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夜闌人靜。月色透過西廂的窗紙, 在屋內閑坐的青年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銀光。他把茶盞放回案上,一手側撐着頭,雙腿交疊坐在那裏。
毗伽有些膽怯地擡頭看了看安歸。
其實她也有許多年未曾見過安歸了。十年前他被樓蘭國王送去匈奴為質, 她是匈奴單于膝下最得寵的公主,自然從未正眼瞧過他。
後來安歸回到樓蘭, 她也因為和親的緣故被送來樓蘭。那時毗伽本以為自己很快便能順利嫁給元孟做王後, 自然也對這個生母微賤的庶子嫌惡萬分, 不曾同他有過任何往來。
誰知道樓蘭局勢瞬息劇變,如今的掌權者居然成了安歸。
他的模樣同以前不太一樣了。在毗伽模糊的記憶裏, 她見過年幼的安歸一面,只記得那是一個沉默寡言、有些逆來順受的小男孩。即便是最心愛的白貂被欺侮他的少年毒死, 他也只是跪在雪地裏抱着那畜生的屍體, 低着頭一言不發。
而如今他眼中的邪氣和算計令她心驚膽戰。
但毗伽沒有別的辦法。她費盡心機才從元孟手下逃脫,在族人的幫助下藏匿在樓蘭城中, 又戰戰兢兢地躲過了那場可怖的厮殺, 她沒有同退回匈奴的騎兵一起回去,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重新奪回屬于自己的位置。
元孟死了, 今天來到他面前,她就別無退路。
她想要的東西, 現在只有安歸能夠給她。
匈奴才遭到重創, 她知道母家如今給不了她什麽助益。如今為了得到王後之位, 即便再屈辱,再做小伏低,她也心甘情願。
思及此, 毗伽咬了咬下唇,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傾身湊上前,欲要趴在他的膝頭。
“別動。”
青年冷冽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毗伽的臉頰距離他的膝頭只有幾寸, 卻渾身一僵,再也不敢動彈。
安歸瞧着她的模樣,眸中略過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
“你從元孟手中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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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撕毀與匈奴的盟約,我自然不願再嫁給他。”毗伽擡起頭來,眼中含着淚光,“安歸哥哥,你我自小相識,只恨我來樓蘭後一直被元孟軟禁在王宮中,都未來得及與你敘一敘舊。聽聞你出事後,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焦。”
“還好你沒有死。”毗伽面色悲切,抽噎了幾番,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其實我聽聞樓蘭求親,本以為自己會嫁給你,才滿心歡喜地來了。但是後來發生了一場又一場變故,安歸哥哥,我為了來這裏見到你,吃了許多苦。”
言及此處,她羞澀地咬唇,看向安歸:“但我都不在乎。我沒有回匈奴去,是因為我想在樓蘭陪着你。”
她這番話已經是大膽又露骨。
眼前的少女一改從前嚣張跋扈的模樣,嬌嬌軟軟地跪伏在地,湊得離他極近,卻因着他那一句呵斥不敢觸碰他半分。
她的自以為楚楚可憐的臉上寫滿了愚蠢和貪婪,令安歸幾欲作嘔。
他垂下眼睑,勾起唇角向她笑了笑:“毗伽能從王兄手中逃脫,又千辛萬苦來到我面前,想必有人相助吧?”
毗伽不明所以地看着安歸,猶豫着要不要說出實情。
安歸眯起眼睛,開口循循善誘道:“我本也以為自己會死,但竟撿回了一條命,如今回到樓蘭,單于應還不知情。我一向是向着匈奴的,你也是知道的,現如今我回到樓蘭繼承王位,還有許多事要與單于商議。”
毗伽的神色變得歡欣了起來,連忙欲要湊上前來:“我這便召集城中的匈奴人,将你的消息帶回匈奴。安歸哥哥……”
她故意嬌滴滴地喚着他,卻沒想到他站起身來,倏地同她拉開了距離。
“時候不早,勞煩毗伽快些同我去張羅吧。我一心忠于單于,萬不想旁生枝節。”說着,安歸拉開了西廂的房門。
毗伽跪坐在地,心有不甘地看着他。
她早就打聽到安歸住在這一處,特地選在入夜前來見他,就是為了向他自薦枕席。她自然也想促成安歸和匈奴和聯盟,可她自己這樁事也很要緊……誰知道過了今夜,安歸會不會生出別的想法。
可安歸打開了房門,他的守衛就在院門外守着,她若是繼續說下去,定會叫守衛聽見,到那時怕是會成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毗伽咬了咬牙,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披好鬥篷,趁着夜色出了門去。
毗伽将藏匿在樓蘭城中的匈奴細作聚集到了燕檀那座小院旁邊的酒肆。
城中大戰開始前,酒肆的掌櫃倉惶出逃,留下了許多酒水尚在店中。安歸踏進酒肆時,發現那些作樓蘭打扮的匈奴人正自顧自地取了店中的酒喝。
滿地都是破碎的酒壇。他們一面喝酒,一面彼此調笑,俨然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領地,十分放松的模樣。
安歸将侍衛留在店外,與毗伽走入店中,親手鎖上了酒肆的大門。
匈奴細作見他并未随身攜帶侍衛,彼此對視一眼,也放心下來。
其中一人出來欲要将安歸迎進店中去,才走到近前,欲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肩,便覺得喉頭一涼,而後捂着脖頸仰面倒地。
那人的喉管中噴出大量鮮血,将地面染紅了一片。
誰也未曾想到,安歸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同他們做,直接動了手。店中衆人一驚,紛紛拔刀向安歸砍來。
毗伽見了血,被吓得尖叫一聲,連忙轉身逃向大門,想要打開鎖逃出門去,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打不開門上的鎖。
她又急又怕,驀地回想起來這是安歸親手上的鎖,只覺得分外絕望,淚流滿面地轉過身來,靠着門滑坐在地。
只是她掙紮着想要開鎖的這半晌,院中的匈奴細作就被安歸屠戮殆盡。毗伽抖得像篩糠一般,看着安歸在酒肆的前後院都搜尋了一番,确認不曾有遺漏,才緩緩向她走來。
猿臂蜂腰的青年身穿一襲月白長袍,猶如天人之姿,卻提着一柄沾滿鮮血的彎刀,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地順着他來時的路滴落。
毗伽不敢相信他居然有如此可怕的身手。她之前分明以為,就算他有什麽異心,不帶護衛也難以從這麽多匈奴高手手中全身而退。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安歸,将自己縮成一團,祈求道:“安歸哥哥,不要殺我……好不好?念在我們曾在匈奴很小就相識的份上,念在我們在匈奴的舊情的份上,求求你……”
“匈奴的舊情?”安歸冷笑一聲,“是念在你縱容手下仆從和你哥哥一起毒死我的白貂的舊情麽?”
毗伽瞪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這樁事同她有關。她看到安歸的表情如同惡魔般可怖,便是再愚蠢也自知難逃一劫,于是開始絕望地放聲大哭。
“毗伽,”安歸蹲下身來,引誘道,“給我看看你的右手,好不好?”
毗伽抽泣着,卻似乎捉住了什麽希望一般,連忙将自己的右手遞了過去,滿眼期望地看着他,下一刻只覺得手上傳來鑽心的疼痛,她撕心裂肺地慘叫了起來。
少女白嫩的手掌上,五指被齊齊削斷,鮮血噴湧而出。
安歸的眼中滿是冷意:“自命不凡的毒婦。這是償還你抽在阿宴手上的那一鞭。”
說罷,他一刀插進毗伽心口。
已近亥時,燕檀才從官署回到暫住之地沐浴過。薩耶替她用布巾擦幹了頭發,整理好床褥,而後告退。
燕檀整理了片刻自己用來裝香露的瓶瓶罐罐,選了自己進來最喜歡的一支塗在發上和脖頸上,才滿心歡喜地擎了燈燭向床走去,準備就寝歇息。
不知怎麽,燭火晃動得格外厲害,她伸出手虛虛地護着,還未走到床邊,便被人從身後抱在了懷中。
燕檀毫不驚惶,反倒是笑了起來:“你來得比信上所說還要早兩日。”
安歸将臉埋在她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連日來趕路和操勞的疲倦都被治愈:“若不是趕在今晚到,我怎麽能聞得到這麽香的阿宴?”
燕檀被癢得笑了幾聲,擡頭看向房門。房門被關上了,薩耶的影子映在其上。
“薩耶果然是你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把你放了進來,都不和我通報。”
她在他懷中轉過身來,看到了他略有疲憊的臉色。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從他身上的香氣聞得出,在來見她之前他沐浴過。
懷中的少女烏發披散,身上穿着純白的單衣,身上還有若隐若現的香氣。在沒有同他見面的日子裏,她的容顏好像愈發美豔,令安歸不由得心搖意動。
他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臉同她親吻,直到燕檀有些喘不過氣才将人放開。
她瞪了他一眼。
“阿宴,”他委屈巴巴地同她撒嬌,“外面的女子好可怕,只有你最好。”
燕檀敏銳:“外面的女子?什麽外面的女子?”
“我殺了毗伽。”他低垂眼睑,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還有和她一起的匈奴細作。匈奴這次受到重創,我卻并未對他們臣服,一定令他們心有不甘。一旦他們重整兵力,就要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