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5
在三人身陷盤鏡的過去記憶時, 接仙臺峰頂,沈燼來到側殿。
他從儲物袋裏拿出聯絡法寶,聯系上了在天界的闕塵真人,和他講述了打開圓盤後發生的事情。
闕塵真人想了想, 他道, “這未必是壞事。若是能借由這個機會, 讓他們三人想起一些過去,也算是因禍得福。”
“師父, 你确定這樣真的沒事嗎?”沈燼蹙眉道。
“他們這樣的狀況, 除了按部就班和阿绾補上師徒關系再恢複記憶, 其他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如楚危樓渡劫、和此次這樣的極端情況發生, 自然可行。”
闕塵真人撫了撫胡子,“不過這盤鏡乃是當時在阿绾遭受誅仙雷劫的天空出現, 猶如天地孕育而生,蘊含的力量連上神都無法近身, 我們也對它知之甚少。”
“既然一無所知, 那不是很危險?”
“阿燼, 你沒聽懂。”闕塵真人嚴肅地說,“阿绾遭受誅仙劫,本來是會灰飛煙滅的, 可她的魂魄卻只是被擊散。不論是誅仙劫, 還是她的魂魄被保護,亦或者盤鏡出現,都不是天界能插手的。”
沈燼怔了一會, 他低聲道, “您是說……天界之上, 有人庇護師姐, 所以才留了她的命,還給出天界無人可碰的盤鏡?”
“沒錯。”闕塵真人道,“雖然我也不清楚,阿绾到底做了什麽才會引來萬重誅仙劫,又為何留下一條性命……恐怕只有她恢複真身時才能知曉了。”
“那她的弟子們呢?”沈燼問。
“若是我沒猜測,盤鏡沒有惡意。”闕塵真人說,“它不想困住他們,待到片段結束,或許他們便醒來了。”
也正如闕塵真人所料,大約半個時辰左右,秦子羽先醒了過來。
“秦子羽,你感覺如何?”花青低聲道。
秦子羽不知道在盤鏡的記憶裏看到了什麽,他被扶着坐了起來,整個人還是怔怔的,眼神發呆,好像人還陷在記憶當中。
過了許久,他才意識到自己人在何處。
秦子羽伸手抓住花青的手腕,力氣大得花青面露痛色。
“……秦子翎還活着嗎?”他喃喃道,“你知道他嗎?”
“什麽秦子翎?”花青下意識地問。
她這一句話出口,秦子羽的手便無法控制地又加大了力度。看着花青面露痛色,他才反應過來,松開了她的手腕。
“抱歉。”秦子羽低聲道,“我剛剛腦子有些混沌。”
花青搖了搖頭。
“沒事。”
她看到秦子羽陷入沮喪,便不由得安慰道,“你先別着急,讓我好好想想。我是虞大人的花仙,平日甚少出門。你們之間又很少來往,所以我确實沒聽過什麽秦子翎,但是……”
“但是什麽?”秦子羽問。
“我記得幾年前,你和虞大人曾經在庭院聊天,好像提過什麽人住在你那裏,身體有所好轉之類的話。”花青說,“或許這個人就是你所說的秦子翎。”
秦子羽這才終于緩了口氣。
縱使他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片段,并沒有和記憶中那些人相處的過去,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要知曉在記憶中保護他的那個人還好不好。
花青其實有些好奇,她和白玉一樣,是在主人身邊化形的妖仙,生來純粹,從沒有經歷過他們那樣波折坎坷的過去。
她很想知道秦子羽到底看到了什麽,但也知道這是他的私事,更是不愉快的過去,便沒有開口詢問。
沒想到,秦子羽搖了搖扇子,神秘兮兮地說,“你知不知道,上一任魔皇是怎麽死的嗎?”
“被你殺死的啊。”花青怔怔地說。
“非也非也。”秦子羽笑道,“你再想想。”
花青蹙起眉毛,過了半響,她吃驚地小聲說,“難不成還和虞大人有關?這,這不可能吧?”
外界人不可參與他界事。
若是說虞绾救了龍族的混血少年還算是小事,那如秦子羽所說的和魔皇有關,便是有可能引起天魔二界争端的大事了。
花青本想問秦子羽所說是真是假,秦子羽确實似笑非笑的樣子,三分認真,三分玩笑,讓人摸不透他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
她便也不願問了,離開去看看程清鈴和楚危樓的狀況。
待到花青離開,秦子羽嘴角的笑容才緩緩地落了下來。
他合起折扇,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段記憶,眼底漸漸沒有了笑意。
過了一會兒,與闕塵真人聯系結束的沈燼走了過來。
看到秦子羽已經蘇醒,面無表情的沈燼總算神情有了些松動。
“醒了便好。”沈燼道。
沈燼其實并不想聊什麽。他這人本就孤僻,不愛與人交際。若不是因為虞绾之事,恐怕再過幾百年他也不會和她的這些徒弟有絲毫瓜葛。
他也不過是過來看一眼他們的狀态而已,感受到秦子羽氣色力量都正常,便知道沒什麽大礙了。
沈燼剛想走,便聽到秦子羽說,“我剛剛看到了第一次與師父見面的記憶。”
沈燼停下腳步,他側臉看向秦子羽。
秦子羽笑道,“只是看了那一段,我便知曉為何我願意舍棄一切追随師父至此了。”
沈燼停頓了一下,他道,“這很好。”
“是啊。”秦子羽說,“我們都有我們的理由,那沈師叔你來下界靜候五十年有餘,又是為何呢?”
沈燼薄唇微抿,他目光沉沉,并未回答。
過了半響,他道,“等他們醒過來之後,去前廳見面,商讨下步事宜。”
秦子羽搖着扇子,他淡淡地笑了起來。
…
秦子羽先醒了過來,程清鈴和楚危樓仍然在各自的過去之中。
程清鈴看到的又是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千年前,程清鈴出生于人界一個有名的修仙世家當中。她從出生起,便成為了家族中年少一輩最耀眼的新星。
程清鈴拜師極意宗的這一世,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英才了,可比着上一世,仍然有數倍的差異。
她自幼表現出過人的天賦,別說同齡人,就連成人在她的面前都自慚形穢。
可是程家并不感到喜悅。
連整個修仙界都知曉,修仙世家程氏有古傳秘籍,唯純陽者可修,從來便是傳男不傳女。
程氏每代單傳的男修在修仙界都極其優秀,可在程清鈴同輩中,并沒有好苗子出現。
哪怕也有還算不錯的男孩,在程清鈴身邊也會被比得毫無價值。
程家一籌莫展,最後程家家主請了有交情的幻海宮宮主,也是修仙界唯一一個以蔔卦占蔔為主的門派。
幻海宮宮主蔔了極其兇險的一卦,他耗費一百年壽元蔔出,程家誕生了兇煞命脈之人,此人不僅會奪走其他族人的福壽,未來更将會血洗人界。
如今程家未有好苗子降世,便是因為這個人搶奪了兄弟的機緣。
程家幾乎沒有什麽思考,便認定了宮主蔔出的這個人是程清鈴。
程清鈴的本炁太過兇厲,與程家格格不入,普通的修行根本無法滿足她。
她又過于天賦異禀,哪怕沒人教導,自學成才的速度也快得可怕。她的力量就像是一頭咆哮的猛獸,仿佛會在不經意間傷害所有人。
程家下定決心,決定處死年僅十三歲的程清鈴。
若是按照原本的打算,他們并沒有想聲張這件事情,也不想大動幹戈,而是由程清鈴的父親親手端來一碗下了劇/毒的湯羹。
程清鈴做夢也不會想到,看似平靜安和的家中,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
她身中劇毒,別說是十多歲的少女,就算是成年修士,喝下這碗湯藥不死也會成為廢人。
程清鈴過于霸道的力量救了她一命。她的力量以萬千次撕裂又融合的狠戾逼散毒素,無數次迅速地愈合自己的身體。
她雖然活了下來,跌跌撞撞的逃了,可這種劇痛讓她甚至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若是程清鈴原本的命運,便該是程家舉全族之力搜尋程清鈴,程清鈴身負重傷逃了出來。
她被至親所傷心灰意冷,獨自摸出一條只适合她的修煉之路,只是她的力氣過于狠戾霸道,程清鈴變強的同時無法完全壓制,久而久之越強越也越失控。
再過數年,程清鈴席卷重來,滅了程氏滿門複仇,震驚整個修仙界,從此修仙界全力追殺她。
整個人界也将會在漫長的征伐中變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可是……有人改變了這一切。
虞绾在程家下毒之前救下了程清鈴,并且用一番話說服了本不想放手的程家。
程家因畏懼預言而追殺年幼的孩子,卻反逼她成為魔頭。若他們沒有咄咄相逼,預言又怎會成真?
是預言預兆了一切,還是他們的恐懼反而将程清鈴推向惡的那一邊?
在仙人面前,程家最終退步,同意讓虞绾帶走程清鈴,遠離人界。
程清鈴被虞绾救走,縱使她是被家族抛棄,可也好過被親生父親下毒,人界的命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向了另一個發展。
虞绾并不畏怕她的力量,反倒轉過頭來教她如何控制,程清鈴的心性也一點點穩定了下來。
盡管後來毫不知情的程清鈴回家探親,卻偶然得知當年真相。面對恐懼愧疚不已的家族,程清鈴雖然憤怒,但最終沒有動手。
相比于出一口胸中惡氣,程清鈴忽然發現如今的程家在她的眼裏也不過是蝼蟻般的凡人而已。
和回師父邊修煉相比,好像這個地方也沒有什麽可值得留戀的。
…
程清鈴從記憶中轉醒的時候,并沒有秦子羽那般愣神許久。
或許是因為人界之事更好解決,虞绾出現的也更加及時,程清鈴并沒有其他二人那樣受過那麽多的波折。
留住她思緒的并不是痛苦的過去,反倒是因為在記憶之中,師從虞绾的感覺太好。
縱使在回憶裏,虞绾教徒也顯得有一絲冷淡,十分公事公辦,除了教導程清鈴控制力量和修煉之外,和她沒有任何的互動,甚至也從不交心,可程清鈴仍然莫名留念那種日子。
程清鈴走出側殿,便看到秦子羽在走廊裏靠着柱子,注視着外面的雲海。
“程師姐醒了。”秦子羽轉過頭,他笑道,“感覺還好嗎?我醒來時頭暈了好一陣。”
“我還好。”程清鈴說。
“也對,你兩世都是人界出生,不會太有差異感。”秦子羽說,“楚師兄怎麽還沒出來,該不會死了吧?”
他話音未落,一臉冷漠的楚危樓從另一個側殿走了出來。
見狀,秦子羽頗為遺憾的嘆了口氣。
程清鈴看向楚危樓,她道,“你還好嗎?”
楚危樓點了點頭。
三人皆在一個時辰內醒來,他們一齊前往主殿,沈燼、江毅然、白玉和花青都在那裏等他們。
江毅然便明顯感覺到,這三個年輕人的眼神和氣息似乎相比之前有所改變。
“既然都醒了,那便過來坐吧。”沈燼淡淡地說,“還用我給你們時間集中精力嗎?”
“不必了。”楚危樓沉聲道,“說正事吧。”
“關于盤鏡出現的消息,我們剛剛商讨了一下。”沈燼道,“上面所顯的東洲青龍城,或許是其中一片碎魂所在,但這個消息是不完整的。”
“為什麽不完整?”程清鈴蹙眉道,“難道是因為缺了一個人?”
“沒錯。有可能是人數不齊,所以拼湊的片段也是不完整的。”白玉說,“或者找到寧清臣,湊齊四個人,或許才能知道更多消息。江宗主,您對東洲這個地方熟悉嗎?”
“我早年間曾經去過東部,許多修仙世家的傳人都在那裏居住。”江毅然說,“你們所言的這個寧清臣,似乎也是在東州很有名的一個人。”
花青道,“那便應該是他。”
“看來,東邊是非去一趟不可了。”沈燼沉沉地說。
他這話說出口,長桌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他。
“怎麽?”沈燼挑眉道。
“沈大人,這件事情,您不好一起去。”花青低聲道,“您畢竟是仙人之身,和人界的修士平民都是雲泥之別,若是動起手來更不方便。”
沈燼已成仙多年,連強如江毅然這樣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普通人或者普通修士呢?沈燼随意的一個揮手,或許就能要了對方的命。
“大人,我也是這樣覺得的。”白玉低聲道,“既然花青姑娘已經恢複記憶,由她帶着他們三個正好。您留守在這裏,也是個後盾。”
沈燼擡眼冷冷地掃了一眼白玉,仿佛十分氣白玉不幫他說話,還吃裏扒外。
可他也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闕塵真人也多次囑咐過,虞绾之事和他關聯不大,他若是硬要插手,反倒是添亂。
“大人,您放心吧。”江毅然也說,“他們三個是年輕一代的翹楚,齊心合力自然沒有什麽危險。”
“那便這樣定了吧。”沈燼僵硬地說,“你們多拿些法寶丹藥護體,有事及時聯系便好。”
“是。”三人一起答道。
“還有一件事。我剛剛與天界聯系,司命上神說東邊有明珠閃爍,與晚晚關系密切,或許是她必經的地方。所以此次遠行,你們要帶晚晚一起走。”沈燼冷冷地說,“我不管你們是死是活,死了你們也能活過來,可晚晚不行,她若是受到重創,便是不可逆轉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楚危樓沉聲道,“就算我們死,也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沈燼得到了保證,這才揮揮手。
“去做準備吧。”
若是說準備,倒是也沒什麽可備着的。
三人皆是門派之光,年輕的英才,更別提秦子羽還是風雲派掌門的樣子。極意宗和風雲派自然早就把上好的法寶丹藥都批給他們了。
從接仙臺告別後,衆人向着山下離去。
白玉駕雲載他們下去,他笑道,“此次路程遙遠,祝各位一路順風。”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希望下次見到虞大人時,她能長高一些。”
和白玉告別後,衆人向着主峰走去。
江毅然一直表現得有些沉悶,他們看向江毅然,秦子羽忍不住道,“江叔叔……”
“別叫我叔叔了。”江毅然苦笑道,“你們年紀可都比我大許多,我擔當不起。”
“宗主大人,您不能這樣說。”程清鈴低聲道,“你對我們的好,我們都記在心裏。這是什麽都無法抹去的。”
“你們有這份心便好。”江毅然雖然笑着,可聲音還是有些低落,“如今晚晚要緊,你們保護好她。”
衆人心中一時間也有些五味雜陳。
和江毅然分別後,他們前往後山去看望虞晚晚。衆人走了一天,是程清鈴的師弟童白在照看她。
看到他們過來,童白行禮。
“師姐。楚師兄,秦師兄。”
程清鈴常年在外,還不如秦子羽和極意宗的人熟悉。
“師弟辛苦了,你先去忙吧。”秦子羽笑道。
待到童白離開,四人才一齊看向在搖椅上熟睡的小姑娘。
她蓋着薄被,也能看得出來身體蜷縮成一團,小貓一樣。
楚危樓三人有些心情複雜。
在回憶中,她淡然又強大,猶如重天而降的奇跡,解決他們人生當中的所有困苦。
可是如今,小小的她又蜷縮在這裏睡着了,看起來這樣脆弱易碎,一陣風吹過來,似乎都要擔心風是不是太重,對她不夠溫柔。
楚危樓在搖椅邊蹲下,注視着女孩的睡顏。
恰巧這時,虞晚晚的睫毛顫了顫,她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你們回來啦。”她嗓音柔軟帶着些睡夢中剛醒的輕啞,“你們去找沈燼玩了嗎?”
“嗯。”楚危樓低聲說,“你願意和我們離開門派,去外面玩嗎?”
聽到了玩這個詞,小姑娘瞬間精神了過來。
“我願意!”她高興地說,“我們什麽時候走呀?”
“明日。”
注視着活潑的虞晚晚,楚危樓的目光暗了暗。
他在心中下定決心。
無論什麽代價,哪怕讓他舍棄一切,讓他去死,他也要保護好她,讓她恢複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