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1)
第一學年的最後兩個月,空間半神閣下的靈魂之友艾提安·蘇薩是在無盡的怒火中度過的。
因為某個無下限、無廉恥、無節制的三無轉學生兼新宿友。
到達洛瑞安後,這位來自法蘭的「同鄉」就沒有一天是睡在自己房間裏的,更沒有一天是不對阿德裏安動手動腳的。尤其他不知存了什麽心,明明可以将房間裏的聲響徹底隔絕,卻偏偏選擇了把隔音結界籠罩整個二號樓,而不是只有那間房……結果就是蘇薩時不時可以透過緊閉的房門聽到好友或者壓抑嗚咽、或者豔麗婉轉的喘吟,甚至是在某人逼迫下一次次哭泣着承認「我是你的」之類的話語,和高潮時失控的尖叫……
但他還不能跟宿管投訴。
但他還得幫那兩個人把風。
蘇薩不怪苦戀多年終于得償所願的友人,只怪那個滿腦子淫穢思想還一心想宣示所有權的大魔頭──但沒羞沒臊的某人顯然是不會在意他的抗議和警告的。為此,蘇薩也想過拿修練上的疑問吸引友人注意、讓阿德裏安沒空顧及對方的報複方法,卻反倒成了某人裝可憐委屈求安慰的籌碼……結果就是友人被反覆折騰了比平時還要長一倍的時間;由門裏傳來的泣吟,到後來也只馀下了細碎的哽咽。
而蘇薩就算沒有超強的感知,也能想像得出裏面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況……一想到纖細柔弱又幹淨的阿德裏安被那個渾蛋玩到雙腿合不攏的可能景象,就算清楚金發少年殼子裏裝着無比強大的靈魂、就算清楚友人其實對此甘之如饴,也無法讓他心底的怒氣削減半分。
他不是沒想過說服阿德裏安換個位置振振雄風什麽的,但後者對此毫不介懷,他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蘇薩甚至有種「這孩子實在太不争氣了」的感慨,可能派得上用場的手段,也就只有多教對方一些可以在床上掌握主導權的手段,和把這些事打小報告給遠在德拉夏爾的雷昂而已。
所以學期結束,阿德裏安邀請他去德拉夏爾作客時,已經由「溫斯特劍聖在那」預感到某人即将再一次突破下限的蘇薩選擇了眼不見為淨,決定趁着假期到伊洛瓦底混一混、見見世面,也不要親眼見證某人的無恥。對此,阿德裏安雖然遺憾,卻也沒有強求。他只是找出了許多防身的器具讓蘇薩帶着,讓對方假期中務必注意安全後便就此道了別,和裝年輕裝上瘾的瑟雷爾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但回到德拉夏爾後,阿德裏安也就在家中待了五天而已;之後,他便以好友「克拉克·肯特」家鄉有可以治療心疾的辦法為由前往法蘭,實際上卻是和瑟雷爾一起回到了法師塔中。
因為西法一方近期頻頻加劇的行動,也因為靈魂誓約之後、阿德裏安從徒弟的記憶和知識中得到的啓發。
和壽元将盡的西法一樣,他和瑟雷爾所欠缺的,也就只是時間而已──西法是恨不得把時間掰碎了用,就希望能在壽元耗盡前找到突破的契機或延命的辦法;他們卻是恨不得時間過得更快一些,快到足以耗死西法,或者在那之前讓阿德裏安恢複實力。
比起寄望瑟雷爾突破到半神境界,讓阿德裏安至少先恢複到傳奇的實力明顯來得實際許多……畢竟,他所需要的也就只是擴充腦域然後釋放精神力突破而已,斷不會有什麽瓶頸之類的問題。
在努泰爾大陸這個以實力說話的世界,只要阿德裏安能确保自己是別人所忌憚而非觊觎──單就他在靈魂層次上的不凡而論──的對象,很容易就能靠幾句話扭轉大陸上其他勢力的風向;更甚者,如果他能恢複到半神的實力,那麽除去西法,也就是他一個念頭的事而已。
但要想在短時間內把如今大約聖級中階的腦域擴大到足以容納傳奇級精神力的程度,卻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事。
這世上不是沒有可以讓人擴大腦域的天材地寶,但姑且不論拿不拿得到,這些天材地寶能讓人将腦域擴充到聖級就已極為逆天,更何況是在那之上的傳奇?所以阿德裏安雖然無時無刻不在以精神力錘鏈腦域,可從入聖到現在,也就離聖級高階近那麽一些些而已。照阿德裏安估算,以這樣的速度,要想突破傳奇,少說也得花個六、七年才行……但他卻不想讓那個名為西法的變數再繼續存在那麽久──或者說,不想讓自己再繼續處在受對方威脅的被動狀态那麽久。
Advertisement
因為對方的瘋狂;也因為重生以來被他放在心底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
──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有力量不見得能守護自己在乎的人,但沒有力量,便注定了連守護、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而瑟雷爾前世記憶裏一些充滿奇思妙想的事物,無疑給原先一籌莫展的半神閣下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他看到許多故事裏,都有人物角色透過前往某些時間流速不同的地方修練從而提升實力的方法……雖然在努泰爾大陸,「時間」已經是牽扯到神級的禁忌領域──「似水年華」和「時光流逝」都只是名字聽起來有關,實際上卻只是牽扯到對生體能量的刺激或抑制──但阿德裏安曾經無限接近那個至高的寶座,更曾親身經歷那時間的長河、又跨越了将近四百年的時光──在現在的他看來,就是那時他自身的時間流速與外界有所差距導致的結果──對這個禁忌命題有着一定程度的體悟,再加上他對空間的理解,要想設計出一套足以改變時間流速的法陣,所需要的也就是幾天的沉澱、思量跟計算而已。
但設計得出來,卻不代表能夠制造的出來。
牽扯到規則,沒有真正理解、掌握的人貿然觸碰,結果只會是反噬自傷;更別提驅動這樣的法陣所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只怕傳奇都撐不了多久?幸好阿德裏安也不是好面子的人,也知道徒弟雖然對理解世界的本源和架構缺了那麽些天分,卻時常有一些奇思妙想,所以還在洛瑞安的時候就和他讨論了幾次,結果還真的想出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那時仍依戀地在金發少年沐浴後的裸背留下印記的瑟雷爾是這麽說的──
『師父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改變時間的流速,而是希望能夠在短時間內就把一件工程──也就是把腦域擴大到傳奇大小──完成吧?如果用師父的作法,就像是讓工地裏時間流速加快,工地裏的人做工的速度一樣,但因為外面的人過一天時,工地裏的人已經過了兩天,所以能夠只用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但姑且不論工人是怎麽達到目的的,客觀來說,外面的人看到的就是工人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完成工作。所以反過來想,要達到這樣的目的,直接讓工人加快速度不就好了?』
『如何加快?別忘了,我并不是在修練精神力,而是用精神力錘鏈腦域。』
『嗚、在師父錘鏈腦域的過程中,基本上有兩種力量在作用吧?一種是壓迫腦域向外擴張的精神力,一種是修複腦域損傷的恢複力;只有兩者維持一定的平衡,師父才能達到擴張腦域的效果……所以只要在維持住這種平衡的同時加快壓迫擴張的速度和恢複的速度,錘鏈、拓展腦域的速度自然也就跟着加快了吧?』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下,『雖然這種快的代價可能是生命力加速消耗甚至損及本源,但對師父來說,卻不是太大的問題……真正困難的地方,只在于該如何快起來──畢竟,煉金藥劑的效果有限,可快到一定程度就觸及規則了,以師父現在的實力……』
『對規則的理解并不會受到我肉身實力的影響……雖然能動用的精神力少,使用的範圍也會受到極大的限制,但如果只是在我腦域範圍內的簡單加速……多半是沒問題的。』
經徒弟這麽一提示,阿德裏安頓覺豁然開朗,腦海裏立時便浮現了許多相應的配套方案:
『如果你能透過靈魂誓約之下的思覺共感捕捉到我對規則的領悟,或許就能在領域中運用出來……這麽一來,得到你的領域加成,我的修練速度就能更進一步了。』
『所以我還是很有用的吧,師父?』
『嗯……一向如此。』
『那,獎勵呢?』
『唔──』
『師父現在直接騎上來怎麽樣?剛剛才做過,裏面稍微潤滑一下就能進去了。』
『你、嗚……貪心的孩子──』
『那也是師父寵出來的,不是嗎?』
『啊……!』
──那個曾經短暫認真過的夜晚,就這樣在阿德裏安半推半就的縱容下又一次轉為了一如往日的糜爛與放縱;但學期結束、離開限制重重的洛瑞安之後,這個方法的實踐,就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而對兩人來說,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自然非法師塔莫屬──事實上,說是前往法蘭,其實他們一離開德拉夏爾就直接傳送回了法師塔,還是靠裴督方面的暗線完成了剩下僞造行蹤的掩飾工作。其後,徹底進入修練狀态的半神閣下也沒讓徒弟有發情的機會,直接就拖着對方修練了起來。
──這一修練,就是将近兩個月的光景。
事實證明他們讨論出來的方法的确可行……首先是瑟雷爾利用思覺共感暫時掌握師父對規則的理解,并将之用在領域上,運用時基本上可以使速度倍增;再來是阿德裏安于腦內的分工──一部分利用規則使腦域的活動速度加快,一部分開始拓展腦域。在可以維持住拓展與修複力量持平的狀況下,阿德裏安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約是原來十六倍,再加上瑟雷爾的領域加成,不眠不休的努力下來,最終讓一度被打下神壇的半神閣下得以與原來的榮耀再近一步,成功晉入了傳奇的境界。
因為掌握了加速修煉的秘法,晉升傳奇時的第二次鍛體,阿德裏安依舊把大部分的力量用在了增強肉身上;雖然大致的容貌身量已經無法改變,但骨骼密度、身體柔韌度、瞬時爆發力什麽的還是能有所增進的……但連阿德裏安自己都覺得自己一定瘋了的是:除了這些已經算是常規的項目外,他還多「增進」了一個地方。
──那就是他那以十五歲少年來說算得上發育良好、但在成年人卻只算普通的男性象征。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怎麽了,或許是對那一刻思覺共感到的、瑟雷爾對他在德拉夏爾圍城戰中的英姿近乎瘋狂的膜拜與渴望的回應,又或許是內心深處對于自己擁抱瑟雷爾的罪惡感已經成功被對方此前的需索磨了個殆盡,讓他終于下意識地産生了「需要」的認知,最終做出了這個讓他一想就覺得無比尴尬的決定來。
童顏巨根什麽的……回想起曾經在瑟雷爾的知識裏學到的形容,雖然還不到那樣誇張的程度,但已經恢複傳奇實力的半神閣下還是無比慶幸自己突破時穿的是寬松的法師袍,并不至于讓人瞧出他身上某個部位的變化。
感受着腦域裏暢快的力量湧動,就算離自己的全盛時期仍有一個極大的階梯該跨,現在亦是阿德裏安打重生以來感覺最為輕松的一刻──就算過去十多年裏他一直用很平和的心态去面對自己力量已大不如前的事實,也懂得韬光隐晦,卻畢竟是曾經站在整個大陸巅峰的人,要說心裏一點郁悶都沒有,自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此前已晉入聖階,這樣的實力對上傳奇也只是死路一條,同為傳奇卻是大陸公敵的徒弟又不管不顧地硬是要離開自己的地盤跟在他身邊,讓阿德裏安擔憂煩惱之下,心裏對突破現有實力自然更添了幾分急切。
而現在,随着他晉入傳奇,那種頭上壓着一座山的感覺,終于徹底消失了。
即便現在的他不過是努泰爾大陸現存十二位傳奇中的一人,可半神的靈魂卻足以讓他在領域上徹底輾壓同階──半神與傳奇的差距除了體現在精神力的「量」上,更為關鍵的,卻是對規則的理解。所以如果要給阿德裏安現在的狀态來個更精确一些的描述,比起「有着半神靈魂的傳奇」,「精神力被限制在傳奇境界的半神」或許要來得适合一些。
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又一次成為整個大陸上最強的人這一點,都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了。
思及此,心情難得如此輕松飛揚的金發僞少年眨了眨眼,一個控制到極其精确、恰恰好将自己和五步之外的徒弟籠罩住的領域張開,熟悉的速度規則被他引入其間,作用在徒弟身上的卻不是加速,而是與之相反的遲緩……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從來沒想過反抗師父的瑟雷爾有了短暫的錯愕和不解,卻也沒馬上想着擺脫──他習慣了師父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以至于之後對自己的這個決定後悔不疊。
因為邊控制着領域确保徒弟一直在他控制底下的半神閣下邊走向傳送室邊這麽說了:
「離開學只剩七天,等會兒就直接從法蘭的傳送陣走明路回德拉夏爾吧……如果你能在我走到中樞室前将我抓住,直到開學前、接下來的幾天我就随便你處置。」
阿德裏安敘述的聲調很平靜、很「正直」,導致瑟雷爾雖然将話聽了進去,卻還是又過了兩秒才理解到師父話裏的「處置」意味着什麽。
師父說,他們要回德拉夏爾。
師父說,只要能抓住他,就随便自己處置。
而「伊萊」……和小阿德裏安分別了很久的「伊萊」……現在就待在德拉夏爾。
也就是說,只要他能順利抓到師父,那麽他暗中肖想已久的、讓「伊萊」也加入情事當中的三人行……就可以實現了?
意識到這一點,裴督之主張開領域就想破除師父施加在他身上的遲緩沖過去将人抱住,卻不想自從他步入傳奇之後就無往不利的空間領域才剛張開,就像被戳破的水泡一樣徹底爆開消散,肉身的行動更是在遲緩術的作用下變得無比緩慢……眼見就只這短短一下延遲,師父的身影便已又向前了兩步,随之湧上心頭的急迫感讓瑟雷爾身形一閃就是一個短距離瞬移使開,可作用在他周遭的「遲緩」既然是規則,又怎麽可能只會單單作用在他的肉體速度上?感覺到周遭的一切全都變得無比遲緩,連個瞬移都慢了半拍才使出來,根本沒能達到趕上師父的效果,瑟雷爾一面不斷用各種手法嘗試着拉近他和師父之間的距離,一面卻已快速思考起──只能說幸好阿德裏安沒狠到把遲緩也作用在徒弟的腦袋上,否則連思緒都變得遲緩,這樣的距離就真的是遙不可及了──師父突然來上這一招的原因。
然後他想到了。
過去的一個多月裏,他們一直在修練。師父靠着規則的加速成功在短短的時間內晉入了傳奇;而他雖然沒有那樣非人的速度,但在精神力的修練上也有了不小的進益……但師父用上這一招,考的絕對不會是他精神力增加了多少。那麽,師父希望他交出的答案是什麽?
師父要他抓住他,卻又刻意在領域內引動規則讓他的行動變得無比遲緩……也就是說,除非他可以豁免規則,否則最好的答案,自然就是靠「加速」來抵銷了。
不是那種刺激自身能量的加速,而是如同過去的一個多月間般、動用了規則的加速……但此前他之所以能順利用出,靠的還是師父的思覺共感。雖說不眠不休地用了一個多月多少也有了些體悟,但規則于他也就是朦朦胧胧看到了點輪廓而已,又如何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掌握?
這一刻,瑟雷爾不知道是該為師父對他能力的期許和信賴感到高興還是無奈了。只是不論答案為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勉力一試──當下沉澱思緒努力喚起過去一個多月前他曾無數次體驗過的、那種整個世界的脈絡一點一點在他眼前揭開面紗的感覺,下一刻,伴随着某種明悟與精神力在這一個多月間錘鏈而成的本能反應,瑟雷爾只覺得身周驟然一陣輕松,連忙邁開腳步朝身前那個看似纖細柔弱、其實無比高大的身影奔了過去──但卻在指尖觸到對方衣角的瞬間撲了個空。
──因為就在他不斷嘗試的過程中,師父已然來到了中樞室,并在他終于摸索到訣竅、以為自己可以如願的瞬間傳送回了努泰爾大陸上。
望着自己抓了一手空氣的掌,回想起方才成功引動規則的那一瞬間隐隐感受到的、第一次進入他靈魂感知中的「門扉」,瑟雷爾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佩服還是該怨,卻也只能苦笑着用上那半套「時光回溯」,将自己變回十五歲的模樣後才撕開空間追了過去。
花了大筆晶石從法蘭傳送回梵頓首都德拉夏爾,當阿德裏安帶着全身上下寫滿了萎靡和哀怨的徒弟回到法瑞恩公爵府,已經是晚餐的時候了。
因為銀發劍聖的存在,難得覺得對方還有那麽一丁點順眼的雷昂小半天前就知道了弟弟晚上會回來的消息,自然早早就請奧斯汀讓廚師準備了一席完全針對弟弟喜好而為的菜肴。只是翹首等待了半個日時後,當他瞧見那個身量依舊纖細而惹人憐愛的金發少年帶着笑容走進公爵府時,即便激動難耐地将對方擁入懷中的動作依舊,但雷昂心底,卻已多少察覺了些許不同。
因為弟弟身上隐隐流瀉的、比起父親又或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強者更來得懾人心神的威勢,也因為那雙金眸眼底彷佛徹底掙脫了桎梏的輕松……兩者加成下,即便弟弟外顯的氣質依舊沉靜溫和乖巧,卻已矛盾地更添了幾分令人不由為之欽服的奪目。
即便被他擁在懷裏的身軀纖瘦依舊,可雷昂卻有種感覺:這一刻,比起「阿德裏安·法瑞恩」,他懷裏的人……更像是那個昔日站在整個大陸巅峰的不世強者。
可回想起數月前、懷裏的人難掩苦澀地對他坦承身分的那一幕,從那一天起就認定自己不管怎樣都是對方兄長的雷昂忙強行壓抑下心底暗暗升起的距離感,松開臂膀轉而擡掌捏上了弟弟面頰:
「原來你還記得要回來?」
「鈎鈎……」
開口想喊的是「哥哥」,卻因兩頰那不輕不重地拉扯着的力道而變了調,阿德裏安睜着一雙明燦純澈的金眸帶着幾分讨饒和可憐地望向身前的兄長,讓雷昂心底那種彷佛要失去弟弟的不安感驟然一空,忍不住又将那張嫩臉來回捏了幾下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好了,收拾一下就準備到餐廳用餐吧。今天哥哥讓奧斯汀準備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喔!」
說着,他像是想起什麽地微微頓了下,純天然的碧色眼眸對上弟弟身後一直刻意被他忽視的、那個不知怎地假造出一雙藍眼睛的黑發少年:
「法瑞恩家雖然不養閑人,但看在你把阿德裏安安全帶回來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等會兒一起上桌吃吧。」
「謝謝雷昂哥哥。」
見雷昂故意拿他的僞裝身分做文章,還未從先前錯失良機的頹喪中恢複過來的瑟雷爾心下郁悶更甚,卻也只能配合着露出一抹甜笑咬牙切齒地應了一句,随即一個擡手握上師父右腕、拉着人就往師父房間所在的方向大步行了去。
看着前方少年怒氣沖沖卻又隐透哀怨的身影、思及他剛才那孩子氣十足的一應,阿德裏安心下莞爾,卻也沒多說什麽,就這麽任由對方将他拉回了睽違月馀的房間之中。
──盡管過去一年間,房間主人回來住的日子屈指可數,但做為整個法瑞恩公爵府的寵兒,阿德裏安的房間被維持得極好,不僅窗棂間半點塵埃都沒有,床鋪被褥也都是帶着陽光味道的蓬松,讓人一進來就有一種「回到家了」的安适感,讓今天心情本就不錯的阿德裏安更是放松了面部的表情,除下風塵仆仆的外衣後還忍不住上床滾了一下……可還沒等他滾夠了起身換上舒适的居家服,一副溫熱的身軀卻已先一步扣住雙腕将他按在了床上。
「阿德裏安回來了,卻沒有第一時間想到要見我……不覺得有些無情嗎?」
伴随着稍顯強橫的力道,銀色的長發垂落身側,阿德裏安有些無奈地輕輕一嘆,擡眸道:
「別忘了,當初我可是為了避開『伊萊』才會跑去洛瑞安念書的……而且你就是你,不是嗎,瑟雷爾?靈魂誓約後,這世上已再沒有比我們之間更為親密的關系了,又何需在意這些?」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壓在他身上的銀發劍聖,又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時也爬上了床的黑發少年,突然發覺床太大也是有點壞處的,只得使出了絕招──
「如果之前使用思覺共感的時候你能夠更用心一些,現在想讓我做什麽都行……但既然之前的考驗沒有通過,我也只能讓你學個教訓了。」
伴随着「教訓」二字脫口,金發少年原先深陷在床鋪與被褥間的纖細身影陡然消失,随即出現在了衣櫃前,換好家居服後便自頤頤然地走出了房間……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讓裴督之主甚至懶得費心去區別兩副軀體的反應,讓銀發劍聖和黑發少年俱是滿懷哀怨地嘆了口氣,在當家作主許多年後又一次體會到了作業不過的苦悶感。
但他今天走的背運,卻還不只如此。
先前只會用「我看不到你」這一招對某人表達不滿的雷昂不知怎地突然開了竅,在飯桌上不僅沒再把裴督之主當空氣,反倒還談笑晏晏關懷備至,一下子用朋友哥哥的身分感謝「克拉克·肯特」對弟弟的陪伴和照顧,一下子又扭頭表示溫斯特劍聖這些日子來守在德拉夏爾保護他真是辛苦了,偶爾還會問問暫時離開教職的溫斯特劍聖對肯特的看法、「好心」地讓肯特多待幾日讓溫斯特劍聖有指點他的機會……雖然餐廳這樣開放式的地方确實也不适合将某人的真實身分和一魂雙體的事拿出來講,但雷昂一直刻意讓「克拉克·肯特」和「伊萊·溫斯特」多對話交好的态度與其說是在替「他們」打掩護,還不如說是利用對方有兩個身體、兩個身分的事實在整人了。
但瑟雷爾還偏偏不能發作。
就算覺得自己和自己進行社交會話什麽的十分愚蠢,但為了不在這種小地方露出破綻或給雷昂抓住把柄,他只能裝模作樣地按着「兩人」的性格和身分背景展開了一場愉悅的交談,直到後來才讓銀發劍聖以長輩的身分結束話題,專心用起了晚餐。
──當然,在這種狀況下吃的飯,就算不至于味如嚼蠟,也絕對稱不上好……若說有什麽勉強值得他高興的,也就只有那番「自說自話」上演時、他在師父眼中瞧見的一抹莞爾笑意了。
晚餐後,和兄長闊別月馀的阿德裏安理所當然地将時間撥給了哥哥,徒留銀發劍聖和黑發少年在那邊乾瞪眼……雖然好心的奧斯汀表示,如果溫斯特劍聖有心指點一下身為法師但身手也不錯的克拉克·肯特,他可以開放練武場讓兩人使用,但今天已經郁悶到極點的裴督之主自然不會再自找麻煩。所以一個說要冥想、一個說要靜修──倒也不全是藉口──之後,兩「人」便分別各自回了房,靜心回顧起了離開法師塔前、第一次完全靠他自己引動規則的感覺。
在此之間,和兄長在起居室裏闊別談心的阿德裏安,也在關心了下兄長近期的狀況後道出了自己已然晉升傳奇的事實。
──而換來的,是雷昂即便清楚是遲早、一瞬間卻仍有些呆滞的表情。
「……如果我沒記錯,阿德裏安,從我上次遇襲到現在……好像還不到半年吧?」
「嗯。」
「半年……傳奇……」
雖然知道弟弟殼子裏裝的是一個早已達到更高層次的靈魂,但還沒十六歲就成為聖階,接着過不到半年又依然還沒十六歲就晉階傳奇……就算是重生的這個速度也太逆天了吧?雖然知道弟弟的情況絕對是特殊中的特殊,但直到現在都還卡在九級的雷昂卻還是默默有種膝蓋中箭的感覺,忍不住神色沉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何必這麽急呢……這樣……你讓哥哥該如何是好?」
「只是覺得情勢有些不妙,總得有足夠的力量把握住才能安心……畢竟,瑟雷爾的身分就是個明面上的靶子,誰也不曉得狗急跳牆的西法會不會真的成功慫恿其他傳奇去圍攻他。」
頓了頓,已經感知到徒弟在「認真」的半神閣下微微一笑:
「哥哥離聖階不遠了,不用擔心的……至少比起瑟雷爾花了三百多年都還沒觸碰到規則的邊緣來得好多了。」
「……那西法·恩塞德呢?」
「他是不可能的。」
阿德裏安斬釘截鐵地道。粉唇上先前揚起的弧度依舊,金眸間卻已帶上了幾分迥異的不屑、肅殺和冷凝。
重生以來,曾一度觸碰到整個世界的經緯與時光長河的阿德裏安雖已自那種玄妙的境界中脫離,當時的感悟卻從不曾淡去……尤其他的靈魂在那之後隐然有了某些他大致已猜到的轉變,就算腦域能容納的精神力不足以讓他像全盛時期那樣将感知覆蓋至少大半個梵頓的範圍,對于天地間某些「脈動」的感覺卻只有更為靈敏──如果要用更具體一點的譬喻,現在的他就像一個手中握了無數絲線的人,只要任何一方有足以影響到他手中絲線的震動,他都能夠捕捉到那些最最細微的變化。
而他從未感覺到這個大陸上除他之外還有任何存在觸碰到了規則──除了先前因思覺共感而小小作弊了下的瑟雷爾之外。
事實上,阿德裏安也是今天才發覺的……當瑟雷爾自己掌握到些許規則的脈絡時,他的感知不僅馬上有了反應,甚至連已經發現那一扇門的徒弟走到門前還有多長的距離都有所感覺……從這種情況來判斷,那個至今仍在傳奇境界跟壽元苦苦賽跑的西法就算做了再多的嘗試、花了多大的力氣,顯然也是連突破的邊都沒能觸着的。
一想到這點,他對徒弟的進步便也多了幾分滿意──其實阿德裏安也不是不清楚過去三百年間,突破傳奇的瑟雷爾到底把時間花到了什麽地方去,但他對這個孩子的期許極深,要求自然也要高一些……如今看瑟雷爾稍經點撥就摸到了門徑,半神閣下欣慰之馀也不僅有些感慨:果然就算是再聰明的孩子,學習狀況也不能用自己的經驗一概而論。從今天的事情來看,只要有自己在前面利誘引路,瑟雷爾還是可以在修練突破上更加積極的。想到這點、憶及自己「利誘」的方式,阿德裏安耳根處幾分薄紅浮現,連忙掩飾地撥了撥發絲,轉移話題道:
「這次瑟雷爾找出了個『治病』的理由掩飾行蹤,也讓我對接下來的生活有了些想法……畢竟,當初繼續讀書只是為了演好『阿德裏安·法瑞恩』,可現在所有對我而言足夠重要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我的身分,我也掌握了更快突破的方式,比起繼續在洛瑞安放松消磨時間,直接閉關靜心修練或許是更好的選擇……尤其成聖之後,我的容貌就不會再有所變化了。與其之後還要煩惱怎麽掩飾,還不如找個機會名正言順地離開洛瑞安。」
「你的決定我自然不會反對。但父親那邊……」
想起上次來信把他和「伊萊」都氣到不行的法瑞恩公爵,雷昂皺了皺眉頭:
「如果你用治病或休養為理由放棄學業,他大概會很高興地直接把這個當成你沒有能力繼承爵位的理由。」
「我不在意的,哥哥。」
阿德裏安搖搖頭輕聲道,「法瑞恩這個姓氏對我的意義,只在于讓我有了個好母親、好哥哥,并且能夠于重生之後生活在這幢宅邸裏而已……至于爵位什麽的,以我的身分實力,又怎會在意這些?」
「……确實。」
時不時會忘記弟弟是個超級強者的雷昂微微苦笑了下,突然覺得父親處心積慮要奪去阿德裏安繼承身分的行為怎麽想怎麽諷刺。
以「阿德裏安·克蘭西」的身分地位,又怎會看得上一個小小的公爵爵位?當年的梵頓皇室雖曾用爵位讨好他,但贈與爵位的對象卻不是這位半神本人,而是當年才九級的瑟雷爾·克蘭西……想到這裏,意識到這個府邸真正的主人其實應該是那個今天被他噎了好半天的裴督之主,雷昂心底幾分怪異感湧上,但對某人吃掉弟弟的怒氣卻終究還是勝了一籌,讓他輕而易舉地便扔掉了心裏那一點點「鸠占鵲巢」的不适感,嘆息道:
「父親日後一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