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少女馨香柔軟的身體殘存的觸感仿佛仍留在懷中, 令元孟有些心猿意馬。
他久居高位,并非未曾見過絕色美人投懷送抱。西域諸國的美人大多熱情妩媚,令元孟看得有些膩煩。那匈奴公主空有幾分姿色, 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況且,他本于美色并無興趣, 對燕檀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若無意外, 今日甚至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但今日嗅得她身上的香氣, 卻令他心緒大亂。
她才湊近他時,他只聞到了淡淡的漿果香甜。但不多時, 他與她閑話時,竟竟發現她身上的氣息沉澱成了醇厚的安息香氣。
這般會随着時間變換的香氣, 這些年來, 他只見過兩次。
而這香氣的主人,再一次救了他。
元孟驀地從窗邊轉身, 走向寝殿另一邊的博物架, 從屜中翻找出一只舊瓷瓶。
那只瓷瓶釉色粗糙凝滞,一看便是民間的廉價貨, 又經過數年時光,變得更加粗陋。元孟低下頭去, 看着瓶身用朱漆寫的那一句歪歪扭扭的漢文。
“撥雪尋春, 燒燈續晝。”
燕檀睡得并不深。夢境光怪陸離, 她的身體又十分沉重,僵在那裏怎麽也醒不過來,半夢半醒之間, 聽到了外間傳來的吵鬧聲。
薩耶帶着哭腔小聲央求道:“姑娘已經歇下了好一會了,哪怕您真的要見她,也容我去和姑娘禀告一聲……”
毗伽向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那身材健壯的侍女便将薩耶死死扯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令她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匈奴少女堂而皇之地闖進寝殿,幾步上前來,用力扯開床上挂着的床帳:“給我起來,你這不守信用的中原人!”
燕檀被倏地驚醒,擦了擦額前冷汗,這才看清來人。
她坐起身子,暗中長出一口氣。今夜睡前等了那麽久也不見這位匈奴公主來,終于睡下了,倒是鬧上來了。
燕檀心中清醒萬分,卻做出一副懵懂的樣子:“何事令公主如此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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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伽氣急敗壞,用鞭子指着燕檀:“你明知道為什麽,休要擺出這一副樣子來!上次你分明向我保證過不會再糾纏殿下,可今日我還是在他身上聞到了讨厭的香氣。他來同你用膳,你還在刺客面前舍身救他,你這賤人,一定是在勾引殿下,難怪殿下日日不許我近身。”
她越說越氣,揚起手就要用鞭子抽過來。燕檀連忙閃躲,本能地舉起手護着臉,卻還是給抽中了右手,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燕檀深吸一口氣,忍下疼痛,引誘道:“公主息怒,我願将您在殿下身上聞到的那香露獻給公主,以示我對公主的忠心。”
毗伽停住手,驚訝地問:“你說什麽?”
“如公主所見,我資質平平,能引得殿下流連,大約是這香露的功效。若是我将這香露贈予公主,并永不再用,想來以公主的姿容,更能令殿下傾心。”
其實令元孟往後少來別苑見她,她只須直接同他說上一句便可。畢竟無論心中如何想,他表面上還是始終将她當做真正的華陽公主,想必會尊重她的想法。
但如此行事不甚高明。
燕檀既想要向毗伽交換什麽,總要令她真正感覺自己有所得才好。燕檀私下勸說元孟,并不如假托這香露更令她心安。
況且,勸說只有一次,燕檀一旦向元孟開了口,就不好再邀他回來。而贈香露可随她心意擺布,任是有許多次也無妨。往後她若是還有用得到這位匈奴公主的地方……
匈奴少女轉了轉眼珠,仍維持着那一副高傲的模樣,但已掩飾不住那副喜不自勝的神色:“你可不要反悔,若是膽敢反悔,我便叫人活活抽死你。”
燕檀咬了咬嘴唇,低眉看着手上的傷口:“我已知曉了公主的厲害,又怎敢反悔,欺騙公主。但如此行事,到底是将殿下的寵愛與我此後的榮華都拱手于公主,不可否認,我确實有些私心想要公主成全……”
毗伽一挑眉,立即警覺起來:“你想要做什麽?”
“公主莫要擔心,此事與元孟殿下無關。”燕檀從枕中取出一方絹帕,握在手中,“我不識匈奴文字,不過是有幾個匈奴字要請教公主罷了。”
西宮今夜燈燭高照,樂舞喧鬧直至深夜不休。
樓蘭小王子于自家庭院中架起匈奴行帳,在帳中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并親臨烹煮,以匈奴膳食與禮儀宴請貴客。
銅爐之下的火燒得愈來愈旺盛,片刻之後便将爐中的湯燒沸。安歸抽出腰間那柄鑲金的匕首,從身邊的羊腿上削下鮮紅滑嫩的肉丢進爐中。
那肉片沒入滾水片刻,便從鮮紅變作奶白,浮在沸騰的湯面翻飛。
安歸端起酒杯,笑着朝對面略顯不安的匈奴青年悠然開口:“自從回到樓蘭,就再也不曾嘗過這般珍馐美味了,真是懷念曾在匈奴的日子啊。”
琥珀般的酒漿在他杯中微漾,映出他俊美無俦的容顏。
平日裏披散的金色長發今日有幾绺被細細編起,随意地垂在肩頭,這番效法匈奴人的打扮竟沖散了平日裏的些許陰沉,襯得安歸愈發潇灑明豔。
坐在他對面的那名匈奴青年名叫骨咄,是當今匈奴左賢王之子,生得赤發皙面。
骨咄聞言有些顧慮地舉杯對安歸道:“我雖知道你是熱心,可這樣大張旗鼓,難免令中宮那位殿下知曉……”
“他知曉又如何?”安歸提起酒壺向自己杯中斟酒,明滅搖曳的火光襯得他此時的表情有幾分邪氣。
骨咄心中本就自以為有着一番不可告人的算計,聞言不由得一驚,可定睛細看,卻又覺得他分明神色十分無辜。
“我以匈奴禮儀,宴請在匈奴的故交,又不是什麽出格的事。王兄不會同我計較。”
骨咄松了一口氣,不由得卸下心中防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說的是。今夜我們可要暢飲一番,一敘分別這多年來的境遇。”
安歸悠然自得地用匕首削下羊腿上的嫩肉抛入爐中,唇角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哦?分別多年,我仍是将匈奴當做親厚故交,不知匈奴于我又是怎樣一番看法?”
骨咄在心中暗罵,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打着哈哈:“自然是同殿下一樣的看法。”
“那為何會将毗伽公主許給我的王兄呢?”
爐底的柴燃燒殆盡,火光倏地黯淡了下來,明滅搖曳的光在這狹小的行帳中映得那金發青年的臉愈發深沉。
骨咄額上驚出一層冷汗。
單于之前原本是将全部厚望寄予了自小就在匈奴長大的安歸身上,認為安歸向來歸順匈奴,将來繼承王位後應也甚好拿捏。但近來樓蘭國王病重,元孟卻包攬政事,将毗伽許給元孟,也是單于的權衡之舉。
畢竟無論将來樓蘭是誰繼位,匈奴都要能夠把控得住才行。
但這一番算計到底是背棄了安歸,眼下被對方直截了當地說出,骨咄一時間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咬牙切齒地安慰自己,安歸不過是個失勢的低賤質子,而他代表匈奴汗國而來,又在樓蘭有元孟撐腰,何必懼怕。
可當他擡頭對上青年潋滟的碧眸,卻仍失了分寸,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莫要驚惶,”安歸狡黠地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匈奴看重于我,今日有此一問,不過是替你們做個提醒罷了。”
“此話怎講?”
安歸轉了轉手上的匕首。骨咄只見一抹雪白亮光閃過,那匕首就已經被安歸收入腰間鞘中。
“你此番來樓蘭,應該也是聽聞有一名自稱趙國公主的中原女子被元孟接入宮中吧?數月之前,你們曾與元孟合謀,刺殺趙國使團,借機挑起争端——”
骨咄張口欲言,安歸微微一笑,繼續說了下去:“不必急着反駁,我對這件事并沒有什麽看法,也毫不關心。只是,在沙漠深處刺殺一隊幾乎毫無反擊之力的和親使團,本應當是萬無一失的,不是嗎?”
骨咄緘口不語,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
“你應該也很想不通,明明你已經親自帶人馬将使團全部屠殺,還特地确認了華陽公主已氣絕身亡,為何在毗伽進入樓蘭後,偏偏又冒出來一位真正的華陽公主呢?”
安歸舉箸去取爐中撈已經煮熟的肉片,面上一片餍足之色:“我聽說,王兄與那華陽公主十分和睦,毗伽動了好幾次怒。而趙國的安西侯,也是同華陽公主一同出現在樓蘭城中的。”
骨咄終于怒不可遏,開口罵道:“元孟這叛徒,我聽聞此事後立即趕來樓蘭見他,唯恐他懷疑是我們匈奴人做事不夠利落,耽誤了兩國的謀劃。他卻對此事含混再三,道是局勢尚不明朗。我早就覺得,元孟并不可信——”
他舉起酒杯,遙遙對安歸道:“多謝你的提醒,果然還是自小在匈奴長大的人更值得信賴。我這便向單于進言,匈奴不會再與元孟有所往來。想來單于也願意全力支持你繼承樓蘭的王位。”
天色将明,中宮寝宮之內,元孟立于高窗前,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西宮徹夜未熄的燈火。
在他的身後,一名輕紗覆面的異族女子優雅侍立。女子妃色衣裙若隐若現地遮蔽着豐滿的蜜色胴體,聲音如同傳說中的女妖一般蠱惑而悅耳:“小殿下與骨咄交好,竟然已到了如此明目張膽的地步,甚至不欲在殿下面前隐瞞,想來匈奴人已不可信。”
她輕輕開口,眼睫微顫,褐色的大眼睛看向元孟,藏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殿下還在猶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