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1)
衆所周知,洛瑞安邦立大學是一所學風自由開放、學生組成複雜的學校。
因為「她」的開放,也因為「她」在整個大陸上的學術地位,人文學院在學期都過了一半的這個時間點突然有新生轉入雖然奇怪,卻仍并不足以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随後,當這個轉學生住進艾梅蘭二號樓的消息緊跟着傳開,不僅人文學院自己內部的人淡定不了,就連作為鄰居的農商學院和魔武學院,都對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克拉克·肯特」有了下黑手的沖動。
在努泰爾大陸,十五歲這個年紀可以說是一條很重要的分界線。對于沒有條件繼續讀書的人來說,十五歲通常就意味着成人,必須由被撫養者轉為家中的勞動力,或者獨立出去自己過活;而在那些有條件讓家中子弟繼續就學的名門豪族裏,十五歲就意味着徹底揮別純真與童年,必須真正進入社交界和家族的利益圈中,開始為家族盡心付出。所以不論在洛瑞安邦立大學,又或這個大陸上的任何一處高等學院,學生與學生之間的關系多已與「單純」無緣,像魔武學院之類競争特別激烈的地方更已成了現實社會的縮影,利益糾葛與鬥争時有發生,只是在校方的控制下維持在了一個并不過頭的「度」裏面而已。
但不論再怎麽「不單純」,十幾歲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卻又滿懷憧憬抱負的年紀,好勇鬥狠之外,相互攀比、争風吃醋之類的事自也不在少數,即使比起魔武學院要相對「和平」了許多的人文學院都不例外,更何況就算有學院之分,這些學生終究都還是生活在同一個校園裏的?所以天資不凡、容貌堪稱絕色的蘇薩早早就因為選修魔武學院的課程而接到了無數橄榄枝──至少遞出的人都是這麽自認地──而長年「宅」在人文學院裏的阿德裏安作為他的好友,自也不可免地落入了旁人關注的視線當中。
因為「毫無背景」的出身、過于出色的容貌和同樣出衆的天賦,艾提安·蘇薩在許多背景深厚的同窗眼裏無疑是貼身侍官的最好人選,出得廳堂、入得書房,更上得了床。将他帶在身邊本身就是一種炫耀,視情況更可将人調教成優秀的工具……但人文學院學生主席的幹涉和庇護讓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那些或直接或粗暴的接近方式,只能暫時擺着好同學的面孔去接觸這個「好苗子」。
如果說蘇薩是一朵豔麗盛綻、适合別在身上出外彰顯不凡的花;那麽阿德裏安·法瑞恩便是一朵需要養在溫室裏好生呵護的嬌花了──在那些留心到金發少年魅力的人眼裏,這個精致純淨的少年值得一切最好的,卻獨獨不需要自由。他适合被養在籠子裏用最好的物質條件精心照料,身心都只屬于他的保護者;而擁有了他的人,則能在疲憊的時候由那雙金眸裏全無保留的關懷與思慕中獲得力量。得到了艾提安·蘇薩,會讓人想拿出去展示炫耀;得到了阿德裏安·法瑞恩,卻只會讓人想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可比起看似淡漠卻人情練達、處事通透的蘇薩,阿德裏安給人的感覺雖然單純好騙,可那種幹淨純粹、不曉世事的氣質卻總讓人不敢太過玷染,更別提他還不像蘇薩那樣根基全無,而是梵頓五公之一的法瑞恩家的嫡子了。不論他的繼承之位穩不穩固,要想将這朵系出名門、血統高貴的嬌花收為禁脔,都必須有足以讓法瑞恩公爵放入眼底的實力或地位,所以對他心存妄念的人大致也分成了兩大類──一類是想在獲得足夠實力後将人收為禁脔的;另一類卻是存着奉獻守護的精神,一心以成為他的「騎士」而努力。
當然,不論是哪一類,目前也都只有遠觀肖想、暗中角力的份;所以當他們知道居然有個不知所謂的轉學生将要住進艾梅蘭二號樓、成為近月來不知怎地出落得越發精致誘人的金發少年的宿友後,和同樣被刺激到的蘇薩追求者一般,他們的反應都只能用「群情激憤」四個字來形容了。
──直到他們見到了那個傳聞中的「克拉克·肯特」。
及腰的如瀑黑長直發、比最藍的天空還要蔚藍的雙眼、清美昳麗的容貌,和那優雅挺拔的身形……相較于艾提安·蘇薩的清豔妖冶、阿德裏安·法瑞恩的幹淨精致,「克拉克·肯特」給人的感覺雖同樣出色到足以用「美人」稱之,但在因那張容貌而升起什麽別樣心思之前,更為引人注目的,卻是他身上那種雍容傲岸、通常只會出現在那種家世、實力俱佳,且年紀輕輕就已掌握部分權力的天之驕子身上的氣質。雖然學籍資料上只寫他是法蘭某個伯爵領出身,但在那些喜歡把事情反覆琢磨、講話喜歡拐上七八個彎的人眼裏,這個「克拉克·肯特」十有八九是名門或某些頂層勢力培養出來的接班人,因為某些緣故隐瞞身分來到了洛瑞安就讀……類似的事在努泰爾大陸上本就不算少見,所以衆人雖各有猜測,卻也沒有人逆天地疑心到那位理當在裴督日理萬機的大魔頭身上。可不論如何,看到這位二號樓新住客的相貌之後,許多人想蓋布袋下黑手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淡了──在他們想來,「克拉克·肯特」的氣勢雖盛,但也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三個類型不同的美人住一棟樓,這些人直覺的反應就是「也好」,卻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種可能。
那種可能,叫做「內部消化」。
──就如同此刻正于艾梅蘭二號樓某間窗簾遮得嚴實的寝室裏上演的那般。
「嗚……」
高潮的瞬間,阿德裏安雖已給那足以滅頂的極致歡愉迫得腦間一片空白,可當來自情人的滾燙精水一股股射上內裏之時,金發少年不論裏外都敏感到了極點的身子卻仍難耐地一陣輕顫,唇間亦是一聲難掩泣音的低吟流瀉……那種不堪摧折的脆弱無助讓瑟雷爾忍不住愛憐地親了親情人額角,同時将方才給他折在胸前的那雙長腿向旁分跨上自身腰間,讓彼此原有些高難度的姿勢轉為了普通的面對面結合。
然後,就這麽維持着眼下的态勢,滿懷憐惜地擡手一點一點拭去了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沾染的點點污漬。
「師父這個樣子……真是讓我矛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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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唇貼在師父耳邊輕聲呢喃道,「一方面既憐惜又不舍,一方面……卻又恨不得能再多看幾次、甚至用自己的東西弄髒師父的臉,讓師父不論裏外都充滿了我所留下的氣味和痕跡……」
說着,察覺師父似已緩過了勁,原先渙散的金眸已然逐漸聚焦,耳根處更已因他方才那番淫猥的話語而浮現了一抹嫣紅,瑟雷爾低笑了笑,掌中治愈術的光芒凝聚起,卻沒有像正常施放般直接擴散、覆蓋受術者全身,而是自少年軟嫩汗濕的面頰而下,一寸一寸撫過了對方骨肉勻亭、膚如凝脂的身驅。
方才的姿勢雖然給阿德裏安的腰背帶來了不小的負擔,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緩過來也就是幾個喘息的功夫……只是這種被瑟雷爾疼惜呵護的感覺太好,讓半神閣下縱然清楚對方就是将自己折騰到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卻仍是順着徒弟的擁抱将頭靠入那并不如何寬闊的懷抱中,任由那帶着柔柔光芒的掌撫遍全身、一點一點消去了他身上殘留的不适。
小半刻後,當治愈術的波動消失,感覺到那深深埋在自己體內的肉柱不知怎地又有了幾分重新硬起的跡象,阿德裏安精致的容顏之上幾分緋色再次漫開,卻仍是一個使力推了推上方不知是想蒙混過去還是趁人之危的徒弟:
「我想回法師塔沐浴……嗚、拔出去……」
「我也想……可是師父裏面還咬得我好緊呢?」
說着,覺得自己怎麽樣都要不夠師父的瑟雷爾掌心撫上身下柔膩渾圓的臀丘往複搓揉,腰身更已惡意地使勁往師父已被他搗弄得無比軟滑的小穴挺了挺,讓全無防備的阿德裏安不由渾身一顫、緊緊包裹着對方的窄穴亦是一陣痙攣,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以勉強按下呻吟、似羞惱又似讨饒地喘息着輕聲道:
「不要了……已經……」
「……師父這樣的語調和聲音,只會讓人更想好好欺負你而已。」
感覺到自身性器已又在師父的那一聲低語中硬了幾分,瑟雷爾微微倒抽了口氣,卻終究還是沒順着欲望的驅使繼續胡來下去……低首覆上那雙瑩潤的粉唇好一番蹂躏後,意猶未盡的裴督之主才有些艱難地拔出了已深埋師父體內多時的性器,将人打橫抱起後直接撕開空間回到了法師塔中。
──也在他穿過長廊走向目的地的短短幾步路間,施加在身上的術法解開,進到長年熱氣蒸騰的浴室裏時,那緊緊摟抱着金發少年的身影,已由原先的黑發少年恢複成了俊美挺拔的裴督之主。他身上本就只穿了一件寬松的袍子,懷裏的師父更是未着寸縷,索性便也省下了了脫衣的功夫,直接抱着人進到了同樣長年蓄滿池水的浴池當中。
「師父先在浴池邊趴着吧?我把射在你裏面的東西清出來。」
「……用點小法術不就好了?以你現在的能力,怎麽說都沒問題的。」
回想起以往幾次「清理」的結果,阿德裏安微微皺了皺眉,卻終究沒有揮開徒弟調整姿勢讓他跪坐着将上身伏趴在池邊的動作……看着身前少年白皙無瑕的裸背,和那半隐在熱水中的細腰翹臀,即便不久前才狠狠在對方體內發洩過一番,裴督之主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音聲更已重新帶上了幾分艱澀:
「但這也是一種情趣麽……魔法雖然好用,但有些時候……還是有必要親自『動手』的。」
語音初落,伴随着唇間刻意加重了聲調的「動手」二字,他已然擡手輕輕揉按上了少年後頸,随即沿那直挺的脊骨一路下滑,直至落上那線條勾人的臀縫間,長指抵上那方已因被他徹底疼愛過而變得無比柔軟,卻依舊緊得銷魂的小穴……
「師父這裏……看來還很想要呢?只是停留在穴口,周圍的軟肉就像是要把我吞進去似的主動卷了上來,像這樣……牢牢吸住了我的手指。」
「啊……」
感覺到身後的男人順着內裏本能的吞吐吸附一口氣将兩根手指直插到了深處,阿德裏安唇間輕吟脫口,原先伏趴着的背脊更已在刺激下難耐地如弦般向後繃了起,忍不住警告地回頭用那雙水潤瑩亮的金眸睨了徒弟一眼,卻因那過于精致的容貌與并非完全發自真心的抗拒而比起威懾更像是勾引,讓瞧着的瑟雷爾喉頭更是一陣發緊,忍不住上前重新将人由後箍入自己懷中,同時邊以指攪弄着那方盈滿了自己精液的花穴邊感嘆道:
「嗚、感覺這一路走過來,我射在裏面的東西好像都沒怎麽流出來呢……師父這麽緊,大概也只有真的漲到不行了,才會有滿出來的時候吧?」
──而這一回,明白自己不論如何反應都只會讓身後的徒弟越發色欲薰心,阿德裏安索性不再理會,回過頭就這麽趴在池畔閉目休息了起來。
知道師父是真的沒打算繼續讓自己胡作非為了,瑟雷爾心下暗嘆,卻仍是強迫自己收拾起旖旎的心思,專心致志地替對方清理起了身子。
──知曉師父的身分後,也唯有在床上和這樣的時候,才會讓他有幾分正面對着「他的男孩」的感覺。只是回想起先前情事中從師父口中逼出來的答案和承諾──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定的──以及彼此間一次瘋狂過一次的情事……若不是師父,又怎會包容他到這種地步?而他自己,若不是面對師父,也不會總是這樣發自身心地渴望着對方、卻又總免不了幾分患得患失吧?
畢竟……四百馀年的絕望和當年雙手染滿師父鮮血的記憶太過深刻,讓他即便清楚那個本以為永遠失去的人已然真真切切地活了過來、彼此也在解開重重誤解後再一次成為了對方重逾性命的存在,心底卻仍對這個過于美好的現實存着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他很怕,怕師父的重生和彼此的相守相伴最終都只是幻夢一場,而他也依然只能獨自待在法師塔裏,嘔心泣血地一次次承受着法術的反噬,卻比起身體的疼痛、永遠是無法喚回對方的絕望更勝一籌。
如果在經歷這麽樣美好的一切之後,才知道一切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夢境……瑟雷爾想,這一次他一定會瘋掉,再也沒可能由失敗中振作。
望着身前柔順地任由他摟抱着擦拭身體的金發少年,裴督之主環抱着對方的臂膀微緊,而終忍不住向前将頭埋進對方頸間,不帶絲毫情欲意味地開口低聲道:
「師父……和我誓約好嗎?」
「嗯……?」
「彼此誓約……用靈魂交融綁定、徹底束縛住雙方的那一種……這樣一來,就算分隔兩地,我也能從靈魂感受到師父的存在、師父的心情……」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下,卻沒敢讓懷裏有着無盡壽命的少年有開口的機會,深吸了口氣後解釋着又道:
「我們之間有太多的曲折是因為誤會而起;有了靈魂誓約之後,彼此心意相通,自然也能避免類似的情況再度發生……」
「……靈魂誓約,你是說『那個』靈魂誓約?」
在努泰爾大陸上,牽扯到靈魂的誓約不少──阿德裏安曾要求蘇薩使用的就是其中一種──但真正定名為「靈魂誓約」的,卻只有從上古諸神尚未殒落的年代就延續下來的那一種。
那是綁定靈魂、甚至足以刻進神核的強大誓約,不論誓約的條件或效果都極其嚴苛,不僅要求誓約雙方必須有向對方完全敞開靈魂亦無懼的絕對信任,還要求彼此都是對方心上最為重視的對象,就連「自己」都必須放在第二位……只有全然相信、接納并在乎着對方,并且通過了相應法則的檢定,這個誓約才有可能成立;成立之後,兩人的靈魂就會建立極為強烈的鏈結,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情感、也能透過心靈彼此溝通。這是整個努泰爾大陸所存在的時空最為強大的束縛,但如果一方檢定失敗或後來背叛了誓約,他的下場便是整個靈魂徹底灰飛煙滅,再也不複存在。
所以聽到瑟雷爾主動提出這個要求時,即便彼此早已心意相通,阿德裏安卻仍有了一瞬間的錯愕和驚詫……确認的目光因而投向了身後的男人,而在瞧見對方似有些委屈的颔首後輕輕一嘆,反過身将徒弟輕輕回擁了住。
「那就誓約吧……既然你希望的話。」
頓了頓,「這麽一來,你也能夠多少體會到我已經領悟過的那些,朝突破的道路更進一步。」
「……這麽說來,如果當年西法追求師父的話,現在就沒那些問題了?」
「你覺得他通得過法則檢定嗎?」
因徒弟的神來之語而為之失笑,阿德裏安淡淡反問了句,凝向黑發男人的眸間卻已溢滿了溫柔:「況且……你不是說過我們的相遇和糾纏都是命中注定嗎?既然你是為了遇見我而來到這個世界,那我之前數百年的孤身,何嘗不是為了等待與你相逢?」
「……我一直以為這種甜言蜜語是自己的專利……」
「但你是我的徒弟。」
阿德裏安雖然不懂什麽叫「專利」,卻并不妨礙他理解徒弟的意思。當下難得有些俏皮地這麽回了句,随即輕輕低首,順着彼此的身高差将頭枕上了對方光裸的胸膛。
「瑟雷爾·克蘭西,在構築此世的法則見證之下,以靈魂為質、也以靈魂為據,你是否願意與我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相互誓約,靈魂交融,不論生死抑或時空都無法分隔你我、阻隔鏈結?」
「我願意。」
而回應的,是裴督之主低頭望向懷中愛人時溫柔滿溢的目光,和脫口的一句簡短卻無比莊嚴的應諾。
下一刻,便随着這聲應諾,一道耀眼的光華驟然于緊緊擁着的二人身周爆開。猝不及防的瑟雷爾只覺眼前驀然一白、靈魂一「震」,包含感知在內、所有能感受到周遭一切的知覺感官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奇異「虛無感」……突如其來的變化與再不能感覺到心愛之人的境況讓裴督之主一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卻仍是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嘗試着「喚」了聲:
「師父……?」
在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感受到、更遑論控制的此刻,所謂「呼喚」指的自然不是張口以喉嚨發出聲音的行為,而是自靈魂傳遞出的強烈意念……只是他呼喚師父的念頭雖然無比強烈,卻始終沒能得着半點回應──事實上,他連自己的意念能否真正傳遞出去都無法确認;可一旦「停下」,那種知覺消失所帶來的虛無空茫感便不斷蜂擁侵襲而來,對「時間」的感覺更是變得無比漫長。彷佛連自我意識都要消失的空茫與不安讓此刻的裴督之主只能在極動與極靜之間作抉擇,不是繼續锲而不舍地發出那不知能否傳出去的「呼喚」,就是徹底沉澱神思斷絕情緒,靠着持守內心隔絕一切可能動搖他靈魂的幹擾。
而對瑟雷爾來說,這個決斷并不難下。
──因為在遇到小阿德裏安之前的四百零四年裏,他每一個不需面臨生死威脅的時刻,都是這麽樣度過的。
師父。
師父。
師父。
就像曾經那些只能獨自躲在法師塔中泣血哀啼的日子一樣,他全心全靈、一遍又一遍呼喚着這個在努泰爾大陸上獨一無二的稱呼,思念的情緒依舊,帶着的卻已不再是交錯着痛悔的絕望,而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從穿越時空之後的相遇、享盡了對方關愛疼寵的成長,再到那一年「新婚」之夜的驚變,和跨越了四百年的重逢……無數或者美好或者疼痛的記憶片段不斷閃現,最終化作的,是渴望為對方獻上一切、卻也同樣渴望着能完全占有對方的,這樣執着而瘋狂的情思。
不期然間,瑟雷爾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在努泰爾大陸上,簽訂與靈魂相關的契約或誓約,能使用的名字只有兩種。
第一種是「真名」,代表的是存在的本質,通常只有初代龍族、元素精靈、高階魔獸和如今已經湮滅的神只才會使用,因為他們起源于虛無,力量就是他們存在的本質,意識也深受其影響。
第二種則被稱之為「法名」,代表的是對自我身分的認同。例如艾提安·蘇薩,他出生之後所被賦予的名字是「艾提安·莫瑞爾」,後來最常被稱呼的則是「菲尼克斯」;但對現在的他而言,唯一認可的名字就是「艾提安·蘇薩」;當這個名字正式成了他的法名,也就意味着他已經徹底擺脫了過去的陰影。
法名會有所改變,但在規則的監管下,那些牽扯到靈魂的契約,自然不是法名改了就可以不做數的──這樣的情況通常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契約仍然生效,但立約的另一方可以感覺到法名的改變;另一種則是新法名所代表的身分認知與契約內容互相沖突,直接判定法名改變的那一方違背誓約……也正是因為這種真實性與嚴格的判定,牽扯到靈魂的契約或誓約在努泰爾大陸上大多只用在收伏魔寵之類的場合使用,只有極少數的狀況才會用來與人訂約。
師父現在的法名是「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代表師父同時認可了兩世的身分,也認可了自身傳承的血緣──雖然瑟雷爾認為所謂的「血緣」只包括了艾琳和雷昂──而裴督之主對此并不感到意外……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所認可的名字,居然只有單單的「瑟雷爾·克蘭西」。
明明前世的一切仍然在潛意識裏影響他的性情與作為,他也時不時會将兩世的知識相互參考……但他發自靈魂所認可、也被法則所接受──雖然不曉得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瑟雷爾可以肯定,他和師父之間的靈魂誓約已經通過法則的認可成功訂立了──的名,卻只有師父給予他的那一個。
這樣的認知,既讓他詫異、而又感到甜蜜。
他和師父之間雖沒有血緣上的聯系,可就連他原先生活的時空都有類似「養育之恩大如天」的說法,更何況他來到這片大陸後,包含名字在內、所有存在和得以立身處世的一切都是師父所給予的?彷佛連靈魂都镂刻着對方名字的幸福感讓他一時甚至忘記了自己所置身的困境,滿心只盼望着能夠「見」到那個給予了他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人,能夠向對方好好傾訴自己的情感,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嘗試着讓自己的法名變為「瑟雷爾·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
畢竟,即使在這個時空,也是有承襲父親之名的風俗的──而對現在的裴督之主而言,彼此間親如父子的關系早已不再是他內心接受對方的阻礙,而是讓彼此的關系更加親密、更加獨一無二的紐帶。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想……要是他和師父之間,也能真的骨血相連該有多好?只是考慮到師父兩世為人徹底換了個身體的事實,這樣的關系還是沒有靈魂交融來得緊密,所以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然後終于在今日找到機會提出了那個其實從科立耶暗示他以來就已在心頭徘徊許久的念頭。
──這一刻,瑟雷爾從「異變」發生以來躁動了許久的心緒,終于風平浪靜。
并不是說他決定收束心神改而選擇「極靜」,什麽也不再想,只專心持守這一點清明……他只是将滿心的思念與呼喚由原先洶湧卻難以持久的急切轉為細水長流的深摯,将每一「聲」呼喚都承載上滿滿的愛意與懷念,像是将無上的美味放在口中咀嚼那般反覆品味、細嘗着,就連單純「想」着對方,都是無上的幸福……
直到一股作用于靈魂之上的詭異吸力,驟然将他「驚醒」為止。
這股力量太過強大也太過突然,以至于瑟雷爾才剛有所警覺、而連反抗的念頭都來不及升起,整個「人」便已不受控制地被拉扯了過去──好在他已屆傳奇層次、又經過無數血戰千錘百鏈出的靈魂并未對此發出警戒,向來習于主導、掌控的裴督之主便也強行壓抑下自身反抗的本能,任由那股力量将他帶往了這一片虛無當中的未知之處。
這段「路途」并不長;事實上,黑發傳奇甚至還沒在意念裏将師父的名字重複上三十遍,那股詭異的吸力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陡然如電影般在他「眼前」上演的連串影像。
最起始的畫面,是一個嬰孩的降生。
就像所有的人類嬰兒一樣,剛出生的嬰孩紅彤彤、皺巴巴的,一點也談不上可愛。可當嬰孩被洗淨了身體、有些惺忪地在像是母親的女性懷裏半睜開眼睛時,那雙銀色的瞳眸,卻讓本來還在思索眼前的畫面究竟意味着什麽的裴督之主至此再也移不開眼。
他看着那個有着一雙銀眸的嬰兒從原先猴子一般皺巴巴的模樣一點一點長開成粉嫩可人的幼童;看着那個相貌清秀、金發銀眼的小豆丁在富足的商人之家平靜安穩地成長,然後逐漸嶄露他在魔法上的天賦,六歲就進入了洛瑞安邦立大學的附屬初等學院學習。
「他」從小就是個溫和文靜的孩子,最喜歡做的就是一個人抱着本厚厚的書坐在柔軟的沙發椅上,于午後燦暖的陽光下徜徉在知識的汪洋之中……如果看的是魔法類的書籍,偶爾還可看到「他」那短短嫩嫩的小手指不時輕點晃動,帶起身周一波波元素的漣漪和舞動;就算「他」突破等階的速度只能算中等偏上,可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無法否認這個孩子擁有足稱魔法寵兒的靈性;而「他」對魔法的理解跟鑽研,也絕對遠遠勝過了同齡。
進入中等學院時,昔年軟嫩的小豆丁已經成長為清秀可人的小少年,相貌雖沒有千年後「法瑞恩的金絲雀」那般精致,卻也是一看就讓人覺得舒心的順眼。「他」依舊文靜,依舊喜歡閱讀,卻有更多課外的時間被他花在了鑽研魔法上,将曾經只被視為輔助法術的空間魔法翻來覆去的琢磨,玩出了許許多多的花樣。瑟雷爾看到了複式空間封鎖的雛形、看到了在失敗的空間壓縮下爆裂的氣球、也看到了掌控到極精确程度的空間裂縫被這個小少年當成小刀或穿孔器使用……那些日後在整個大陸上被視為劃時代創新的術法就那麽一點一點地在金發少年閑暇時的思索擺弄中成形,而「他」周遭的師長和同學,卻都對此渾然無覺。
之後,少年順利得到了洛瑞安邦立大學魔武學院的入學許可,卻在此時遭遇了他自出生以來最重大的打擊──「他」的父親在前往塞姆爾帝國洽談一筆大生意的途中遭遇獸人劫殺身亡,身上攜帶的貨款也盡數被奪走,随之而來的內鬥與流動資金的不足給當時位列凱莫奇三大勢力之一的克蘭西商會帶來了極為慘重的打擊,即便少年的母親已竭力挽回,卻也只是勉強度過了眼前的危機,更阻止不了那些曾經倚重的商會元老們意圖使商會分崩離析圖利自己的野心。等被瞞了許久的少年終于得訊回到家中時,母親已經因心力消耗過大而纏綿病榻,只交代他幾句話就過世了;而自從被發掘了魔法天賦就再不曾接觸商會事宜的少年,也不得不在失去了至親之後接手這個已經滿目瘡痍的祖業。
但這個理智穩重的孩子卻沒有一頭熱血地抛棄學業就此栽進商會當中。
──因為「他」很清楚:努泰爾大陸上的所有權力和規則,都必須有力量作為基礎才有可能運用或制定。比起盲目投進他一竅不通的商業當中,将已經掌握的力量琢磨成利劍,才是最明智的選擇。所以他求助了洛瑞安的師長作保,将克蘭西商會底下他能處理的産業一項項用合适的價格變賣,只留下了他從小生長的祖宅,并将所獲得的钜款分成四份,一份充作他未來的研究資金封存、一份捐給學校、一份放入父親生前曾經看好的産業入股投資,最後一份卻是放到了傭兵之城伊洛瓦底作為懸賞,通緝那些殺害了他父親的獸人。他承諾不會讨回被獸人搶走的失款,卻在外界因此一石激起千層浪的騷亂中躲回了洛瑞安,用一如既往的低調度過了這段強忍哀恸的日子。
半年多後,少年從幾個傭兵團手中接過了裝滿獸人頭顱的空間袋,在無人的地方讓這些仇人徹底湮滅,便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地回到了他原先平穩的生活當中。平日裏「他」從不出鋒頭,卻總是認認真真地完成師長交代的每一項作業;期末考核時,「他」雖然從沒有讓人特別驚豔的表現,卻絕對是同窗們心中最可靠的夥伴,每次試驗前都會接到不少的邀請;「他」的樸實沉穩獲得了在學院裏視為天之驕子的塞姆爾皇儲西法·恩塞德的青睐,并為此向他遞出了橄榄枝;但少年雖不吝于在學院的作業或其他小事上給予幫助,卻拒絕了對方的招攬,以志業不同為由選擇了于畢業後留在洛瑞安任教。
之後的之後,當少年變為英挺的青年、又由青年變為謙和儒雅的中年,「他」的實力雖然卡在了九級很多年,但那些不看權勢名位、認真看待魔法的人,卻沒有一個不欽服于他的學識的。所以即便他直到一頭金發都褪為了銀白才終于在五十九歲入聖,那些受過他指導的天才學生們卻都仍願意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老師」;而「他」也不曾因為入聖就改了初衷,依舊将多數的時間都花在了研究跟指導學生上,最後在兩百歲前成功突破聖階晉升傳奇,一躍而成了整個大陸上最巅峰的那一群人。
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克蘭西商會被他一手分拆,卻也再不會有人說他使這個姓氏蒙羞,但那個已徹底成為瑟雷爾記憶中模樣的長者卻始終不改本心。如果說當時的努泰爾大陸上權勢最大的強者是西法·恩塞德;那麽最受人景仰的,便無疑是阿德裏安·克蘭西了。
而這樣的說法,更在兩百多年後的德拉夏爾圍城戰中達到了巅峰。
看着那個堅毅的身影不眠不休地維持着結界與後勤,只靠一個人就支持住了一場本已被人視為必敗的戰争,就算瑟雷爾早已無數次從各種文獻上看過相關的紀錄,都仍不禁為之熱血沸騰──那是他所鐘愛的男人一生之中最耀眼的時候,就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