換了姓名，他好像覺得我的名字很奇怪，所以我才想着取一個有些意思的名字……就是叫着玩玩的……”
葉氏沉默半晌，随後道：“沒事。你若是想改個名字，回頭我和你爹商量商量，等到下次修正戶籍時給你改了。團兒這個名字本來就是想着給你做乳名的。”她又念叨幾句：“靈瞬……靈瞬……你自己能取出這樣一個名字也是好的。”
夏靈瞬見她有些失落，立刻安撫道：“娘還是叫我團姐兒吧，靈瞬這名字再怎麽好聽，叫着也不大親切，還是叫團姐兒好聽。”
葉氏聞言笑了笑，道：“好。”她又轉移話題道：“今日是臘八，理應喝粥，我剛剛出去買了些豆、米，團姐兒和娘一道去竈下熬粥吧，等你爹他們回來也能喝一口熱乎的，你也學學做些簡單的小菜。”
難怪夏勳剛才累得和什麽似的，原來是幫着背米面油了。
夏靈瞬暗地裏心疼了一下夏勳，随後問道：“那圓姐兒……”
“就讓勳哥兒看着。”葉氏挑起簾子道：“勳哥兒！過來看着你的小妹！”
夏靈瞬見夏勳愁眉苦臉地走進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夏勳瞪了她一眼，她也不在意，只是路過夏勳時拍拍他的肩膀，故意逗他道：“辛苦了。”
“哼……”
夏靈瞬倒是也能明白葉氏的想法，夏靈瞬這個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對象不是附近鄰居家的兒子，就是她爹的錦衣衛同僚的兒子，但是不管哪一種類型，都不會要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媳婦兒，做飯是她目前必須學會的技能之一。
夏靈瞬跟着葉氏進了後廚，夏家的廚房很簡單，一旁放着架子擺放廚具與鍋碗瓢盆，旁邊還有竹筐裝着每日買回來的菜，占地最大的就是竈臺，畢竟夏家人口衆多，家庭成員又是男人多，做的是大鍋飯，因此竈臺占地最大，上面擺着一口大鐵鍋，直徑足有六七十公分。
平時夏靈瞬也幫着葉氏在廚房打下手，因此對這裏也不算陌生，葉氏新買的白芸豆、赤豆和綠豆等食材已經泡好放上了竈臺，葉氏買的數量雖然不多，但種類不少，大大小小的碗盆擺滿了桌面，也難怪夏勳累成那樣。
葉氏幫着夏靈瞬把厚實的衣袖挽了起來，随後道：“做臘八粥先将豆子和米洗幹淨泡軟了，娘已經幫你做好了，你自己也學着一些。”
夏靈瞬應了一聲。
“先舀水放進鍋裏，舀個八/九瓢就差不多了，多熬些回頭好分給左右鄰裏。”
夏靈瞬按照葉氏所說放夠了水，葉氏幫着她把鍋蓋蓋上，又拉着她坐在竈臺旁邊的小板凳上，指着竈火口道：“現在火沒那麽旺了，你少填些柴火，用扇子扇扇風，不要讓火滅了。”
夏靈瞬按照葉氏所說一一做完，又把泡好的豆米濾水靜置，過了約莫半刻鐘，水便開了，夏靈瞬把鍋蓋推到一邊，水汽便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她半眯着眼，把淘幹淨的豆、米倒進了鍋裏，從一旁拿起勺子攪拌了幾下，這才将鍋蓋蓋了回去。
葉氏見她眉上還挂着蒸汽小水珠，不由有些好笑，随後道：“每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揭開鍋蓋瞧瞧，應當不會出錯。”她見夏靈瞬格外認真，道：“你爹回來吃了這碗粥，知道是你做的，一定高興壞了。”
夏靈瞬笑了笑，暗自腹诽自家爹還是個女兒奴。
夏儒回來的時候天色将暗，夏助與夏臣已經回來，夏靈瞬做的臘八粥也呈上了桌，一家人正整整齊齊地碼在桌上看着他。夏儒被他們看得渾身不自在，走到葉氏身邊坐下，把手裏裝着糖瓜的紙袋放在桌上，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葉氏将粥碗推到他面前，道：“你嘗嘗今日這臘八粥。”
夏儒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随後喝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說道：“挺好喝的，怎麽了？”
葉氏笑盈盈地開口道：“這是咱們團姐兒給你做的。”
夏儒微微一愣，也不顧臘八粥還有些燙，又端起碗一飲而盡，咂咂嘴道：“難怪我覺得今年的臘八粥和往年的不一樣，喝着香甜可口，原來是大女做的。”
夏靈瞬：“……”你這麽說總讓我覺得自己做的很難喝……
雖然她只是初級水平，但也不用這麽浮誇吧……
夏靈瞬自己端起碗嘗了嘗，好在沒有想象中的刺激味道，做的算是中規中矩，加了些糖味道還算不錯。
總之沒有白白禍害了那些食材就好。
夏儒把糖瓜拿出來分給了幾個孩子，道：“今日是臘八，就給你們買了些糖，讨個彩頭。等到了小年的時候我也就松快了些，你們習武讀書的也應當休息了，到時候帶你們去街市上看看熱鬧。”
夏勳一向最喜歡看熱鬧，聞言立刻積極響應，夏儒訓斥道：“老三，字識了幾個了？現在連大女都比不過了吧？将來娶不到媳婦兒了，我和你娘可不幫你張羅。”
夏勳雖然心裏不服氣，但面對一向堅持暴力鎮壓的夏儒也只得讪讪地閉嘴，卻還是暗地裏做了個鬼臉表達一下心中的不滿。
一家人見他這樣紛紛笑了起來，倒是一片歡快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