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深入
藍衣男人立刻高興起來,向梅嫣略一示意,梅嫣立刻心領神會地從懷裏掏出一小包藥粉來,走到晏懷風面前伸出手用力捏住他的下颔,以免他轉開頭去。
晏懷風擡眼,卻沒有看她,眼神越過梅嫣的肩膀,落在楚越的身上。楚越忍不住微微移開了臉。
此時的少女看上去全無曾經對“韓大哥”的含羞帶怯,動作利落地抖開了紙包,擡手就準備給晏懷風強行灌下去。
藍衣男人卻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忽然叫停道:“梅兒等等。”說罷對楚越一揚頭,“大哥,你來好不好?”
楚越心下一驚,梅嫣已經停下了動作,舉着藥粉等他去接過來,而藍衣男人依舊挾持着晏懷風,兩人齊齊望着他。
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越的身上。眼神明明是無形的東西,卻讓此刻的他無比難受,就好像全都化為銳利的針芒,刺得他幾乎要遍體鱗傷。
毫無疑問,其中晏懷風的目光絕對屬于最致命的一擊,盡管看上去并沒有責怪的意味在其中。
晏懷風只是安然地望着他,卻讓楚越幾乎想要抗拒梅嫣的冰冷、藍衣男人的熱切。但是他知道,現在他不能。
在藍衣男人殷切的期待中,楚越走到他們的面前,伸手接過梅嫣手中紙包的藥粉,遞送到晏懷風的嘴邊。
他的手指無意中撫過晏懷風的唇,那種溫熱的柔軟讓人心驚。而他手中的藥粉每靠近晏懷風一分,藍衣男人的目光就亮一點。
沒有任何的聲音,楚越如同梅嫣剛才所做的那樣,捏住晏懷風的下颔迫使他仰起頭來,将藥粉全部倒進他的嘴裏。
晏懷風至始至終都在看着楚越,直到微苦微澀的東西落進嘴裏,不小心被藥粉嗆着了,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眉間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楚越扔掉空空的紙包,漠然從晏懷風的身前擦身而過,徑自離開。
晏懷風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腳尖,連綿不斷的咳嗽聲讓他看上去那麽狼狽,而病态的紅暈從脖頸爬上臉頰,證明這藥讓人非常痛苦。
藥的效力很快,在一聲重過一聲的咳嗽聲中,晏懷風開始全身發軟,到最後甚至站立不穩,差點兒癱倒地上。
藍衣男人與梅嫣交換一個眼神,戒備的神色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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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把晏懷風扔給梅嫣,快步向楚越追去。沒有人看到,楚越籠罩在寬大衣袖中的雙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他能夠感覺到手指上還殘留着晏懷風唇間的餘溫,現在卻不能好好保護他。
甚至要親自傷害他。多殘忍。
而就在這時,有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抱住了自己,楚越渾身一震,然後倏地反應過來這次擁抱自己的人并不是晏懷風。
那種感覺,絕對是不一樣的,化成灰他都能記得。
藍衣男人摟着楚越的脖子,跳到楚越的背上,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楚越背着一個藍色的大口袋。
長久以來的謀劃終于接近成功,又和分離已久的親人再次重逢,他看上去心情好極了,一直附在楚越耳邊絮絮叨叨,叫着大哥大哥大哥。
楚越背着他,偶爾以回應一個語氣詞,看上去只是在漫不經心地聽着,腦中卻飛快分析着聽到了一切東西,然後把有用的信息剝離出來。
梅嫣跟在他們身後,用不知從那兒掏出來的繩子将晏懷風是雙手縛在身前,拉着他走。
晏懷風此刻實在是無比狼狽,暗月宮的藥顯然效力十足,化去了他一身的功力不說,還讓他虛弱得連個一般人都不如。
他幾乎是踉踉跄跄地跟在梅嫣身後被牽制着跟随,梅嫣顯然沒有要顧及他感受的心思,根本不管晏懷風是否能跟得上自己的腳步,只是保證自己不會離藍衣男人太遠,讓那兩個人處于自己的視線之外。
楚越完全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看到現在晏懷風的模樣,就會忍不住做出什麽他自己都不能預料到的事情來。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麽似地,想問藍衣男人,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更不知道十四從前究竟是不是管他叫名字還是直接叫弟弟,不敢輕易出口,只好停下腳步來等梅嫣。
“梅兒。“
“主人有何吩咐?”梅嫣扯了扯繩子,趕忙走近楚越。
楚越控制着自己盡量不去看晏懷風,望着梅嫣的臉問:“蕭沉和路千尋呢?”
“主人不必擔心,梅兒已經處理好了。”
楚越一皺眉頭,處理好了?什麽叫做處理好了?難道……可是以蕭沉和路千尋的功夫,怎麽看也不像會被梅嫣輕易給“處理”了的。
蕭沉路千尋兩人此次是來幫他們的,若是出了什麽事,叫聖門上下如何向尋簪閣交代?不過,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給尋簪閣一個交代都是問題。
梅嫣以為楚越擔心尋簪閣的勢力,低頭說:“主人已有妄言書在手,尋簪閣實在不足為懼,還請不必多慮。”
她的眼神是那麽虔誠,那是完完全全的面對信仰時的表情,和楚越對晏懷風的忠誠又有不同,那是純粹的,對力量的信仰。
楚越不敢再多說什麽,只怕多說多錯反而露了痕跡,只好一副深沉的模樣,用來應對藍衣男人不知疲倦的熱情。
梅嫣的辦事效率顯然極高,車馬都已打點妥當,也可以見他們是多麽地自負,早在行動開始之前就已經認定自己一定會成功。
藍衣男人撩開車簾,讓楚越先上。楚越環顧四周,一共只有這一架馬車,馬車看上去也不大,似乎坐不下太多人。
梅嫣很自覺地往外面一坐,打算充當車夫的角色,雖然這裏的任何一個大男人看上去都比這嬌滴滴的姑娘看上去更适合駕車,然而很顯然,她是不可能讓她尊貴的主人或者尊貴的大人駕車的——至于晏懷風,只怕他現在拉起缰繩的力氣都沒有。
楚越坐上車,藍衣男人跟着坐上來,随後就要放下簾子。楚越眉心未動,忍不住問:“少……晏懷風人呢?”
藍衣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讓他跟在車後面就是了,這麽點兒大的地方,難道還能坐人不成?”
“不行!”楚越想都不想就忍不住脫口而出,然而接受到來自藍衣男人奇怪的打量眼神,才按捺下心頭的心疼一本正經地說:“這麽拖回去不死也死了,我還有話要問他。”
藍衣男人看上去不太高興,但楚越看上去确實有正事的模樣,不好反駁,只好讓梅嫣把人弄上車來,然而到底不讓他進車廂,就與梅嫣一同在外面待着。
晏懷風總是那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明明現在虛弱地連只螞蟻都撚不死,偏偏還是讓人覺得隐隐地心生畏懼。
在梅嫣和藍衣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楚越別說悉心照顧晏懷風了,就連正常的食宿都沒辦法周全。
眼睜睜看着晏懷風好不容易稍微好起來的身子骨又見天兒地瘦下去,這麽過了幾天,竟連雪山上冰獄中初遇之時都不如了。
“大哥,你又在發呆了,究竟想什麽呢?”藍衣男人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楚越的怔忡。他剛剛正透過車簾子的那一絲縫隙看着晏懷風的一點影子。
“沒什麽。”楚越收回目光朝藍衣男人一笑,“趕路有些倦了。”
“再過幾天就到了。話說我剛才說的話你覺得如何?晏清河已死,沈玉以及一衆聖門舊部收歸暗月宮門下,等我們研究透妄言書,再入中原武林必定所向披靡,暗月宮再次稱霸武林的時代指日可待,必能一雪當年恥辱。”
“再次稱霸武林……”楚越低聲重複着藍衣男人的話,有什麽東西在腦海間一閃而逝,沒能抓住,“我記得,暗月宮從前與聖門和鬼門都是交好的。”
藍衣男人冷哼了一聲,“若沒有他們,暗月宮豈會一夕落敗?鬼門之主薄情涼性,聖門門主不過是奸佞小人。他們倒是好姐弟,只苦了我們。”
看到對方忿忿然的神色,楚越不再說話,只有馬蹄聲響在耳畔,卻恍惚間讓他覺得像極了當初離開奉裏小鎮,與晏懷風同車一路去往中原的時候。
類似輕佻的戲言還在耳邊,如今卻已經天翻地覆,同車裏坐着的也不再是當時之人。
楚越伸手在懷裏摸了摸——他想到了那本春宮圖。從那次昏迷以後,他再也沒有得空按照晏懷風的吩咐好好“研究”其中的姿勢了。
一摸卻摸了個空。
究竟是什麽時候不見的,竟連每天換衣服的時候都沒有發覺。連它也沒有了,現在在手邊的,只有那個不輕不重的木匣,和裏面的妄言書。以及腰間挂着的,烏沉沉的幻生劍。
一路竟寂靜若死,不見一點風吹草動,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經在暗月宮的掌控之下一樣。中原武林沒有半分動靜,尋簪閣也許還不知道蕭沉和路千尋出了事。
到達暗月宮的那一天,天色陰沉沉的。
令楚越詫異的事,暗月宮與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在他的想象中,暗月宮即便不如白道聯盟那麽氣勢恢宏,也不會比聖門差到哪裏去。
然而眼前的地方實在是……有點寒酸了。
看着楚越疑惑的表情,藍衣男人嘆了一口氣,“連我自己也常常覺得奇怪,暗月宮怎麽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大哥,你記得麽,小時候娘常常對我們說,從前的暗月宮是多麽的輝煌。而現在,誰相信這種地方竟然是……”
楚越想,他大概明白為什麽十四當年如此年幼就要自己去潛伏聖門,而藍衣男人也要親自四處奔波,這個曾經輝煌鼎盛的門派早已連退居滇南的聖門都不如。
藍衣男人揮手叫道:“大哥,走,我們去見娘親。”
楚越一凜,看來這個藍衣男人口中的“娘親”大概就是暗月宮的宮主了,或者也是這一切的幕後策劃者?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被梅嫣看着的晏懷風,藍衣男人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放心不下這個曾經的聖門少主,于是對梅嫣說:“把我們的晏少主先關起來吧。”
然後一拉楚越的手,“走,娘該等急了。”
楚越只來得及回頭,看着晏懷風被梅嫣推搡着往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而拉在自己手上的,卻是另一個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