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盈绫聽到他們空口白牙的誣賴,又見那個郎君只偏聽一面之詞,氣的攥緊了拳,忍不住想上前同他理論。
不過鄭姒一擡手,将她攔了下來。
她擡眸笑吟吟的道:“既然這位大哥覺得祖母糊塗,那我們不如到她老人家面前将事情說清楚,讓她親自給評評理,如何?”
“到時候您因為某些人的謊言下不來臺,可莫要怪我才好。”
鄭菱枝心中冷笑一聲,暗道,祖母遇上大哥的事情,向來是不講道理的,任你把黑的說成白的,此番也得夾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
不過她面上卻只垂眸拉了拉鄭柏瑜的衣袖,弱聲弱氣的說:“大哥,如今她是祖母面前的紅人,你不要因為我和她過不去,萬一惹得祖母不快就不好了……”
她越是這麽說,鄭柏瑜越要管這件事。
一炷香的時間後,他們到了老夫人的梧桐院。
鄭老夫人一見鄭柏瑜,立馬打心底裏露出了笑容,她沖他招了招手,“喲,終于回來了,快到近前來讓祖母瞧瞧。”
鄭柏瑜沒有上前,站在原地拱了拱手,将自己方才的所見所聞說與她聽了。
他擰眉道:“祖母,就算菱兒是庶出,可她也是您的親孫女兒。旁邊這位大小姐與我鄭家毫無血緣關系,怎可由着她在鄭家作威作福,讓我們鄭家的姑娘都矮她一頭?”
鄭老夫人聞言,面上閃過不虞,看了鄭姒一眼。
鄭菱枝聽到這裏也垂着頭道:“祖母,你一昧的擡舉她,忽視自家人,菱兒還小,倒是無所謂,可雪憐姐姐如今年華正好,正是議親的時候,若是風光全給了外人,豈不是顯得鄭家的姑娘不如她好?”
雪憐是二房嫡女,也是鄭柏瑜的親妹妹。
鄭柏瑜一聽事情關系到自己的胞妹,神色更認真了幾分,他拱手道:“祖母,她一個孤女如今寄人籬下,分外可憐,柏瑜也不是非要強人所難,逼着祖母苛待她。”
“不過既然要依靠我鄭家,至少要與鄭家的姑娘平起平坐才是,今日之事,只要她低頭向菱兒妹妹道個歉,便過去了。”
鄭老夫人慣常是喜歡奉承自己的孫兒的,聽了這話立馬笑道:“我的柏瑜真是大度。”
老夫人話音一落,鄭菱枝就立馬将目光投向了鄭姒。
哈,她連一句話都沒能說,事情就有了定論,不知她臉上現在是什麽表情。
讓她失望的是,鄭姒臉上沒什麽表情。
在他們二人與老夫人一唱一和的時候,她竟然自顧自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此時正垂眸啜着一盞熱茶,看上去惬意極了。
鄭柏瑜壓着怒火走上前,沉聲道:“大小姐,若你今日肯低頭認個錯,向菱兒道個歉,日後你還可以繼續留在鄭家,與姊妹們和睦相處。否則……我鄭家怕是容不下你!”
鄭姒眸子動了動,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想了一會兒,記起這番對話,在原書裏也出現過。
當時鄭姒被父母抛棄,不得不依附鄭家而活,可她心态上扭轉不過來,依然保持着自己大小姐的做派。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腳邊是萬丈懸崖,便是在此刻。
在離無家可歸如此近的時刻,她意識到,這世界上沒有人需要她。
也沒有人要她。
她的驕傲被一點點打碎。
她不得不低下頭。
鄭姒深吸一口氣,壓下被這片段勾起的情緒,越過眼前的青年,看向了座上的老夫人。
“祖母,他的這番話,可當真?”鄭姒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淡淡的問,“若我不向鄭菱枝道歉,你們便要把我逐出鄭家?”
老夫人面露難色,眸中閃過猶豫,可在鄭柏瑜的注視下,她最終還是開口道:“鄭姒,你與菱兒姐妹一場,哪能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你菱兒妹妹小氣,你這個做姐姐的就大度一點,讓讓她罷。”
她心中知道,将這女郎逐出謝家,是萬萬不可的,只有她在這裏,鄭家才能與京城裏的尚書扯上關系,她拉着攏着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傻到将她趕出去,弄得沒結成善緣,反而結了仇怨。
可方才自己的孫子孫女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她雖然重要,可她也不能一昧的捧着供着,惹得全家都看她的臉色行事,孫兒心中不滿,她心中也不快活。
她覺得鄭姒畢竟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郎,沒經過什麽風浪,敲打一下再軟語哄一哄,說不準她就聽話了。
她心中有意借着這件事,滅一滅她的氣焰。
鄭姒聽了這話,啪的一下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桌上。
她站起身,冷着臉道:“既然老夫人這麽說,那這鄭家,我不住也罷!”
老夫人驚得險些要站起來,好不容易才穩住,沉聲道:“胡鬧!你不住這裏,還能去哪裏?”
鄭姒瞟了她一眼,“不遠處的封陵縣縣丞,原本是我父親手下的官員,他們二人交情深厚,父親離開前,有意将我托付給他。我見老夫人待我親厚,便婉拒了父親,選擇留在這裏。”
“沒想到父親才離開不過兩個時辰,您對我就換了一副态度。您的好孫女欺侮辱罵我,您竟然還要按着我的頭讓我給她道歉,若我不從就要将我逐出鄭家。”
“我又不是無處可去,何必留在這裏作踐自己,平白給自己找氣受。”她冷冰冰的說完,沉聲道,“袖珞,我們走。”
鄭老夫人這下子是真的坐不住了,連忙站起身過來攔她,走得太急險些摔了個跟頭,好險被鄭柏瑜扶住了。
可是這時候她連自己最喜歡的孫子也看不順眼了,氣沖沖的罵道:“你還管我做什麽,快去給你姒妹妹道歉!”
“我真是老糊塗,明知道菱兒刁鑽小性,愛惹是非,竟還聽信了你的話,讓我的姒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你快去把你姒妹妹哄回來!若是今日人被你們氣走了,你們兩個也別留在鄭家了!”
鄭柏瑜看到向來穩重的祖母如此激動,心中又驚又駭,他不得已的上前了兩步,攔住了快要踏出門檻的鄭姒。
“讓開。”鄭姒聲音沉冷,絲毫不給他面子。
鄭柏瑜有祖母的命令在身,自然不能任她離開,被她氣沖沖的一吼,整個人都耷拉了下來。
盈绫見形勢反轉,忍不住快意的挑了挑眉,譏諷道:“你那好妹妹說我們家小姐是賤民,是個沒人要的野丫頭,小姐涵養好,被這麽罵都臉色未變沒吭聲,我卻忍不了,駁了她兩句。”
“沒想到她卻惺惺作态的裝可憐,扮成一副弱者的樣子,倒顯得像是我們欺壓了她。”
“你也是個是非不分的人,聽她糊弄你幾句,便全信了。八尺高的一個男兒,被一個小姑娘利用的團團轉,也真是蠢得可以。”
鄭姒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绫姑姑,別與這些不相幹的人生氣,我們這就離開這裏。”
說完她擡眸看了一眼鄭柏瑜,“不是你說鄭家容不下我嗎?如今我要走,你擋在門前是什麽意思?”
鄭柏瑜好似被扇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疼,他站在那裏,有些無地自容,擋在她身前的手臂仿佛壓着千鈞的重量,一點點的落下去。
鄭姒見他放下了手,擡腳欲走的時候,忽然被鄭老夫人拉住了衣袖。
她緊緊地攥住她的衣袖不放手,豎眉沖鄭柏瑜喝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向你姒妹妹道歉!”
而後她又轉眸盯住了縮在一旁的鄭菱枝,罵道:“你這個挑撥離間的小賤蹄子也別想躲過去,快過來認錯,這次我非要關你半月祠堂,将你這惹是生非的性子掰一掰不可!”
随後兩人低眉順目的垮着臉向鄭姒賠了不是。
鄭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道:“老身也有錯,不該一時糊塗沒将事情弄清楚,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讓你道歉,姒兒,你就原諒祖母這一回罷。”
鄭姒不好頂撞老人家,于是也嘆了一口氣。
“不是我不領祖母的情,非要離開這裏。”她扶了扶額,柔弱的道,“實在是我身上這位神仙不喜嘈雜,方才來來回回吵吵嚷嚷一大通,估計惹了她不快,我直到此刻,都還頭痛的很呢。”
“有此一遭,我不得不尋個清淨的去處,不然日後哪裏還有好時候?”
鄭老夫人聽到這裏,想起她身上有仙位的事情,不由得心中一悚,意識到自己方才鬼迷了心竅,竟然沖撞了神仙!
她向來篤信神鬼,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得慌了神,連拽她的袖子都不敢太用力了。
“父親告訴我,封陵縣縣丞程叔叔家在城郊有處別院,說我可以去那裏住。我原本覺得偏僻,如今一想,倒是個好去處。”
這句話提點了鄭老夫人,她眸中一亮,握住她的手道:“正巧鄭家在城郊也有處新落成的秀美的園林,那環境清幽,風景宜人,還建了一大一小兩個相鄰的精巧小樓,姒兒若是不嫌棄,搬到那裏去住如何?”
鄭姒還未出聲,一旁的鄭菱枝先不願意了,“祖母!那園林不是為雪憐姐姐建的嗎?她先前同我們約好了,說等春天的時候帶着姐妹一起去那裏小住幾日,您怎麽能……”
“住口!老身花錢建的園林,想讓誰住就讓誰住,哪裏有你置喙的分!”
鄭姒默默看了她們二人一眼,推辭道:“因為仙位的事情,我估計要留在翡州很久,還是找一個穩妥的地方住下比較好。您這園子既然是為雪憐姐姐建的,我若貿然住進去了,豈不是鸠占鵲巢?”
“日後若是起了什麽争執,被這園子的主人找上了門,我還怎麽厚着臉皮住下去?豈不又是一陣折騰?”
鄭老夫人沉吟了片刻,一咬牙道:“清榕,去把星河苑的契書拿過來。”
她身邊的仆婦聽了,依言取來一個厚重的匣子。
鄭老夫人當着鄭姒的面打開,讓她看了看裏面的契書,而後蓋上塞進她手裏。
鄭柏瑜在一旁不贊同的叫了一聲祖母,被她一眼瞪回去了。
“一會兒你拿着這契書,和清榕一起去官府過戶過稅,日後你只管在星河苑安心住着,祖母給了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鄭姒終于不再推辭,點了點頭應下了。
她和清榕走後,鄭柏瑜有些肉疼的對老夫人道:“祖母,那處園林價值不菲,真的就這麽給她了嗎?”
鄭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喘了一口氣,道:“你懂什麽。鄭姒肯從我這裏拿東西才是好事,她拿了東西,我們才好向鄭衍提要求。”
……
去官府辦完手續之後,鄭姒對九順道:“九叔,我在鄭家這段時日,見大伯家有一對十二三歲的雙生子,聰穎可愛,勤奮好學,你給父親去一封信,讓他向祭酒問一問,可否讓他們入國子監讀書,行不行?”
九順心頭微訝,卻沒說什麽應下了。倒是袖珞有些不解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問道:“小姐未曾同他們說過一句話,為什麽如此擡舉他們?”
鄭姒抵了抵自己的太陽穴,笑道:“我也不清楚,就是冥冥中覺得,他們二人會成為鄭家最有出息的人。”
跟在她身後的清榕将她的動作收入眼底,回到鄭家之後,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同鄭老夫人說了。
鄭老夫人聽了此事之後,認定這是鄭姒身上的地仙指引,心中非常歡喜,對大房所出的那對粉雕玉琢的雙生子也是越看越喜歡,慢慢的,鄭柏瑜就失了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