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2)
成為半神那一刻連世界都為之震動的威勢,都無法與這一刻相比拟,讓瑟雷爾甚至忘了這些早已成了過去、滿懷激動地就想沖上前去抱住那個人,卻始終無法觸及、無法如願。
這一刻的阿德裏安·克蘭西,是他摯愛的師父……卻也不是。
在那之後,徹底成為了整個大陸第一人的「他」經歷了一陣往日所不曾有過的浮華,卻很快便又沉寂了下來,一頭栽進了那讓「他」為之目眩神迷的法則秘奧當中。「他」的生活依舊單純,在某些人眼裏甚至可以說單調,「他」卻始終樂在其中……如此這般,直到一百多年過後,「他」本會永遠平靜無波的日子,才迎來了意想不到的轉變。
「他」撿到了一個黑發黑眼的嬰孩。
那是一個不尋常的孩子,以「他」對法則與世間各種力量和秩序的了解,又怎麽會看不出那嬰孩的殼子裏裝的并不是真正懵懂的孩童?但他已經六百多歲,足以當大陸上許多人的不知道幾代曾祖父了。所以确定孩子并無惡意的「他」也沒介意這點,就這樣雞飛狗跳地一個人将孩子拉拔了大。
十多年的歲月,比起先前的六百多年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可呈現在瑟雷爾眼前的畫面,卻遠比當年艱苦卻也光輝的戰争更來的鮮麗明亮。他看着幼時的自己從最開始的死寂到逐漸敞開心房,看着彼此對對方的重視和信賴一日勝過一日……直到某一天,那個銀發長者的眼中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而他們之間原先緊密的關系,也開始有了轉變。
瑟雷爾還記得自己發現師父看待自己的眼光有所轉變時的憤怒、自我懷疑與痛苦,卻直到此刻,才知道這些都遠不及師父所禁受的萬一……他看着那個人在每一次驚醒後懊悔自責不已、看着那個人在他遠離的日子時刻挂念憂心,卻又拼了命地逼自己放開手給他自由……就算早就清楚他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建構在師父無數的付出之上的,可親眼看着這一切時,那種震撼卻仍非往日單純的「理解」所能比拟。他的恣意張揚,背後永遠是師父無時無刻的思念與幫助,可那時的他卻渾然不覺……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夜。
那一天,「他」即便內心淌血,卻仍是笑着給予了所愛的孩子最美好的祝福;那一夜,「他」即便被傷得體無完膚,卻仍是一心想着将那個親手把刀刃送進自己體內的孩子送走,卻在那個孩子離開後選擇了自毀身軀,讓「阿德裏安·克蘭西」就此消失在這個世間。
「親眼」看着摯愛之人的身軀在一瞬間消瘦乾癟、最終徹底化為齍粉,就算理智再怎麽清楚這些都是已經逝去的過往,瑟雷爾卻仍是痛得彷佛連靈魂都被人一刀刀淩遲般地切碎成了無數片……他知道師父被他傷得很重、知道師父那時的結局是屍骨無存,可再多的「知道」,都沒有親眼見着這一切的沖擊來得大。那一刻,他甚至又一次忘了這些只是過往、只是記憶,以至于絕望得甚至沒有留心到長者身軀消散之後依舊停留在半空中的屠神匕,和其後在他眼前展開的奇異景象。
──直到他也「聽」到了自己的泣血呼喚,然後看着那一團有着金色核心、且周圍閃爍着無數星點的美麗靈魂給牽引着「堕」回了努泰爾大陸,以「阿德裏安·法瑞恩」的身分重新回到了這個世間。
瑟雷爾還記得那一次讓他重重絕望的實驗。
那一次,他選了包含普通人、聖階甚至傳奇做測試,在付出不等的代價後都成功召喚出了那些靈魂──雖然大多只是不完整的碎片──仍然存在于世間的已逝者,可當他終于準備好了足夠的獻祭信心滿滿地想喚回師父,結果卻是肉體與靈魂都受到了法術的反噬,而他卻連一絲師父靈魂的痕跡都沒能撈着……過于慘痛的失敗讓他不得不認清了師父連靈魂都已徹底消散的「事實」,并因而不得不閉關潛修了四年……然後,在相隔四年又一次于師父忌日重回故地悼念時,遇上了那個有一雙眼神極其相似的金眸,且和師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子。
如今想來,他的召喚其實并沒有失敗,只是師父的靈魂超乎想像的強大,他所付出的代價自也比原先預料的多。
可終于明白了一切的瑟雷爾,卻只覺得心境前所未有的複雜。
──如果那時他沒有召喚……就算師父的靈魂仍然存在于世間,他多半也會徹底失去對方吧;但如果不是他的召喚,也許師父早就到達了更高的層次、又哪裏還需要經歷小阿德裏安所受的那些病痛?
──他……又一次成為了師父的阻礙嗎?在已害得對方屍骨無存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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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一點,瑟雷爾只覺得那仍殘留着道道傷跡的靈魂無比疼痛,卻連呼喚「師父」的勇氣都已徹底失去……他就這麽睜睜「看」着自己和小阿德裏安相處的一幕幕,看着那個裝在孩童軀殼內的靈魂一次次被自己無意識的舉動所傷,卻依舊默默關心着他、挂念着他、深愛着他……
他從來沒有這麽鮮明、這麽直觀地感受到師父對他的愛,卻也從不曾像此刻這樣自我厭棄、這樣絕望無助。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就好像是師父生命裏的劫,只是一次次地拖累對方、傷害對方……這樣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得到這樣深切的在乎?
他,根本不值得師父這樣──
……傻孩子……
便在裴督之主因眼前所「見」的一切而愈發消沉之際,一道他無比熟悉而眷戀的「聲音」驀然于靈魂深處響起;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暖意驟然将他包裹住,令人迷醉的溫柔情感緊随着傳遞而來,讓瑟雷爾不由為之泫然,卻直到真正感覺到了鼻酸的感覺,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所有的知覺和對身體的掌控。
他依舊置身在法師塔的大浴池裏,懷裏也依舊抱着那個渾身赤裸、每一分線條都訴說着無盡美好的金發少年,如果不是靈魂裏确實感受到了某些不屬于自己的情緒和波動,他甚至都要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場幻夢……但此時、此刻,感覺着靈魂深處、那由緊密相連的一方不斷傳遞而來的溫情與關切,已再真切不過的體會到靈魂誓約效力的裴督之主眼眶微紅,終忍不住一個低首、深深吻住了懷裏那個他在乎得勝過一切的人。
而阿德裏安沒有拒絕。
他只是任由那個高大卻仍像個孩子一般的黑發男人在唇間恣意侵占索要,回抱住對方的雙臂卻始終安撫地不斷輕拍着對方微躬的背脊……回想起誓約達成的那一刻流入意識中的、這個孩子的上一段人生,和自己離開後那四百年間的絕望,阿德裏安心中憐意愈深,卻終究沒有對此說些什麽,只是在身前的人戀戀不舍地松開唇後輕輕一嘆,道:
「看來你都沒怎麽去感悟我晉階和『那個時候』體會到的東西了。」
「……反正我要了師父一樣會『給』?」
「但你能早點提升實力也是好的。」
雖然徒弟已經打破了努泰爾大陸近萬年來最年輕晉升傳奇的紀錄,但花了三百多年的時間都沒有突破半神這一點,在對徒弟期許極深的阿德裏安眼裏自然很難不在意……不過錯過了畢竟錯過了,方才誓約時彼此交換的記憶與知識也需要花些時間好好梳理,察覺徒弟的手在情緒激動下已又有些不規矩起來的阿德裏安索性直接瞬移到自己位在法師塔的房間,而在擦乾身體換好睡衣後又一次傳送,由位于無盡虛空的法師塔回到了艾梅蘭二號樓中。
而又一次靠着半套時光回溯變回十五歲模樣的裴督之主,也在下一刻緊跟着回到了師父位在二號樓的寝室裏──這位化名「克拉克·肯特」、從搬進二號樓就沒在自己房間住過一天的轉學生一現身就先從空間裏拿了個自己做的懶骨頭給師父休息,随即馬不停蹄地整理起了自己早前整出的一片狼藉。直到那張并不寬敞的單人床恢複了應有的蓬松清新、屋內也漫開了淡淡的芙蘭花香,瑟雷爾才将已在懶骨頭上沉入冥想裏的情人抱起,一同回到了那張床上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