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纨绔
回家後,老爹對我進行了先進的思想教育,大致的意思就是:這江都皇城的纨绔子弟中,就屬我的身份最貴,我平日裏愛作威作福就作威作福,愛教訓誰就教訓誰。
我揣摩,一般到了這個時候,下邊就該說“但是”二字了。
果不其然。
“但是,咱身份再貴,也是吃公家糧食的,可比不得天家驕子。女兒,你這對招子可得放亮一些……”
啥?我擡頭看老爹,他趕緊拍了拍嘴巴,“行走多年,改不過這黑話來。意思就是眼睛擦亮些,四殿下那是咱得罪得起的嗎?你可莫忘了,你這郡主的名號,可要比他低上一級呢。”
我平生最恨這些階級觀念了,雖然其實我恨的事情太多,看順眼的太少,每每覺得自己生不逢時,又覺得天将降大任與我,才致使我被老爹撿到。
既然上邊的人得罪不起,這氣就只好撒到下邊去了。正四處找尋目标,瞥見綠蘿一副嚴密戒備的模樣,瞪着我道,“小姐,我可是你房裏的人呀。”
我這丫頭耳聰目明,甚是了解我的想法。我二人計劃了一番,決定發揚老爹所說的纨绔子弟本色,出去找點樂子,打發打發時間。
我是個母的,這樂子自然不能找到青樓去。但類似青樓之類的地,倒還是有的。聽說,這江都城中,有一處茶樓,茶泡的平平無奇,但勝在唱曲的姑娘音色動聽,別有姿色。而且,不論男女老少,都可進去聽上一段,真是茶樓界良心,童叟無欺。
換了身輕便的衣裳,本郡主帶着小丫頭輕快地出了門。
正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出了門就犯傻。進了茶樓,點了茶點,本郡主才發現,自己此行竟未帶錢袋。而那廂,唱曲的姑娘正在謝幕,小二托着盤子一路過來讨賞錢來了。
我火速對綠蘿悄悄道,“我回去取錢,你在這撐一會。”
綠蘿死命拉住我的手,“小姐,信不過你啊……”我瞪她一眼,她又趕緊改口,“我腳程快,而且,小姐你腦子聰明,還是你在這撐着吧。”
我平生最大的缺點就是誇不得,容易飄飄然。就在那愣神的片刻間,綠蘿已經甩開我跑出茶樓,蹬蹬回去取錢了。
小二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客人中穿梭,馬上就要繞到我這一桌了。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我瞥見前面桌子一個大戶,穿的料子那叫一個華麗,我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旋身坐在了那桌子邊,擠出個嫣然一笑,“這位公子,不介意一起坐吧?”
那人慢悠悠地擡起下巴,挑眉一笑,一字一頓道,“不好意思,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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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那張臉,我差點想一條白绫甩上房梁上吊算了。我前世做了什麽孽,殺人放火,還是奸淫擄掠?為什麽我今世走到哪都要遇見容懷瑾這陰魂不散的?
雖然很想立即拔腿就走,可是眼下,有個迫在眉睫,關乎本郡主聲名的大事,不得不靠他解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勉強維持住笑容,“四殿下,這麽巧啊,你也來喝茶聽曲啊?”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手指朝自己背後指了指,“你的桌子在那。”
一股氣從胸腔竄到喉嚨口,我深呼吸将其壓下去,堆着笑道,“就讓我在這坐一會,就一會!”
他凝眸看着我,似乎在思索。有一瞬間,我覺得,他其實也沒有那麽讨厭。一個人有恻隐之心,那他就不至于無藥可救。
可是下一刻,他立即斂眸,“不行。”
我渾身的血都湧到腦子裏去了,我非拆了這厮的骨頭不可。我這手剛揚起來,小二的盤子已經伸到,“多謝客官!”
我渾身僵硬地看着容懷瑾。他端着茶杯,氣定神閑地看着我,下巴朝那盤子處揚了揚,意思是:你不是想坐這嗎?你倒是打賞啊?
這會兒血又湧到臉皮底下去了,我想,我的臉色肯定不太好看,以致于小二哥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鄙夷地盯着我舉起來的手,保持着托盤子的姿勢,不論如何,就是不肯走。
我将手抽回來,在懷裏摸了摸,然後一副遺憾的樣子,“哎呀,今個沒帶散錢,一會結賬的時候再賞吧。”
也不知是我演技太過拙劣,還是容懷瑾這厮的表情洩露了天機,小二晃了晃腿,“客官若沒散錢,我們可以找錢。”
我簡直能聽到容懷瑾心裏在放聲大笑,這樣丢臉的事情,換做是他,我也會不遺餘力地狠狠嘲笑一把。可是,我命途總比他差那麽點,每回遇上他,倒黴的就是我。
“我這是個金錠,你們找不開的。”
“隔壁就是銀樓。”
“……找回來的銀子太重,搬不動。”
“我們可以幫客官您送回去。”
“……”
最終,我火了,拍着桌子坐下來,“這小曲唱得難聽,本姑娘就不賞了,你奈我何?”
小二愣了愣,大約是被我的氣勢震住。我得意地瞪了容懷瑾一眼,他卻捏了捏眉心,有些傷腦筋的樣子。
我正疑惑,就聽得小二嚷開口,“哎,這裏有個聽霸王曲的。”那 “曲”字還生生地帶了絲兒話音,拖長了三個節拍,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整個茶樓裏的人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朝我這桌投來目光。
我總算知道,容懷瑾為什麽要捏眉心了。
下一刻,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将我和容懷瑾齊齊圍住。我從沒見過這等陣仗,一下子慌了手腳,抓着他的袖子,“喂,什麽情況?”
容懷瑾哼了口氣,咬牙切齒道,“你給我閉嘴!”
我不服,仍抓着他的袖子,“為什麽我要閉嘴?你有錢你不給,賴不得我。”
他轉頭瞪了我一眼,“是誰自己跑過來蹭桌子的?”
我無語,見他臉色陰沉,趕緊陪笑,“你把錢拿出來就是了,這些人求財又不是求氣。”
容懷瑾白了我一眼,伸手去摸懷裏,摸了半晌,臉色越來越沉。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你不會是,也沒帶錢袋吧?”
他咬了咬唇,“你這瘟神。”說完,拉起我的手,“快跑。”
我們沖出茶樓的時候,我眼角一掃,好像看見一個綠色的身影從另一個方向沖來。我想停住容懷瑾的腳步,告訴他送錢的人來了,可是他跑得太快,我喘氣都來不及,哪裏還能開口說話。
連着跑了好幾條街,看後頭沒人追上來,我們才放慢了腳步,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裏避一避。
想我堂堂一郡主,他堂堂一皇子,竟流落到吃飯沒錢付,被人當過街老鼠一樣追打的境地,不是我克了他,或他克了我,就是我們互相克。
此刻,我背貼着這面牆喘氣,他背貼着對面牆歇腳,我們互視了一眼,不約而同蹦出一句話,“都怪你!”
“怎麽怪我了?”我率先搶過話,“雖說我蹭桌子是不對在先,但你今天也沒帶錢,所以,不論我蹭不蹭,你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你還得感謝我,不是我,你就一個人被追殺了。”
“強詞奪理。”他橫眉剜了我一眼,“這個茶樓向來太平,平時就算不給賞也沒什麽。是你非要打腫臉充什麽大款,才會被以為是來白吃白聽的。你不好好反省下,還在這自以為是。”
我自以為是?又不是我一個人沒帶錢,自以為是的恐怕是他吧。
“你這麽有本事,剛才怎麽跑得跟狗一樣啊?你怎麽不太太平平地坐那裏,等着人給你磕響頭領賞錢呢?”
“你……”他噎了一下,“你說本殿下是什麽?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将皇帝最寵愛的四兒子比做狗。這算什麽罪?欺君?還是欺君他兒子?
他氣得揚起手,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我這張嘴怎麽就這麽管不住?老爹才三令五申不能得罪天潢貴胄,這倒好,剛說完我就犯病。這要是讓老爹知道,非把我關到柴房去閉門思過不可。
預料的挨打沒有出現,容懷瑾那厮竟然收起怒色,笑着靠過來,“乖乖跟我道歉,我就用我的馬送你回府。”
我心想,以這厮的性子,不找機會報複我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這麽好說話?要是道歉在他那管事,我趙東陵三個字就倒過來念。
“我又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
“你确定?那我可就走了?”他挑着眉,笑得陰測測。
我朝胡同口張望了下,确定沒有人追殺過來,頓時底氣十足,“本姑娘又不是沒腳,我自己會走。”
他冷哼一聲,眉目間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就慢慢走吧。”說完,轉身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胡同。
我松了口氣,這一松,卻忽然覺得肚子裏一陣熱流淌過。我低頭一看,裙子上果然一片鮮紅——我忘了,這兩天正是月信之期。
“容懷瑾,我知錯了!”我後悔不疊地跑到胡同口,卻哪裏還找得到他的人影?大街上人來人往,只要一走出去,我明天鐵定就成為江都所有人的笑柄。
誰來救救我啊?我欲哭無淚地趴在牆角,等了一個時辰,才見到綠蘿的身影出現。謝天謝地,這丫頭還知道出來找我。
回去的一路,我身上裹着被子,頭上戴着帽子,雖然看不見臉,可是,心理的防線早就崩潰了。容懷瑾,你夠狠。待我找到機會,定要将你碎屍萬段扔去喂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