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學藝
江都城有條東大街,街上有座将軍府。府裏草木青青,庭院深深處,是一溜裝修精良的房間,其中有一間的窗子打開,露出一張古樸的書案。案上摞着厚厚一沓書籍。
寫字真的不是個簡單的活。
我握着筆杆子在這裏僵持一個時辰了,面前的白紙還是那麽幹淨,簡直是匪夷所思。
“綠蘿,你覺得憑我這天分有可能過關嗎?”
綠蘿瞄了那張白紙一眼,“除非宮裏人眼睛都瞎了。”
“那算了,換別的才藝吧。”
繡布張成玉壁,各色線團擺滿了房間,綠蘿牽着針過來,“小姐,先學穿針引線吧。”
說學就學是我輩的優良作風。拿了繡線,眼睛斜成鬥雞眼,穿了半天,針孔在這頭,線在那頭,一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奈何橋。
“綠蘿,依你看……”我忐忑、試探、惶恐開口。
綠蘿幾欲暈厥,“小姐,當年和我一起進府的幾十個丫鬟裏也沒一個跟您一樣笨的。”
我讪讪一笑,“別這麽說,丫鬟和小姐能一樣嗎?丫鬟不好好幹活,聰明伶俐點,那是要餓死的。”
小姐就不同了,即便沒什麽才藝,也有人養着,最不濟,嫁人就是了。
“小姐,都什麽時候了,你想進宮後被四殿下瞧不起嗎?你忘了濺水之仇了嗎?”
綠蘿一番諄諄教誨,讓我一下子又燃起了鬥志。輸給丫鬟事小,讓容懷瑾看不起,這可是大事。
撚起針,舔起線,眼睛斜成鬥雞眼,本小姐我針眼都長過了,不正是說明我就是為刺繡而生的嗎?
苦苦奮鬥了幾個時辰,太陽都下山了,昏黑燈光中,我總算把線給穿進針眼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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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心情還是很沮喪的,唯一這一次成功的,竟然還是因為看不清楚而不小心穿進去的。這叫人情何以堪?
但綠蘿不這麽認為。她覺得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我都已經有開端了,成為女工高手那是指日可待,剩下的不過是熟能生巧的問題。
在我的手指頭被紮了七八十窟窿眼後,信心滿滿的丫鬟也終于認命了:小姐就是小姐。而且她伺候的這個,是小姐中的小姐。
我之所以如此苦學才藝,完全是情勢所迫,逼于無奈。
我老爹,大宇朝常勝将軍趙正,因戰功顯赫,被皇帝封為定南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我這種撿來的幹女兒也被連帶封為郡主。
過幾天,就要進宮接受正式冊封,百官跪拜,還得時不時跟皇帝皇後吃頓飯,跟皇子公主聚聚會,不學點才藝,實在不保險。可惜,我貌似天生就跟才藝沾不上邊,奮鬥了好幾天,除了氣走幾個師傅以外,無甚作為。
既然才藝是沒有法子了,只能靠美色了。才貌雙全固然可貴,但能意識到自己在一條路上走不通,決然放棄掙紮,也是一種難能的品質。
綠蘿決定以鬼斧神工的化妝技術,把我打造成江都第一美女。面若凝脂,眉如新月,顧盼生姿,傾國傾城……
但是,再多華麗的詞藻,也止不住我見到這張面粉臉時心裏的顫抖啊,“綠蘿姐姐,粉能不能少打點,本來就有點嬰兒肥。”
綠蘿是我的貼身丫鬟,所謂貼身,就是半夜睡在我床邊等着我起床替我掌燈端尿池那種。于是,我對綠蘿懷有一絲愧疚,之前每每在夜裏憋個半死。後苦思長此以往,恐有隐疾,于是放棄憋尿。相應的,對她的寬容也尺度見長。
比如,将人淡如菊的我化成風塵女子這樣的事情,我也就不計較了。
“小姐,你不知道,宮裏的娘娘都這麽打扮,現在時興。”
一個小丫鬟如何能知宮裏娘娘怎麽打扮這樣的破綻我就不點破了,但我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出另一個疑惑,“娘娘們這麽打扮,皇帝确信下得去手?”
總而言之,我委實接受不了自己這副扮相。人們總說,死要臉皮活受罪,頂着這樣一副尊容,活受罪就算了,還極度丢臉,完全不合邏輯啊。
傾國傾城在綠蘿看來也沒什麽希望了,主要是我強烈反對頂張面粉臉進宮。如此一來,殺手锏只能寄望于三從四德了。
我心想,封個郡主而已,用得着三從四德嗎?從什麽?從善如流,還是從一而終?
對于平白無故當了郡主這樣的好事,我一定會從善如流,從一而終的。這點,我完全可以用人品保證。
晚飯的時候,老爹說,皇帝今年五十,兒子才四個。老大結婚四年,房事頻繁,但一顆蛋也沒下過;老二坊間一直傳聞他好男不好女;老三還沒識字就夭折了;唯一剩下的老四,還沒驗證出他正常不正常。
不用驗了,絕對不正常!我對老爹這麽說,換來他一記爆栗,“怎麽能不驗,就是要你去驗。”
話聽到此處,我總算有些明白了,敢情是以封郡主為幌子,想把我送給四皇子容懷瑾當老婆?就算容懷瑾是他的關門弟子,也不能這麽糟踐自己女兒吧?
“不是送,是互相了解,互相認識。中意就在一起,不中意就分開。”老爹解釋。
那我也不要,對着容懷瑾那樣的人,我不反胃惡心就不錯了,哪裏中意得起來?我寧可去接觸那個龍陽癖的二皇子,說不定,彎的還能給他掰直了。
“好主意!”老爹一拍手掌,“果然是爹的好女兒,立功還要立雙份的。就這麽決定了。”
什麽情況?我根本什麽都沒答應好不好?望着老爹迫不及待飛奔而去的樣子,我欲哭無淚。
“綠蘿,拿根棍子把我腿打折吧。”免得我一世英名斷送在賣女求榮的人手上。
綠蘿朝我的腿瞥了一眼,思索,“要粗點的棍子還是細點的?”
狼入虎口啊……左右已經沒有退路了,幹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是該玩玩該睡睡,到了冊封禮那天,綠蘿替我換上一身隆重的宮裝,梳了個高髻,金簪子,金鏈子,一應朝頭上招呼。最後礙于她再三的推薦加威脅,我違心地接受了面粉臉。
果真是佛要金裝,這麽一打扮,還真跟廟裏那尊菩薩差不多了。
上了馬車後,一路朝皇宮行駛,我的感覺就跟過節時游街扮大神一樣過瘾,幾乎忍不住探頭出馬車朝群衆揮手。礙于老爹的臉色,我将頭顱縮了回來,強忍成內傷。
阿娘為我介紹皇宮一日游的路線:首先我要去金銮殿接受冊封,接着去後宮拜見各位娘娘,再去跟各位皇子見禮,最後,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允許我去禦花園走走。
坑爹的皇宮一日游,真正的景點只有個禦花園,還是時間允許的情況下才能參觀。念着今日畢竟有正事在身,我也就得過且過了,想來見幾個人的事,能花得上多少時間?
可事實證明,我真是太天真了。
從金銮殿接了旨意後,阿娘帶我轉到了皇後的永福宮,開始拜見各位娘娘。
先拜,每個娘娘跪兩次,拜六回,對皇後還得三跪九叩。殿裏七八個人,這就得五十個扣頭啊。我當郡主是為了讓別人給我叩頭,怎麽變成了我給別人叩頭了?
罷了,區區五十個響頭,為了往後的作威作福,忍了。
這一通響頭磕得我頭暈眼花,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數着到了盡頭,幾位娘娘起身離開,我暗喜自己的苦日子到頭了,忽然眼風一掃,殿外又繞進來一波花枝招展的妃嫔。
我雙腿一軟,差點攤在地上,真想讓阿娘拖着我的頭繞場三圈算了。
一通亂磕好不容易也結束了,接下來又是娘娘們的殷殷垂詢。“年方幾何啦?”“初來乍到還習慣嗎?”“打算幾歲結婚啊?”
前半個時辰我基本還稍微有點神智,能答個是或者不是,有或者沒有。畢竟對磕了幾百個響頭的人,不能要求太多。
到了後來,基本就處于神智混亂的階段了,主要靠着阿娘的手指,掐我手背就點頭,掐手心搖頭。饒是如此,我也有記不住手背點頭還是手心點頭的時候,這個情況,阿娘只要再狠狠掐一次,我就會立馬改過來。
從永福宮出來,天已近黃昏。老爹難得大發慈悲,“跟幾位皇子見面的事情,就改天吧。”
我感恩戴德,苦于膝蓋跪太多已經過度疲勞,不然我肯定給老爹好好磕一個。
我們順着來時路回去,途經一片宮殿時,有人從後頭打了聲招呼,叫的是,“師傅。”
我回頭一看,冤家路窄,不正是容懷瑾那厮嘛。這皇宮內苑,蒼蠅飛進來都得迷路,能撞見熟人的幾率基本小于遇見絕世高手,可是這樣都能讓我跟他碰見,可見,我們上輩子孽緣結深了。
我朝老爹的身後一縮,盡量避開容懷瑾的目光。算他今日走運,若不是這身裝扮拖累我的印象分,我定要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容懷瑾跟老爹阿娘打完招呼,猛然發現那疙瘩角落裏還站着一個我,眼眸忽然一亮,“哪來的唱戲的?父皇壽辰還沒到吧。”
你才唱戲,你全家都是唱戲的。我都沒嫌棄你整天一身黑在這裝炭,你竟然好意思說我唱戲?我捋了捋袖子,腳掌在地上磨了磨,還沒沖上去,已經被老爹和娘親一人一邊架起來,風一樣地卷離了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有多少個人點進來看到第一人稱又點叉叉出去了。我也許是想太多了,剛發文說不定根本沒有人會看到啊。——by愛幻想的豆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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