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4
一片混沌之中, 秦子羽昏昏沉沉。
他的意識被投入一片被火海淹沒的魔界城鎮,刺鼻濃烈的硝煙讓人睜不開眼睛。
“交出來,将他交出來!”
外面,喊殺震天。
秦子羽站在一處未被燒到的院內, 他怔怔地注視着不遠處的火光沖天, 直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
“羽兒, 快躲起來!”
看不清對方的面貌、他被人拉扯着跑進屋中地窖,未待說話, 對方先不斷地往他的臉上易容, 待到秦子羽變成另外一個人之後, 他便施展術法, 層層結界封鎖整個地窖。
“第三個櫃子後面有暗門。”對方退出地窖,低聲道, “羽兒,快點跑, 不要被他們抓到!”
秦子羽撲向地窖的大門, 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推開。
“哥, 你要做什麽去?”秦子羽急促地說,“城裏失火了,你快和我一起逃吧!”
門上小窗外的青年的容貌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那是個約莫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 似乎和秦子羽同個年紀, 又長得和他有六分像。
他笑了笑,然後說,“別怕, 我去看看家裏其他人有沒有疏散。一會我們去城外見面, 好不好?”
秦子羽抿起嘴唇,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小窗被關上了, 結界也被完全封閉。
秦子羽在一片漆黑的地窖中,他打了個響指點燃油燈,借着光亮扭動櫃子上的機關。
這時,頭頂的大地震動起來,似乎有數百鐵騎趕到,野獸嘶吼不止。
“交出秦氏第四十二脈傳人!”渾厚低沉的聲音在整個村鎮上空盤旋,“服從者活,忤逆者死!”
“服從者活,忤逆者死!”其他魔兵魔将齊聲吶喊道。
“就算你們是魔皇麾下,也不能随意燒城!”有老者憤怒地罵道,“你們憑什麽随意殺人放火!”
短暫的安靜,血肉被刺透的悶響聲傳來,伴随着的是旁觀者的尖叫聲。
“再說一遍,忤逆者死!”領隊的人冷冷地說道。
地窖高于地面的那半指的距離被修成透氣用的鐵鏽欄杆,陽光被切成一條一條的形狀,薄弱的光芒未能觸底,便消散在地窖過于黑暗的空氣中。
秦子羽搬來桌子,他踩在上面,勉強能從縫隙總看到外面的輪廓。
衆多魔獸煩躁地原地踱步,鼻尖不斷噴出熱氣。
它們身上的魔兵魔将統一黑色勁裝,側邊的魔兵明目張膽的舉着代表魔皇的旗幟。
硝煙彌漫,火要燒過來了。
“報——人抓到了!”有魔兵高喊道。
欄杆的縫隙太細了,秦子羽努力地定了定神,才模模糊糊地看到兄長被人抓着手臂推了出來。
“你就是秦氏第四十二代傳人?”将領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大,大人們是不是弄錯了?”秦子翎慌張地說,“我卻是第四十二代傳人,可我未忤逆過陛下,為何要抓我?”
秦子翎看起來膽小如鼠,抖抖索索,看得便讓人心中不悅。
那将領也頗為厭煩地說,“來人,驗血。”
有人拿出一冊竹簡展開,又刺破秦子翎的手指,讓血落在那竹簡之上,發出了光芒。
“嗯,确實是秦家的人。”
“既然确定了,大人能不能放了我?”秦子翎畏懼地說,“你們真的弄錯了……”
“不急。”那将領淡淡地說,“來人。”
兩個士兵上前,共同拽住秦子翎的手臂,向後勒去,坦露出他的腹前。
當另一個魔兵拿出一把極其古怪的、和毛筆一樣細圓的長劍時,兄弟二人一齊慌了。
“你們要做什麽?”秦子翎徒勞的掙紮着,眼神中終于閃爍起真正的恐懼。
“魔界之人,不用修煉,生來便擁有內丹。內丹是我魔族精元,究其一生的修煉,就是在修這內丹。”
“人人內丹不同,所以身份能夠造假,內丹蘊含的能量卻是萬不可錯。”将領閑散地說,“刺了你的內丹,自然知曉你的身份。但是內丹被毀,你也就是個殘廢了。不過……你本來也是将死之人,也無所謂了不是?”
“放開他!”秦子羽的手指緊緊地扣着牆體,他厲聲吼道,“放開他,不——”
無論秦子羽如何喊叫,外面都像是聽不到他說話一樣。
秦子翎嘶啞尖銳的尖叫聲傳來,秦子羽瞳孔緊縮震顫,連手指掐出血,他都沒有絲毫察覺。
青年倒在地上,被剖穿的腹部流淌出黑色的血,沾染了衣袍。
士兵的長劍上,一小撮丹元之氣在劍尖猶如火苗般跳躍,是漂亮的金色。
“看起來沒錯了。這等貨色竟然是真魔之人,真是令人掃興。”魔将淡淡地說,“給他止血,不能讓他死在半路上。”
鐵蹄遠去,留下了千瘡百孔、火光沖天的小鎮。
秦子羽呆滞地低下頭,緩緩地跪在了桌面上。
他的手指落下,地窖的牆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印。
過了半響,秦子羽才恍然回神,踉踉跄跄向着機關後的地道跑去。
這暗道不知道修了多少年,似乎總到不了盡頭。
待到秦子羽走出地道,再返回鎮子的時候,火已經滅了。
事發突然,兄長又生死難料。秦子羽滿腔驚惶和急迫已經在回程的路上逐漸冷了下來。
他走入城中,城鎮半壁被毀,硝煙還未散去,天空盡是灰霾。
街上打掃的魔族看到了他,也都是立刻轉過身去做活。
一路上,所有的魔人都背着他,秦子羽卻如恍惚未感到被人冷待。
秦子羽回到自家院中,看着地面上無數紅黑交加的血跡,有些木然。
兄長秦子翎被人抓走,生死不明,而族人上下三十餘口,連下人仆役都沒有放過,全部被屠殺殆盡。
秦子羽怔怔地注視着這些血跡,連身後進來人了都沒有反應。
很快,幸存的魔人不斷地進入院子,院中空地人滿為患,卻一直保持安靜。
那些魔狼兵是沖着秦家來,才在城鎮放火殺人的,可所有幸存的魔族沒有一人抱怨,都無聲的注視着秦子羽。
“子羽,你該走了。”其中一個老者顫聲道。
“走?”秦子羽喃喃道,“我一家都在這裏了,我又能走去哪裏?我秦家從未忤逆魔皇部下,為何遭此橫災?”
他轉過身,看向其他人,卻只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隐忍和沉默。
秦子羽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緩緩地說,“……你們知道什麽,對不對?”
老者陷入沉默,衆人互相對了個目光,有人低聲道,“王老,你說吧。倘若此刻他還不知曉,未來便真的沒有活路了。”
“那我便說了。”王老咬牙道,“子羽……他們此次前來要抓的人是你。”
魔界一向有傳統,魔皇誰人都可以當,只不過是強取豪奪和實力高低罷了。
可真正的天命魔皇,卻是金色的內元,也是真正的真魔之子。魔皇常有,真魔之子卻是數千年才可能出世一次。
只要真魔之子現世,整個魔界必定會簇擁追随。這也所有魔皇最忌憚的事情。
秦子羽便是這注定之人。
他出生時魔界天地異象,星象扭轉,如此大的異動,已然讓全魔界明白有什麽事情已經在發生。
秦家誕生雙生子,秦子羽命格過于兇煞,降生時也帶走了秦母的性命。
魔界天界的人不必如人界修士從零修煉,魔人仙君生來便有內丹元神。資質高低,在出生時便能看出。
雙生子誕生時,哥哥是少見的金色丹元,可弟弟卻是無比純粹、猶如流沙般漂亮危險的血金色。
若是未見過真正的真魔之人,一定會誤認金色丹元為正身,卻只有見過秦子羽降生的人才會明白,血金色丹元才是預言中的那個人。
在那一刻起,整個秦家,整個城鎮便為秦子羽而活。
秦子翎從小便明白自己弟弟命格非凡,他出生的唯一意義便是為了他赴死。
若秦子羽是要展翅翺翔的羽,那麽秦子翎便是保他不受傷害的硬翎粗毛,随時都會被舍棄。
整個秦家、甚至是秦家雜役在秦子羽出生的那一天便已經料到,未來總有一天,現任魔皇的鐵蹄将會踏過秦家的廢墟。
甚至是整個城鎮,也都早就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
“秦大人!”
在老者的一聲呼喊下,秦子羽自幼熟悉的街坊鄰裏,好友長輩都一齊向着他跪下。
“我們所有人都願意追随大人,可現在請你離開這裏,韬光養晦,方才能成就偉業!”
秦子羽便明白,他們是要去赴死。
這些年來,魔皇殺了不少家族,只為消滅真魔之人。
秦子翎的金色內元足以讓魔皇信以為真一段時間。直到他發現自己殺錯了人,必定會氣急敗壞從返城鎮。
到那時,只有城裏所有魔人仍然照常生活,被魔皇屠光洩憤,他才會真的相信這裏從未誕生過真魔之子。
秦子羽怔怔地注視着他們。
“大人,走吧!”老者沉聲道,“別去想子翎,也忘記我們,好好的活下去。百年之後,您登上魔皇位置的那一日,也是給我們所有人報仇!”
“大人,走吧!”其他人也齊齊的跪求道。
秦子羽就這樣被請出了城外。
事發突然,他走的時候,渾身上下甚至沒有帶一塊家族遺物,唯有一把折扇,是兄長平日喜歡之物,在地窖時太過匆忙,落在地上,也成了秦子羽唯一和過去相連的事物。
十七歲的秦子羽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好像他離那城遠一分,心便冷下一些。
兄長和鎮民是他為普通魔人唯一的證明,秦子羽卻無法救任何人。
他們在等待死亡,他身上的人性似乎也跟着慢慢凋零,魔皇之血卻在逐漸蓬勃。
不知是受了創傷刺激,還是體內戾氣開始翻湧,秦子羽木然地走了一天一夜後,他昏倒了。
他在一片冰冷的雨夜中失去了意識。
秦子羽再次緩緩地恢複意識時,卻是在一堆溫暖熾熱的火堆旁蘇醒。
那火焰跳動,與魔兵從秦子翎體內取出的丹元之氣太過相像,秦子羽瞳孔緊縮,他猛地坐了起來,手中已經握緊瞬間從儲物戒指裏拿出的匕首,猶如驚弓之鳥。
他擡起眼,便對上了火堆另一邊女子的目光。
對面,白衣女子沉靜淡泊地注視着他,猶如冬日湖面還刮着刺骨冷風,讓秦子羽驟地冷靜下來。
她身邊的氣息冷清純粹,和魔界格格不入,也能看出實力深不可測,才能讓秦子羽擡頭之前毫無感覺。
“你不是魔界的人。”秦子羽冷聲道,“你是誰?”
“虞绾。”她平淡地報出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