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誘敵
楚越只看了那木盒一眼,就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晏懷風身上。此刻的晏懷風讓楚越覺得心疼,仿佛一瞬間剝開了堅硬的外殼,就能觸到裏面最柔軟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拭去晏懷風臉上的淚水,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等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指尖幾乎已經碰上了晏懷風的臉頰。
而晏懷風只是一動不動地半跪在那裏,靜靜地看着楚越。
楚越慌忙收回手。
晏懷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然轉過頭去,再回頭時臉上的淚痕已經消失了。他迅速地恢複了平靜,看上去就好像剛才那個脆弱的人并不是他一樣,只是手掌還是緊緊地按在地上,連指甲插進泥土裏都不自知。
楚越低下頭,不敢去看晏懷風的眼睛,剛才一瞬間的失态讓他害怕晏懷風會察覺自己的心意,不過這種情況,也許他根本無暇顧及。
掩飾般地指着那個木盒子随口問:“少主,這是?”
晏懷風小心翼翼地擦幹淨木盒上面的泥土,珍而重之地連同鑰匙一起拿起來,無比冷靜地說:“妄言書和鑰匙。”
楚越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是說夫人把它……”
“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麽多人殺人放火,卻怎麽也想不到它在這裏。”
晏懷風笑了笑,把木盒捧在懷裏,“看來我和晏清河都錯了,也許最初的時候,我娘來聖門的目的真的是這本書,只不過到最後,她已經愛上了那個男人,所以才沒有真的把書交給她的組織。”
“那夫人為什麽不告訴門主?”楚越不明白,他記得晏懷風說過,她娘至死都不肯把妄言書的下落說出來,如果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話,為什麽她不說呢?
楚越不明白,晏懷風卻是了然,“我想她是對晏清河失望了。她既然是探子,一定受過最好的訓練,僞裝、探查、取信于人、足夠的耐力——還有事敗之後面對刑罰而不吐露真相。最初的時候,她的心裏一定什麽都沒有,除了任務。”
“可晏清河對她太好太溫柔,讓她愛上了她。她偷到了妄言書,卻百般猶豫,甚至在最後關頭背叛了她的組織。一回頭卻發現晏清河要殺她,她一定以為晏清河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而那些溫柔愛護從始至終都是假的,只是個溫柔陷阱而已。”
楚越啞然,他不是女子,不知道她們在為什麽有時候看上去那麽柔弱,有時候卻又奇怪地決絕。
門主夫人寧願被門主親手殺死,也不願意告訴他其實她沒有背叛他的真相,是因為她對晏清河感到心灰意冷,所以覺得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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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對晏懷風太不公平,上一代人的愛恨糾葛,卻讓當時還只是一個孩子的晏懷風去承受。
楚越低着頭,輕聲說:“少主,也許夫人她真的很愛門主,可是卻不夠愛你。”
晏懷風笑了一下,愛麽?這是種多麽累贅的情緒。他習慣了,無所謂,也許他娘也是愛他的,只是更愛晏清河,所以選擇這麽慘烈的方式作別,毫無疑問,至少晏清河這一輩子都別想忘記她。
“至少她把它留給了我。其實我更想知道,晏清河到底愛沒愛過我娘。不過可惜他也死了。”
晏懷風拿起那把鑰匙,鑰匙在陽光下閃着細微的光,形狀與一般的鑰匙大相徑庭,晏懷風記得,他曾經看到過類似的形狀,就在那個冒充他的藍衣男人的脖子上。
那枚玉佩,和這把鑰匙真的很像。就跟那個人跟他很像一樣。可惜再像也終究只是假的,永遠不會變成真品。
那個男人把形似鑰匙的玉佩故意挂在讓他看得到的地方,無非是想讓他更進一步地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晏清河的親生兒子罷了。
也不算失敗不是麽?終究那些日積月累的懷疑讓他沒能及時救出晏清河。
晏懷風想,很多事情該結束了。
“阿越,過來。”他揮手讓對方走上前,把木盒交到楚越手裏,楚越覺得那一瞬間晏懷風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帶着某種破釜沉舟的意味。
然而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異樣,只是如常一般地說:“拿穩了,我要打開盒子,看看這本曠世奇書。”
他這話說得音量并不低,仿佛并不怕被誰聽見,要知道叛徒沈玉和那些觊觎妄言書的中原人氏還不知道人在何處,晏懷風不應該如此不小心謹慎。
楚越注意到他雖然看上去像是不動聲色地專注于手中的鑰匙,眼角的餘光卻慢慢從四周掃過。
庭院空寂無人,仿佛唯有衰草零落,和一位已在黑暗的地底化為了枯骨的往日紅顏。
微風吹來,樹影處輕巧地晃動。
晏懷風看了楚越一眼,叮囑到,“阿越,手穩一點。”
雖然不明白晏懷風為什麽一再叮囑自己要把盒子拿穩,畢竟這盒子并沒有多麽沉重,不過楚越還是點點頭,沉穩地應是,雙手緊緊地捧着木盒。
晏懷風低下頭,認真地将手中的鑰匙插入木盒前面的鎖孔裏,專注地觀察着木盒的情況,幾縷發絲從他頸後滑落,垂在臉龐,随風輕輕搖擺。
楚越又有那麽一霎那的走神,就在這時,他耳邊聽到極細微的“咔嗒”一聲,手中的木盒微微震動起來,仿佛裏面有什麽活物在掙紮。
沒有什麽活物能在密封的盒子裏活上那麽多年,楚越知道那應該是木盒中的機關因為鑰匙的介入正在轉動。
這個寶函由最精通機關消息的巧匠做成,裏面裝有非常複雜的機關,一旦被不是正确鑰匙以外的外力強行開啓,就會連同裏面所裝的東西一起直接毀掉。
否則,又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對一把鑰匙心心念念,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随着最後一聲震動,木盒終于在楚越的手中“啪”地一聲打開,埋藏了許久的東西重見陽光。
晏懷風和楚越同時看到,盒子中間靜靜地躺着一本小冊子,它看上去太過平凡,甚至連本書都算不上,沒有封面也沒有任何字跡,第一頁是完全的空白。
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不知道妄言書究竟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在地底下埋了那麽多年,竟然絲毫沒有泛黃,也沒有在陽光再一次照耀它的時候瞬間化為齑粉。
楚越擡起木盒想将妄言書遞到晏懷風面前,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庭院忽然響起了某種蕭殺的氣息。
一把短劍帶着淩厲的破空風聲直直向晏懷風地後背射來,來源正是剛才随風輕晃的樹影之中。
楚越面色一變,急促地喊:“少主小心。”
而晏懷風已經一側身讓了開去,并且讓開短劍的同時,他與楚越之間的距離也變得遙遠。
楚越想跟上晏懷風,卻又不敢扔掉手中的書,就這麽一滞之間,原本在後退的晏懷風忽然腳步一頓,然後從他身後,驀然伸出一把扇子,要巧不巧地擱在他咽喉之上。
他的身後,是久違的藍衣男人那張笑意森然的臉。
“是你?”楚越大駭,想靠近晏懷風,尋個機會把人救出來。藍衣男人似乎是不解地望了楚越一眼,把扇沿又往晏懷風的肌膚之上靠了靠,示意他的小命掌握在自己手裏。
楚越不敢再輕舉妄動,小小的院落裏形成了詭異的局面。
樹葉嘩啦啦地響,一抹紅影揮開枝葉,輕盈地跳下來,站在楚越面前笑意盈盈,曲膝行了一個大禮,喜滋滋地說:“恭喜主人拿到妄言書。從此江湖武林,盡是我暗月宮天下。”
“梅……嫣?”楚越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少女,依舊是那嬌憨天真的模樣,笑起來單純無邪,眼裏的狡黠和得意卻如此明顯。
他第一反應不是考慮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而是立刻擡頭去看晏懷風,晏懷風一臉意料之中的模樣,仿佛現在并不是被人所挾持,而是正在踏青郊游,最多就是一腳踩空被顆石頭給絆着了。
楚越的腦子裏糾結成了一團亂麻,藍衣男人和梅嫣是一路的?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跟在他們身後來到了滇南?他不是被自己一劍重傷了麽?梅嫣是暗月宮的人?從一開始遇見她就是一個局?為什麽她叫他主人?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裏糾結盤旋,他想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麽。而更讓他害怕的晏懷風,無論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與暗月宮、與藍衣男人有什麽糾葛,他只是楚越而已。
可晏懷風還會相信他麽,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麽微妙的處境裏,楚越忽然想到了晏懷風的爹娘,懷疑勝過這世間最毒的毒藥,可以讓一切都分崩離析、只剩下毀滅。
楚越難堪地低下了頭,“少主,我沒有……”
藍衣男人皺眉,“大哥,不用再使苦肉計了,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價值了!”說着,他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忿忿地一扯臉皮,竟從臉上扯下一層皮來——那是一張精致細膩的人皮面具。
面具一揭下,兩個晏懷風的奇景不複存在,藍衣男人面具下面的原本的臉與晏懷風毫無相像之處,反而更像楚越一點。
“戴着這個破面具魚目混珠這麽久,難受也難受死了。大哥,把書拿上,我們走吧。沈玉和那批叛出聖門的弟子已經收歸暗月宮,至于中原那群,要殺要刮随你便。”
藍衣男人說了半天,楚越卻只是死皺着眉頭緊緊地盯着晏懷風,大概半句都沒有聽進去。
藍衣男人終于惱了,重重地說:“大哥!你有沒有在聽!別告訴我你真的愛上晏懷風了,像那天一樣突然跑來神神叨叨一大堆,我和梅兒都要被你氣死!”
楚越充耳不聞,努力地捕捉着晏懷風臉上的表情,想要解釋,“少主,我真的沒有……”
晏懷風微微一笑,“好了阿越,別演了。妄言書,你不是拿到了麽。”
那個男人明明依然是微笑的,危在旦夕還是如此從容,可楚越卻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因為他感覺到晏懷風是如此的悲傷。
尤其是,在他娘的墳墓之前。
藍衣男人焦躁地勒緊了晏懷風,他覺得不安,因為眼前的大哥看上去太過陌生,而他看向晏懷風的表情又是如此的不對勁。
這種焦躁讓他忍不住把握着扇子的手前進一毫,晏懷風輕哼了一聲,一縷鮮血滑下來,順着頸子滲入衣衫之中。
楚越一顫,幾乎忍不住要沖上前去把人給搶回來。
梅嫣不笑了,冷冷地看着楚越說:“主人,您不應該感情用事。暗月宮籌謀這許久,假使你當真看上這個晏懷風,帶回去做個男寵就是,只是這武功該廢還是得廢了。”
晏懷風聽聞這話,似笑非笑地瞄了梅嫣一樣,他對于她的出現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
雖然人被困着,殺意猶在,梅嫣被他這麽看了一眼,竟然噤了聲。
晏懷風又把目光放回楚越身上,曼聲道:“阿越,恭喜。”聲音裏聽不出是喜是怒,是失望還是其它。
楚越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把手中木盒啪地一聲蓋上,也不交給別人就自己拿着,不再去看晏懷風,神情一肅,言簡意赅地吩咐:“大事既成,久留無益。我們回暗月宮。”
梅嫣和藍衣男人這才展顏,藍衣男人手指一動,想要把晏懷風就地格殺,楚越一擡手制止,漠然道:“先帶回宮去。”
“晏懷風武功太高,這麽帶回去恐怕危險,大哥,給他喂點兒藥吧。”藍衣男人笑吟吟地說,仔細看着楚越的表情,不乏試探的意味。
楚越毫不動容,“随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