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安歸提着染血的彎刀, 腳步沉重而緩慢地踏出了那間食肆。
他一步一步地踏在荒蕪已久的街道上,朝飄蕩着鬼火的地方走去。方才眼中的迷茫和猶豫已經蕩然無存,血色覆蓋了原本碧綠的眼瞳, 透出驚天殺意。
他的身後是被削做碎塊的幾名食客,斷肢殘臂淩亂一地。燕檀胸口的鮮血汩汩流出, 身子軟倒在地上。
金發青年白皙的面龐上被濺上了那幾名食客烏黑的血液, 俊美而妖豔。但他仿若全然不覺, 只顧着提着刀向前走去,眼中是凝固而駭人的決絕。
“都給我出來。”他開口, 聲音低沉得仿佛自地獄爬出的惡鬼,“我有足夠的耐心, 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他繼續向前走去, 清脆的腳步聲落在深夜的街道上。
前方天光乍破,刺眼的白光逐漸穿過他的周身, 而後他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安歸睜開眼時, 發現自己正被純白的絲網包裹,一只體型碩大的紫黑色蜘蛛正趴在絲網上吐絲做結。
他的思維停滞了一瞬, 腦中劇痛無比,而後反應過來, 眼前這只蜘蛛正在用絲做成一個巨大的繭子, 想要把他困死在其中。
而察覺到他的異動, 那蜘蛛也頓了頓,随即發出“嘶嘶”的聲響,下一瞬間向他的臉上撲來。
安歸的身形靈活地躲過這一擊, 周身骨骼發出一聲脆響,而後整個人縮了一圈,他的手臂從繭子緊密的包裹中脫出來, 一掌便将那只蜘蛛劈作兩半。
蜘蛛微微掙紮,而後就不動了。
安歸用力将纏在自己身上的蛛絲撕碎,從其中脫出,而後發現自己身邊的位置擺着另一只人形蛛絲繭。
那只繭比他所在這只嬌小得多,已經被從頭到腳地包裹起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繭中也毫無動靜。
安歸眉頭緊皺,用力将繭子撕開,果然看到了燕檀雙目緊閉的蒼白的臉。
燕檀醒來後視線仍有些模糊。她摸了摸手指所碰到的東西,察覺到似乎是一床棉被,于是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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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轉向聲音的方向,模糊地看到了燈燭旁的一個人影,“你身上可好些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畢娑?”燕檀揉了揉眼睛,抛出一大串問題,“我有些看不清了,這是何處?你帶來援軍了麽?安歸又在何處?”
對面模糊的人影嘆了口氣,依她所問回答道:“援軍已到達一天一夜了,殿下把你從秘教的巢穴中帶出來也有一天一夜了,你一直在昏睡。你中了秘教的蠱毒,所以才會看不清,我在替你煎藥,你吃幾服下去,把殘毒逼出來便會好轉。殿下此刻正率軍攻打秘教。”
燕檀繼續追問:“那他的身體——”
“你放心,”畢娑道,“殿下的身體狀況比你好得多。而且秘教爪牙大多被元孟調去了樓蘭城中,此地留守的不過是些殘兵敗将,故而他們才會用蠱術迷惑你們,而不選擇正面交鋒。殿下此時不過是在清剿和出氣罷了,并不是太難。”
說罷,他起身走向軍帳,向守衛的士兵說了些什麽,而後折返回來。
燕檀摸索着坐起身來,畢娑連忙上前道:“公主,你行動不便,可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
燕檀搖了搖頭。于是畢娑便見到那小公主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左胸肋下,而後明顯松了口氣,又去摸自己的雙手雙腳。
畢娑目瞪口呆:“……你在幹什麽?”
燕檀理所當然道:“檢查我有沒有缺了什麽,誰知那幻境裏受到的傷會不會成真。”
畢娑一時無語,重新坐回原處默默煎藥。眼瞧着藥就要煎好,他不免開始對着那深褐色的藥湯猶豫,到底是就這樣端過去給那小公主,還是再等一等……
燕檀的眼睛還未恢複,看東西的神情很是茫然。他若是就這樣将藥端給她,讓她自己喝,極有可能會燙到她,殿下知曉了一定會同他算賬。可總不能他去喂吧?那樣若是讓殿下知道了的話,是不是更不會輕易放過他……
畢娑嘆了口氣,在燕檀疑問的目光下繼續面不改色地煎那早就煎好的藥湯。
在畢娑第二次往快要熬幹的藥湯中添水時,軍帳的簾子被人掀了開來。
那人十分急切地向燕檀的方向走來。燕檀只來得及模糊地看到那人長發耀眼的金色,便被擁進了懷中。
熟悉的味道鋪天蓋地地将她包裹起來。在屬于安歸的氣息中,還混雜着她曾送他的那支香露的香氣。
這個幼稚鬼顯然是從戰場厮殺中退下後,怕身上的血腥氣吓到她,于是特意去沐浴了一番,還用上了香露。燕檀這樣想着,松了一口氣,笑着将臉枕在他的肩膀上,伸出手臂也将他抱住。
畢娑見狀,低垂眼睑,從一邊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還好,還好不是真的。”
安歸的聲音十分沙啞,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令燕檀的心一顫。
他輕輕蹭了蹭她的臉,略有委屈道:“為什麽要那樣?為什麽不問問我?也許我們商議後還會有更好的辦法。即便沒有,我也不要那樣。”
“還記得嗎?我很早便同你說過,我聞到了一股很微弱的香氣。後來我們去了那座死城,雖然你我都曾懷疑過是不是真的去了千年之後,但我在那座死城中仍聞到了同樣的香氣——沒有如此相同的香氣可以綿延千百年,所以我一早就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香氣證明,我們始終在某處,未曾動過。”
“我在那幻境中的酒館中時便一直在想,究竟我們如何才能從幻境中醒來。直到聽了那裏客人的議論,我才真正明白制造幻境之人的目的。他想讓你陷入對自己的懷疑,消磨你的鬥志,不再與他為敵,然後永遠沉睡在幻境中。”
“那麽,打破的幻境的方式便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最大限度地喚起你的殺意,也有可能,是幻境中我們的死亡。在那種情況下,唯有我的死可以同時嘗試這兩種可能。”
燕檀從他的懷中擡起頭來,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龐,聽到安歸聲音低沉地問道:“那若是有一種方法是錯的,又該怎麽辦?”
燕檀一愣,安歸忽然靠近她,令她看清了那雙深潭一般的碧色眼眸。他凝視着她,令她有種自己會被吸引進那雙眸中的錯覺,而那其中似乎醞釀着無聲的風暴。
“阿宴,如果我醒來了,你卻……醒不來,”他似乎是回想起長刀貫穿她胸膛的可怕一幕,聲音不自覺地沾染了痛楚,“我又該怎麽辦呢?”
燕檀毫不猶豫道:“即便只有你醒來了,救我的辦法再困難,你也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回我的,就如同只有我醒來,我也會救你一樣。”
她笑嘻嘻地湊上前去,在他唇上印下輕輕一吻,溫言哄道:“是不是?”
安歸眼中神色有片刻松動,但仍尋回了一開始的理智,決心不被懷中這柔軟馨香的小公主三言兩語哄騙過去,收斂神色道:“阿宴,你知道嗎?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見你用這樣的代價,再達成任何目标。”
燕檀呆住,忽而想起,即便是在樓蘭王宮中那般艱難的情況下,他也要扮作又老又盲的老婆子進到別苑來,只為了同她說一句,不要玉石俱焚。
她瞧着他,點了點頭。而後眼前的青年俯下身來,将她緊緊地擁在懷裏,長出一口氣。
“你答應我了。”他似是不放心,又強調道。
燕檀連忙再點頭:“嗯,答應你了。”
安歸的情緒放松下來,輕輕吻了吻她的脖頸:“這裏的秘教已經基本剿清,我們兩日後便返回樓蘭城。據探子說,那裏的戰事也快要結束了。元孟被誅殺,但匈奴人也受重創而歸,只有零星的秘教信徒茍延殘喘,需要我去清理一下。”
燕檀的脖頸被他吻得癢癢的,但也不想躲開,微微縮了縮,任由他從脖頸吻到了臉頰,渾身微微燥熱。而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直起身來看着安歸的眼睛。
“既然之前經歷過的只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幻境,那你千萬莫要把其中那些心懷鬼胎的話當真。”她微微仰頭,捧着他的臉,“死的大多是秘教和匈奴人,樓蘭子民都被你好好保護了起來。若是那些人不死,樓蘭才會遭遇厄運。”
她抿了抿唇,很認真道:“你沒有做錯。你才不是什麽詛咒,老國王同我說過,你是結束詛咒和噩夢的人。”
安歸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輕笑了一聲,伸出手指捏住她細嫩的下巴摩挲:“我大概是在幻境中鬼迷心竅,才會相信那些話。若是要徹底剿滅秘教,絕不能細細去查他們的身份,而是要布下誘餌引他們自己傾巢出動。因此,我的辦法才是最為英明的。”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很開心,語氣輕快地同燕檀道:“但幻境中所言也有幾分道理。戰事過去後,城中會有許多腐爛的死屍,極易引發瘟疫。因此我決定遷都扜泥城。”
“我要在那裏建造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而後向趙國重新求娶你。我們會在那座宮殿裏成婚。”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在唇齒交纏間極為狡猾地引誘道,“你會是樓蘭最尊貴的王後,我一生摯愛的妻子。好不好,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