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安歸所言在不久後便逐漸應驗。
盛夏方過, 漠北天氣轉寒、水草愈漸枯竭,世代居于漠北的匈奴以游牧為生,面對如此境況, 難免要面臨缺衣少食的威脅,于是便不停派出小股騎兵侵擾趙國邊境, 掠奪錢財、食物、婦女和奴隸, 以作過冬和戰事的儲備。
燕檀遠在樓蘭, 對匈奴的侵擾早有耳聞。近日更是有一座趙國北部邊陲小鎮受到幾千匈奴騎兵的入侵,知縣帶兵守城, 但寡不敵衆,最終身死匈奴人之手, 匈奴兵在鎮中大肆掠奪殺戮, 将整座鎮子搜刮殆盡方才歸去。
安歸接到裴世矩詳述此事的信函後,表情也并不好看。
雖然匈奴人如今還未對西域用兵, 但顯然, 連日來的多次劫掠意在養精蓄銳、恢複兵力,只待時機成熟就要揮師南下。
而近日愈發頻繁的劫掠也彰顯着匈奴單于急于用兵的狼子野心。
況且, 趙國境內如今仍有秘教蠢蠢欲動,而匈奴的南下更是讓趙國腹背受敵。燕檀雖沒有對他提起過, 但他不讓薩耶通報而偷溜進她的房間時, 偶爾會見到她一個人在皺眉沉思。
安歸走到石塔的窗前, 看到扜泥新建的王宮已有了大致形貌,大約再過不到兩個月就能建成。
他特意命人在王宮前的大街上栽了如樓蘭城一般的胡楊樹。王宮還未建好,胡楊樹卻已經是紅葉漫天了。
安歸記得一年前他在樓蘭城被毫不知情的燕檀撿回去時, 城中的胡楊樹就是這番光景。
他面上的不悅被溫柔取代,不由得勾起唇角,略帶懷念地看着不遠處随風沙沙作響的紅葉, 而後便聽到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燕檀沖上來撲進他的懷裏,他故作趔趄地向後退了幾步,才笑着将她抱緊。
安歸一早便吩咐了自己的守衛,若是燕檀來見他,就不必通報。
燕檀問道:“你說有事情要同我說,是什麽?”
安歸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輕輕點了點,又體貼地躬下身來湊近她。
燕檀瞪了他一眼,然後踮起腳輕輕吻了一下他:“這下可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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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歸從案上拿起一封密函:“喏,趙國國書。我曾在月前派人向趙國求娶你,你父皇應允了——阿宴放心,我同他解釋過,在樓蘭有兄妻弟承的習俗,要求你順應我國習俗為之。”
“我才不在意他們如何看我呢。”燕檀笑道,伸手接過那封國書看了看,“不瞞你,其實我自小就有些期盼自己能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來,令我父皇百般不願卻又無法呵責。”
安歸眉眼瞬間耷拉了下來,委屈巴巴地問道:“阿宴,你同我在一起,不會是為了‘驚世駭俗’氣那趙國皇帝吧?”
燕檀轉了轉眼珠,狡黠道:“是呀,還不是為了尋求刺激?”
安歸忽得将她抱起,惹得燕檀下意識地驚叫一聲,又順着她的話接道:“那不如刺激到底,阿宴同我選一個良辰吉日,做大婚的日子吧?”
燕檀卻微微變了臉色,收斂了笑容,低頭看着安歸的眼睛:“我正要和你商議此事。”
“你知道,匈奴一直在預備向西域用兵,而樓蘭因為地處西域與中原的咽喉首當其沖。冬季漠北寒冷難捱,又缺少糧食,若我是匈奴單于,一定會在冬季趁着從趙國劫掠來足夠的人馬糧草,還有秋季豐收的儲備,揮師南下。若能征服樓蘭,匈奴人的冬季就會好過許多。也就是說,樓蘭将有一場大戰在即。”
燕檀看着安歸:“我說得對不對,安歸?”
安歸颔首,她繼續說道:“而樓蘭內部雖借用匈奴之手除去了秘教,卻也要重建樓蘭城和新的王都,再加上籌備戰事,需要太多人力物力。你才奪得王位,興建氣勢恢宏的王宮和舉辦盛大的繼位儀式皆是為了顯示威嚴、震懾百官和平民,即便要用掉許多人力物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燕檀緩緩說道:“可大婚卻不是。既然你得到了我父王的應允——或者是說,只要你願意,趙國和樓蘭的姻親關系就已成定局,實在并無必要在這種要緊的關頭去浪費財力和物力,削弱樓蘭面對匈奴開戰時的實力。”
安歸的神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他仔細地打量了燕檀片刻,發覺她神情極為認真,并不是在與他玩笑或是賭氣。他知道燕檀所說的确更為周全,于是內心也不由得略略松動。
他嘆了一口氣,捧起燕檀的臉:“阿宴,我在考慮大婚時,考慮的也不全然是與趙國的姻親關系。而且,我期盼很久了。”
燕檀嚴肅道:“你是一國之君,你不要像小孩子一樣!”
安歸猶不死心,仰頭看着她,拿出扮作小乞兒時慣用的神色可憐巴巴地引誘道:“其實大婚也沒有你想象的那般耗費巨大……”
“安歸,其實眼下我能與你呆在一處就很開心,”燕檀扯了扯他的臉,又撲上去蹭了蹭他,好言相勸,“不如等到擊敗匈奴人,我們再籌備一個更為盛大繁華的婚禮,可好?”
安歸最終還是向她妥協了。
那次見面之後,他便不再提及大婚,而是開始全力籌備戰事。九月,安歸親自動身前往樓蘭國北部的高昌國,和西北部的烏孫國,一同商議抗擊匈奴之事。
匈奴若想南下到達樓蘭,必須經過這兩國的國境之內,而又若是樓蘭北上迎敵,也需要防備這兩國與匈奴勾結令樓蘭腹背受敵,或是趁虛而入。
高昌國坐落于西域通向中原的北道,曾是與樓蘭勢均力敵的西域大國。但在樓蘭老國王吞并了龜茲、車師等國後,商隊多經行南道,高昌隐隐落于下風。
所幸高昌國王阚義成篤信佛教,高昌舉國上下也有許多佛教徒,鮮少與別國起什麽争端,只在西域一隅安然度日,倒也安寧繁榮。
阚義成是個溫文的男子,很是熱情地接待了安歸,并未有絲毫的怠慢。
匈奴向來在河西地區和西域作威作福、燒殺掠奪,阚義成心知若是匈奴人征服了樓蘭,便會在西域勢如破竹,屆時高昌唇亡齒寒,便毫不猶豫地應允了安歸結盟的要求。
三日後安歸啓程前往烏孫,卻并沒有這般順利。
烏孫曾被月氏滅國。而如今烏孫王獵驕靡複國不過三十餘年,國家尚處于四分五裂之中。
烏孫王獵驕靡為從已逝太子之弟手下保全太孫軍須靡,将半數兵力盡交予了他,令他前往別處自立,失去了對烏孫的絕對控制,僅可應允安歸在樓蘭發兵匈奴之時以手中半數兵力相助,并贈他良馬數千匹以示誠心。
匈奴素以騎兵著稱,而烏孫馬則有“天馬”之稱,在對匈奴作戰中具有極大的助益,安歸幾經權衡,欣然接受了這份充滿誠意的厚禮。
西域大國間局勢已定,其餘小國亦紛紛歸附。
燕檀在扜泥城中同畢娑一道主持日常政事,又上書趙國,命趙國派遣技藝超群的工匠農人将中原更為精良的耕種、行醫、造械之術在樓蘭傳播,替即将來臨的戰事籌備糧草與兵器。
同年十月既望,匈奴騎兵果然糾結十萬之衆再次揮師南下,直逼西域。
安歸親率騎兵出扜泥城那一日,扜泥竟下起了細雪。
雪悄無聲息地落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燕檀起身時便發覺天地間一片素白,薄雪覆在街道和樓閣之上,她覺得很美。
燕檀和畢娑一路騎馬将安歸與衆軍士送出扜泥城外。
臨別之時燕檀拉過安歸,替他整了整甲衣,而後拉着他的衣袖,仰起頭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安歸了然,略略低下頭去湊近她,燕檀立即踮起腳湊上來吻了他一下。
“等你回來的時候,王宮都打理好了。記得你說過的話,你會在那座宮殿裏同我成婚。”
已經出落得美豔動人的小公主站在素白的雪地中,扯着他的衣袖仰起頭看他,眼睛中亮亮的,不知是淚光還是其他的什麽。不過,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哭。
身披盔甲、神色淩厲的金發青年眼神難得地柔和了一瞬,而後沉聲承諾道:“好。”
戰事在西域與匈奴的交界爆發。
安歸親自率軍迎敵令樓蘭兵士氣勢大振,且他自幼研讀兵法著述,又足智多謀、屢出奇詭之計,匈奴漸漸敗退,後方糧草供應也被安歸切斷。
戰局的轉機出現在十一月。
十一月十三,烏孫國國王獵驕靡崩逝,烏孫內亂一觸即發。燕檀聽聞消息,便立即派薩耶前去烏孫,離間太孫軍須靡與太子之弟大祿,使得兩人陷入争鬥之中,令與匈奴暗中勾結的大祿被國內權力鬥争所牽制,無暇分身增援匈奴。
十一月二十一,高昌國國王之兄阚首歸在匈奴的支持下殺國王阚義成而篡位自立,撕毀盟約,率軍南下趁虛而入攻打樓蘭。
失去了烏孫和高昌的同盟,樓蘭又頻頻告急,安歸的勝局被漸漸扭轉。
十一月晦,匈奴單于派人向安歸送去消息,道是若安歸交出趙國送來和親的公主,以示與趙國決斷之意,便願意同他坐下來,議和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