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鄭姒和鄭姣一前一後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路過一片邊上生着白草的寒塘的時候,鄭姣忽然說:“姐姐真是好魄力,方才連我都被唬了一跳呢。”
鄭姒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着她發揮。
然而她卻說出了讓鄭姒有幾分意外的話。
“只不過你出來這麽一通攪局,雖然動靜不小,卻什麽也改變不了。”
“為什麽?”鄭姒見她肯好好說話,也自然地和她聊了起來。
鄭姣靜靜地督了她一眼,她不刻意扮怯或假笑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比平日裏冷上幾分。
“那神婆真的會被燒死嗎?”雖口中這麽問,但是她的神情有幾分不以為意,顯然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覺得鄭姒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鄭姒放慢了腳步,與她并肩,側頭看了她一會兒,而後收回目光,笑了一下。
“會。”她淡淡的道,語氣中含着篤定。
鄭姣頓了一下,忍不住向她投來目光,鄭姒神情自若,依舊照着自己的步調往前走。
片刻後,鄭姣追上來,眸光變得有些複雜,她低聲說:“沒想到姐姐竟是個人物,連殺人放火這種事情……也敢做。”
“……”鄭姒心中否認三連,面上卻只目光複雜的督了她一眼,片刻後,她放棄了辯白,“随你怎麽想。”
鄭姣目光中的探究越來越重。
不過之後,她沒再說什麽,兀自沉思着,與她一同走完了這趟路。
鄭衍很快聽說了鄭姒在白梅園鬧出的風波,他把她叫到身前問話,鄭姒解釋說,自己無意間撞破了鄭明義與那神婆私下交談,知道這是一個陰謀,所以今日才會出頭。
關于那句神神叨叨的預言,她則含糊地說,當時她腦海中響起了模糊飄渺的聲音,是那道神秘的聲音指引她這麽做的。
袖珞聽了,在旁邊說了一句:“說不準那神婆設壇作法真的引來了神鬼仙靈,只不過沒有附那神婆的身,反而挑中了心思純良的小姐代為傳話。”
鄭姒就坡下驢,神情認真的點頭附和,終于過了自己的父親這一關。
之後過了兩三日,鄭姒聽說老夫人依然把鄭姝送走了,只不過和書中不一樣的是,她的母親容氏也随她一起走了——鄭姒那天傍晚想起這茬特地讓袖珞去提點了她們一句。
而後第四日一大早,鄭姒聽到了那神婆的死訊。
她設壇作法時不慎被火盆燎着了袍角,那火苗迎風而盛,一下子将她吞沒了。
雖然後來查出這是與她有仇隙的人有意為之,不過有鄭姒前幾日那句話在,這件事立刻變得神秘玄妙了起來。
老夫人聽聞此事之後,想起那天在白梅園裏的風波,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這其中的門道。
她言語敲打了敲打自己的二兒子,又遣人到鄭姝住的小樓走了一遭,送了些慰問的東西,卻沒有提讓她回家的事。
想來心中還是有幾分芥蒂的。
而周氏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寝食難安,日日出門拜佛祈福,沒兩日,還帶了個仙風道骨的雲游老道回來,想讓他看看自己寶貝女兒身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鄭姒與那老道在屋中大眼瞪小眼片刻,而後她笑吟吟的塞給了他一袋銀子,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請求。
那老道十分上道,出門之後告訴周氏,鄭姒身上有仙位,那位仙不是別的仙,正是翡州的土地仙。
這是能給人帶來福澤的好事,只不過有一點弊端,就是仙位在身上的時候,鄭姒不宜離開翡州,否則會神魂不屬,頭痛難眠,折損壽命。
周氏聽完之後幾欲垂淚,在與鄭衍挑燈商量了一晚之後,無奈的決定将她留在翡州。
聽到這個消息的鄭姒,在父母面前垂眸細聲說會思念他們,心中卻歡天喜地的唱起了“好日子”。
鄭衍将身邊的九順留給了她,給了他豐厚的銀錢,讓他照顧鄭姒,周氏則留下了自己的陪嫁侍女盈绫。
這件事定下來之後,鄭姣就沒再找她什麽麻煩,只在最後啓程回京的時候,回眸看了她一眼。
鄭姒沖她揮了揮手,心道,拜拜了您嘞。
馬車在夕陽中駛遠了,鄭姒伸了個懶腰,覺得沒有父母的管束,身上頓時松快了不少。
她的心思活躍起來,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在明水村遇到的那個小郎君。
當時她走的匆忙,只來得及給那個老大夫李春留下一封手信,讓他稍微留意一下那位小郎君。
為表謝意,她謊稱自己從醫書上看到一個古方,說将牛痘液塗抹在皮膚破損處,似乎有預防天花的作用。他若有興趣,可以試一試。
如今她離開明水村已經有近十日,若是那位小郎君沒有得天花,此時應該已經痊愈的差不多了。
鄭姒想起他那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心中忍不住為他擔憂。
也不知道有沒有他的家人來尋他,若是沒有,他之後什麽都不記得,可怎麽辦呢?
她一邊發愁的出着神一邊往前走,一不留神,差點撞到眼前的一個人。
她後退兩步,還沒來得及點頭致歉,就聽到一道趾高氣揚的聲音。
“怎麽走路的,眼前有人你看不到嗎!”面前那個身穿粉衣的少女嗤笑一聲,譏諷道,“如今你爹娘已經抛下你離開了,離了他們,你不過是一個村婦生的野丫頭。”
“一個賤民寄居在我鄭家,竟還敢擺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譜,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笑死人了。”
劈頭蓋臉的一通,讓神游天外的鄭姒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不過是二房一個庶出的丫頭,竟也敢爬到我們小姐頭上作威作福。”盈绫率先反應過來,冷笑一聲,語氣中有種不把她放在眼裏的藐然,“小姐暫居在這裏,可是你們家老夫人笑吟吟的親口允下的。”
周氏性子軟和,盈绫卻素來是個牙尖嘴利的,周氏偶爾遇上蠻不講理的人的時候,向來是她一叉腰噼裏啪啦的回怼回去,久而久之,已經養成了護主的習慣。
今日見素來驕傲的小姐被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女說成這樣,忍不住出了頭。
“如今我們老爺剛走,老夫人難道就要翻臉不認人,讓你這小蹄子沖到我們面前來立下馬威?”
盈绫思路清晰,嘴上一句接一句不停歇,怼的她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若真是這樣,我看我們還是趁早去梧桐院将話講明了!”
“我們小姐也不是非住你們鄭家不可!”
鄭姒敬佩的看了一眼盈绫,在心中默默地替她鼓掌。
她隐約記起這個攔路的粉衫姑娘是鄭明義的柳姨娘所出的二女兒,叫鄭菱枝。
前兩日她在寒塘邊的涼亭中丢石子玩的時候,鄭菱枝同一些小姐妹路過,瞧見她,就放慢了腳步,掩嘴笑着低聲說了些什麽,一群人發出一陣惹人不快的笑聲,不善的目光暗戳戳的望過來。
當時她就有預感,覺得自己留在翡州生活可能不如自己想的那樣閑适順心,尤其是在得罪了鄭明義的情況下。
只不過沒想到這個鄭菱枝這麽沉不住氣,她爹鄭衍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找麻煩。
然而她戰鬥力不太行,氣勢洶洶的過來,結果被她身邊的侍女怼的說不出話來。
鄭姒看着鄭菱枝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腦海中響起一陣清脆愉悅的升級的聲音。
她督了一眼游刃有餘的盈绫,心中暢快的想:我方隊伍變強了。
她感慨的搖了搖頭,正要擡腳繞過這個手下敗将,卻忽而見她眼眸一閃,嘤嘤的低泣起來。
“我怎麽說也是鄭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姐姐竟然讓一個婢子如此羞辱我…真是太過分了……嗚嗚嗚嗚……”
鄭姒毫無觸動的看着她,甚至還在心裏評價了一句:過于浮誇,不如鄭姣演的柔弱可憐。
“菱兒,這是怎麽了?”不遠處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片刻之後,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過來。
“大哥……”鄭菱枝哀哀的喚了一聲,哭的更兇了。
鄭菱枝身邊的丫鬟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說了一通,将鄭姒說的傲慢又無禮,還特意點明了她卑賤的出身。
鄭姒從他們的交談中了解到,這人是二房所出的嫡長子,鄭柏瑜。他這幾個月離家做生意,今日才剛回來。
他是鄭家最得老夫人寵愛的一個人物,聽了一通颠倒黑白的說辭之後,擰眉道:“祖母未免太糊塗,竟然讓一個外人騎到本家女兒的頭上,難不成我們鄭家上上下下那麽多人,以後還要看她的臉色生活?”
旁邊的丫鬟附和道:“就是,不過是一個鸠占鵲巢的山雞,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
鄭菱枝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淚,面露得色的看着她。
她知道祖母偏護她,所以先前那個牙尖嘴利的賤婢搬出老夫人,确實壓了她一頭。
可如今在她的算計之下,她與大哥鄭柏瑜交了惡。
鄭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夫人對嫡孫鄭柏瑜偏聽偏信,寵愛無度,誰惹了他不快,基本就等同于和老夫人作對。
如今大哥已經擺明了對她厭惡的态度,那老夫人就算不與他同仇敵忾,也絕不會再護着惹孫兒厭煩的人。
這個高高在上的冒牌外家女,先是得罪了鄭家的當家人,又被養父母借故抛在這裏,如今,還失去了最後一把保護傘。
她還能得意到幾時?
鄭菱枝迫不及待的想看她被踩到泥裏的樣子,光是想一想那場面,心頭就覺得快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