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伊萊·溫斯特」 (2)
只在于那個孩子這種種作為的目的。
──瑟雷爾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知道了他的真實身分……還是僅出于某種作為替代的贖罪心理,所以才會對「和師父有着相同名字」的阿德裏安·法瑞恩這般關切?
想到這裏,金發孩童長睫微垂,心下難以言明的糾結苦澀滿開,卻因清楚自己終究沒可能逃避而只得化作了唇間一陣低不可聞的嘆息。
然後,藏下了心頭千回百轉的情緒、松開了掌中輕輕握着的鏈墜,一片漆黑中,他如同一個剛從睡眠中的四歲幼童般擡手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粉嫩的雙唇微張便是一陣滿載不安的呼喚聲脫口:
「哥哥……?」
「阿德裏安……!」
而那一聲「哥哥」換來的,是雖置身鄰間卻始終關注着弟弟動靜的雷昂欣喜萬分的回應,以及連同迫不及待的金發少年在內、緊随着推開房門步入其間的三道身影。
盡管先前早已透過感知對隔壁的狀況有所了解,但阿德裏安還是露出了一個稍稍放心卻仍寫滿了困惑的表情,并在看了眼哥哥後轉而朝對方身後的兩名「陌生人」望了去──入眼的是一位一身勁裝、有着一頭豔麗紅發和一雙碧綠眼眸的美麗女子,和一名銀發銀眸、氣質溫和卻潛藏着幾分冰冷疏離的英俊男子。前者自然便是雷昂的生母、艾琳夫人生前的好友瑟琳娜·凱特蘭奇;而後者,則無疑是今日導致他突然病發的罪魁禍首、不知為何換了個殼子的瑟雷爾了。
阿德裏安雖已透過感知了解了對方的底細,可相貌身材卻還是直到這一刻才得以見着。那熟悉的瞳色和發色讓孩童本已平複許多的情緒幾乎是瞬間又重起了波瀾……好在胸口的紫晶鏈墜仍孜孜不倦地發揮着作用,這才讓不可免地思量着「瑟雷爾究竟是有意為之又或是我自作多情」的僞幼兒不至于露出破綻來。
只是他心中湧動的思緒無人知曉,金眸中所流露的疑惑卻是實實在在的。也因此,愛憐地輕撫了撫弟弟仍帶着幾分蒼白的面頰後,雷昂便從善如流地開了口、同弟弟介紹起了身後的兩名「陌生人」。
「阿德裏安,還記得今天要來拜訪的客人嗎?」
「哥哥是說……瑟琳娜和她的朋友?」
阿德裏安先前因發病而消耗的體力畢竟仍未完全恢複,就算不刻意裝嫩,脫口的嗓音聲調亦是光聽就足以讓人心生憐惜的嬌憨軟糯……只是滿心滿腦都是弟弟的雷昂對此雖沒甚麽招架之力,可眼下畢竟有客人──而且還是他崇拜多年的、有銀光獵隼之稱的溫斯特劍聖──在場,故他還是使上了十二萬分的自制力壓抑下當場抱住弟弟狠狠親上幾口的沖動,點點頭順着弟弟的反問接續着說明了下去。
「沒錯。前面這位就是瑟琳娜;後面那位則是瑟琳娜之前提過會一起前來的同伴,劍聖伊萊·溫斯特……之前你心疾發作的時候,就是靠他才得以穩定下來的。也就是說,他現在不只是瑟琳娜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喔!」
「溫斯特……大師?」 對于高級職業者,努泰爾大陸上最普遍的尊稱就是「大師」。阿德裏安一來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經暴露、二來也摸不清徒弟究竟是抱持着什麽心态接近的自己,索性便保持着平常心試探性地一聲輕喚流洩,同時禮貌地朝兩人分別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
「溫斯特大師,謝謝您救了我……還有瑟琳娜,很高興終于見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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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要喊我瑟琳娜,就不用加敬稱了,阿德裏安。」
看着那張精致臉龐上揚起的、純真中帶着一絲腼腆的小小弧度,對友人之子算得上慕名已久的瑟琳娜只覺聞名不如見面,突然深刻體會到自家兒子日益嚴重的弟奴傾向究竟是緣何而起──她也是做了母親的人,盡管因兒子長大和職業所需而漸漸放下了那一面,心底的母性卻不可能因此消失。如今見着這個模樣比雷昂可愛、個性還比雷昂乖巧聽話的小孩,那種慈愛疼惜的感覺瞬間漲滿心頭,讓她下意識放柔了回應的語調,同時微微傾前、一個踏足就想走到床邊再更進一步好好親近那個可人的孩子──
卻在得以如願前,因一道生生搶在她前頭「擠」到阿德裏安床邊的身影而不得不停下了動作。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的瑟琳娜有些錯愕,可瞧清對方的身分後,這種錯愕便又随即轉成了一種名為「見鬼了」的情緒──因為那個在她印象中外表溫和有禮、骨子裏冷淡疏離的銀光獵隼此刻正站在大床一側,帶着以往只存在于她想像中的真誠熱切朝床上小小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全無半點虛情的笑。
「對我也一樣……不用那麽客氣,直接叫我伊萊就好了,小阿德裏安。」
沒有理會身後因他反常的表現而陷入錯愕驚疑之中的瑟琳娜,順應着看到那孩子後的每一分沖動,瑟雷爾張口便是一番沒有分毫生疏的親膩話語脫口,冷意盡去的銀眸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向床上孩童明澈專注的金色眼瞳,卻又在單純的凝視之外,因其中蘊含的情緒與靈魂的本質而化作了某種連本人都未曾覺察的無形迫力。
如果今天與他對望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四歲小孩,就算神經粗、膽子大,少不得也會給看得呼吸急促、心驚肉跳;可現下面對他的是阿德裏安,那個将他視作珍寶、即使心懷怨怼亦不舍得傷他半點的阿德裏安,又怎會看不出徒弟眼中極力尋求、确認什麽的執着?分不清是懷念又或心酸的情緒瞬間湧上胸臆,讓他便清楚自己不該再與對方有過多的交集,卻仍是心軟地依着對方的意思粉唇微張、輕輕喚出了那個對初識的人而言明顯過于親近的稱呼:
「伊萊……」
軟嫩一如先前的嗓音,語氣卻已不再是那種隐隐帶着生疏的腼腆,而是一種對着親近之人特有的熟稔和親膩。
──連他自身都不曾意識到的。
但瑟雷爾發現了。
早在數月前那次彷若命運般的相遇中,他便已隐隐被這孩子身上某些特別的地方所吸引,甚至因而有了幾分異常的親近與縱容;如今二人再次相見,即便換了個軀殼、即便一切都是出于他的計劃,那種奇異的命運感卻不僅未曾減退,反倒還因他機緣巧合救了對方的事實而越發變得鮮明起來──尤其此時、此刻,彷佛回應着他自身都不曾察覺的期待般,那個孩子用那雙全無一絲雜念的金眸無比專注地回應了他的凝視,更在無意識間那樣自然而發自內心地回應了他的親近、全心專注在他身上……此般種種,無不讓裴督之主多年來沉浸在仇恨之中的心又一次有了接近喜樂的情緒,甚至是難以自禁地被湧動的心潮驅使着俯下了頭顱,在孩童額角發際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虔誠而滿載憐惜地。
「脖子上的項鏈是給你的見面禮,可以幫助你穩定精神緩和情緒,所以一定要随身帶着,即使洗澡也不可以拿下來,知道嗎,小阿德裏安?」
将唇移開後,瑟雷爾沒有直起身,而是就着那樣相距不于巴掌寬的親膩再度開了口。唇間流瀉的聲調柔和,話中更是充滿着殷殷叮囑,無處不顯示出說話人對眼前孩童發自內心的關懷和重視。
甚至是,令人沉溺的。
少了「裴督之主」身上那種濃郁卻冰冷的血腥氣,披着「伊萊·溫斯特」軀殼的瑟雷爾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四百年前阿德裏安所熟悉的、那個給他捧在手掌心上百般呵護的孩子,可彼此間的立場卻偏偏調反了過來……那種詭異的倒錯感讓阿德裏安心中本就糾結的情緒越發紊亂,卻因心底仍固守着的界線而終究只是不露絲毫端倪地微微點了點頭:
「……嗯。」
「別擔心。」
聽他應得乖巧,瑟雷爾一雙銀眸間幾分罕有的愉悅浮現:
「我雖還沒有找到治好你心疾的辦法,卻已經制出了救急的藥物。只要把項鏈和藥随身攜帶,應該就不至于再發生像今天這樣危急的狀況了。」
言罷,又自俯首親了下孩童額角後,知道自己今天已做得有些出格的裴督之主不再多說,而是頤頤然地收起笑意直起上身,朝一旁已有些抓狂的雷昂和明顯起了幾分疑心的瑟琳娜一個示意便自離開了卧房──那種徹底掌控了一切的氣場讓自認對伊萊有些了解的烈焰玫瑰都不由瞧得一呆,直到小半刻後才帶着有些詭異的霞色恍然回神、掩飾般地一聲輕咳:
「咳嗯……雷昂,你留在這裏多陪陪弟弟,我有些事要和伊萊談談,就先出去了……晚點見,阿德裏安。」
「嗯,晚點見,瑟琳娜。」
知道瑟琳娜面上微微浮現的色彩意味着什麽,阿德裏安心下幾分酸澀與自豪一并升起,卻終究只是故作無事地點頭應過,目送對方就此出了房間。
而原先因長輩在場而不得不有所收斂的雷昂,也在稍感自在地輕籲了口氣後迅速脫了外衣鞋襪,一如平時地跑到弟弟床上将人輕輕摟入了懷中。
「你今天真的吓壞哥哥了,阿德裏安。」
回想起白天的突發狀況,即便當事人如今仍好好地待在他懷裏,雷昂心底卻還是禁不住一陣後怕:
「看你生命力怎麽補都補不回來的時候,哥哥真的以為自己要失去你了……還好你平安無事,太好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哥哥。」
阿德裏安比任何人都清楚兄長對他的疼寵愛護,自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對方今日的心情──他不過是推測出了瑟雷爾可能出事的結果,就痛苦得險些因心疾發作而丢了小命;哥哥卻是親眼看着他發病卻無計可施……今日這一番波折說到底還是因他的烏龍而起,自不免對替他擔心受怕的雷昂生出了幾分愧疚。
只是雷昂疼弟弟疼到了骨子裏,又怎會因這點小事怪罪于他?忙搖了搖頭,溫聲安撫道:
「有什麽好道歉的?事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說到底還是哥哥沒照顧好你,今天才……」
「不是哥哥的錯,是我自己──」
「好了,阿德裏安,我們兩個都沒有錯,不用這樣争下去了。」
對不曉得弟弟底細的雷昂而言,一個理應無憂無慮的四歲孩子自己想事情想到心疾發作什麽的根本是無稽之談。只是他心裏雖仍對自己沒照顧好弟弟這點深感自責,卻不敢再就這件事和對方争下去──阿德裏安可是禁不起情緒折騰的──索性一言而決将事情就此帶了過,同時神色一正、語氣一轉,改而同弟弟談起了正事:
「阿德裏安,剛剛你也見過溫斯特大師了……感覺怎麽樣?」
「感覺……?哥哥是指……」
沒想到兄長會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讓心底因故多少有些發虛的阿德裏安沒敢直接回答,而是選擇了故作困惑地一句反問,眨了眨眼試圖弄清雷昂這麽問的意圖……好在雷昂也覺得自己問得有些突然,更不可能去懷疑才四歲的弟弟,故當下只是深深望了懷裏懵懂的幼弟後、有些複雜地長長嘆了口氣。
「哥哥有點後悔了。」
「後悔?」
「嗯……還記不記得溫斯特劍聖提過,他已制出可以在你心疾發作時救急的藥物?其實今天你的病之所以可以順利緩和,就是他及時趕到出手相救的結果……所以後來他提出有事相求,哥哥也沒好好考慮,評估着條件不差、內容也不令人為難就同意了。沒想到……」
沒想到那位大師對自家寶貝弟弟的态度好得有點匪夷所思……憶起此前銀發劍聖旁若無人地霸在弟弟身邊又是親額頭又是貼着臉說話、弟弟卻沒有半點抗拒的模樣,雷昂的心情便怎麽樣也開朗不起來。
──明明……剛聽到溫斯特大師提出的要求和條件時,他還覺得是天上砸下來的大蛋糕、興奮得不得了說。
只是他說着說着自個兒沉浸到了思緒中,聽着的阿德裏安卻連那個不知怎地讓他有些背脊發涼的「要求」是什麽都沒能弄清,忍不住半是撒嬌半是催促地用小腦袋輕蹭了蹭哥哥下颚:
「哥哥,什麽要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嗯……是這樣的,溫斯特大師接受了德拉夏爾高等魔武學院的聘任,将從明年開始執教,所以想問問法瑞恩家名下有沒有合适的房産可以租借。那時哥哥想他剛救了你一命,人品和實力又是出了名的,和母親也頗有交情,應該是信得過的人物,便幹脆邀請他住到空置的東翼去……」
說到這兒,覺得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雷昂又是重重一嘆:
「其實我本來也不覺得一向獨來獨往的大師會接受這個邀請,可他不僅接受了,還主動承諾可以在不違背他原則的情況下出手保護公爵府,空閑時也可以額外指點我武藝……這麽好的條件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所以事情就……」
最後的話語未盡,所要表達的內容卻已無比明确。
而聽着的阿德裏安已經徹底驚呆了。
「所以事情就這麽定了?他……溫斯特大師之後就要長期寄居公爵府了?」
「事情已經決定了嗎?他……溫斯特大師之後就要在我們家裏……?」
「……嗯。不過你放心,大師的住處在東翼,多數時間也會待在學院裏,應該不會對我們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的。而且有他提供的藥,你的健康也多一份保障,所以這個決定……應該不會有所更動了。」
──盡管他心底……已因那位大師的表現多多少少有了種「對方會搶走弟弟注意」的危機預感。
可不論雷昂心中如何掙紮糾結,此刻的阿德裏安都已無了理解、關心的馀暇。
因為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從今天開始,他本以為至多一年見上一面的瑟雷爾,将會以「伊萊·溫斯特」的身分入住公爵府,過起和他朝夕相對、共同生活的日子。
而這對決意了斷一切、割舍去心中錯誤情感的阿德裏安來說,無疑是堪比末日降臨的噩耗。
──他陷得太深、愛得太重,就連那樣讓人痛徹心扉的死別都沒能讓心底的情意削減分毫,更遑論是在日日見着對方形影的情況下?光是方才那短暫的親近,便已好幾度動搖了他自以為堅定的決心了……但隐瞞了一切的他、僅僅是一個「四歲幼兒」的他,又有什麽能力在不暴露自己真實身分的情況下阻止這一切?
哥哥不曉得「溫斯特劍聖」這麽做的理由,所以才會天真的以為對方只是單純的寄住。以阿德裏安對自家徒弟──而且是在這四百年間心機變得更深、手段變得更高的徒弟──的了解,教職什麽的都不過是障眼法,是瑟雷爾為達目的所使用的工具,自然不可能反過來讓工具阻撓了他的目标……雖不知自己的身分是否已經暴露,可從瑟雷爾今日的表現看來,那個目标毫無疑問地就是自己。而這,也意味着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必然會有許多彼此接觸甚至獨處的機會。
──令人絕望──卻也,難以抗拒地。
察覺到內心深處在如臨大敵之馀不可免地升起的一絲冀盼,阿德裏安金眸微暗,精致的小臉上雖沒有多馀的情緒流瀉,心中卻已是一片郁郁。
對于這樣無可救藥的自己。
只是不論心中如何抗拒,事情顯然都不是他能改變的了──以瑟雷爾的能耐,要想編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解釋補足今日行為的漏洞絕非難事──若他為了阻止對方入住而刻意質疑阻撓,只怕反倒還會引來對方的疑心,甚至因而暴露出自己的身分……也因此,即便心底已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幾度心緒湧動,可阿德裏安卻終究還是順着那不斷安撫他精神的紫靈晶波動穩下了心緒,轉而朝兄長問出了其實已在心口盤桓多時的疑問:
「哥哥……你以前就知道溫斯特大師了嗎?」
「嗯。他二十五歲就已晉階為劍聖,劍術高超,而且魔武兼修,擅長風系與雷電系魔法,目前在法師公會公會認證級數是六級……不過大家都說肯定不止這個程度就是了。」
「大家?」
「咳嗯……是哥哥學校的同學。我們有的時候會讨論這個。之前還有人帶溫斯特大師和伏特羅大師比武的晶石影像來,裏面溫斯特大師盡管面對伏特羅大師的步步緊逼,動作也絲毫不顯狼狽或慌亂,而是從容不迫地化解對方的進攻,并伺機抓準敵人的空隙一擊即中,整體風格淩厲卻不失優雅,招式銜接流暢自然,真不愧對『銀光獵隼』之名。」
盡管雷昂對對方搶走弟弟的注意力這點略有微詞,但他畢竟已崇拜溫斯特大師許多年,故眼下聽弟弟問起,說着說着便忍不住陷入了狂熱之中。
而這,還是阿德裏安第一次看到兄長對自己以外的事表現出這樣的投入和熱衷──這也難怪聽到瑟雷爾的條件後,哥哥會連問自己不曾就将事情答應了下來。
畢竟,除了知道內情又有心結的自己,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筆無比劃算的交易。
看着身旁金發少年因回想起那一幕幕精彩的打鬥畫面而雙眼放光、熱血沸騰的表情,阿德裏安眸光微柔,心下卻已升起了幾分淡淡的愧疚。
──是他太過自私了吧?
這些日子以來,他縱情享受着哥哥的關愛和寵溺,雖也在某種程度上縱容着對方,卻很少站在哥哥的立場考慮事情……就如這一次,即使不管崇拜不崇拜的,能有一位劍聖駐留府中指導劍術都是許多人求也求不來的事。尤其照哥哥方才的說法,「伊萊·溫斯特」在大陸上還頗有名氣,顯然是個過得了明面的身分。由「伊萊」親自指點哥哥,自然比他偷偷摸摸地用腦袋裏的存貨幫助哥哥提升實力要來得合适許多。
──至少,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假扮什麽『戒指裏的老爺爺』去忽悠哥哥、還要哥哥自己找盡各種理由掩蓋真相了。
而且,有瑟雷爾煉制的鏈墜在,就算他一時情緒有所起伏,想來也不至于再失控到今天這種程度、從而讓對方察覺了端倪……思及此,即便阿德裏安仍因接下來必須長期和自家徒弟同處一個屋檐下而焦切難安,心底對此事的抗拒卻已不再,只馀下胸口依然糾結難分的無奈……與嘆息。
「哥哥。」
不讓自己繼續沉浸在那種沉悶的情緒裏頭,眼見自家兄長至今還陷在思緒裏頭,阿德裏安輕輕一喚拉回了他的注意,随即接續着先前未盡的話題又問道:
「他成名很久了嗎?為什麽要叫『銀光獵隼』?」
「嗯……我七、八歲就從母親那邊聽過他的名字了。記得那時他才突破劍聖不久,連稱號都沒有……不過沒隔兩年,他就因為打敗了塞穆爾帝國的卡爾·格雷斯武聖而有了『銀光獵隼』之稱。『銀光』是因為他的發色和眼睛顏色;『獵隼』則是針對他伺機而動、一擊必中的戰鬥風格。他有流傳出來的戰鬥影像都非常具備觀賞性,實力也确實非常高超,在聖階已經能排到中游偏上了,所以哥哥一直……嗯、挺崇拜他的。」
想到自己就是因為崇拜才會腦熱地應下了那筆交易,雷昂說到後來已經隐隐露出了幾分心虛,筆直凝視着弟弟的藍色眼眸也帶上了幾分不确定……和忐忑。
「阿德裏安……」
「什麽事,哥哥?」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他住進來……哥哥會去拒絕的。見面禮的鏈墜和藥的部分哥哥會另外想辦法補償溫斯特大師,所以你如果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知道嗎?」
「……可是哥哥不是很崇拜大師麽?如果有大師指導,哥哥的實力一定能夠提升得更快!」
「但如果代價是讓阿德裏安不開心,哥哥寧可不要。」
「哥哥……」
為雷昂這樣事事以他為先的态度所撼動,阿德裏安唇間喃喃低喚脫口,随即輕輕嘆了口氣,朝兄長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只是家裏多住一個人而已,我不會在意的,哥哥放心。」
「真的?」
「嗯──哥哥崇拜的一定不會是壞人,所以我也不會害怕。」
「那就好。」
見弟弟小臉上看不出一絲勉強,雷昂這才徹底松了口氣,默默将心裏關于「大師入住」的事項搬到了「已解決」……然後,不可免──而且極其矛盾──地又将心思放回了之前讓他看得差點抓狂的事情上頭。
「……那,阿德裏安會喜歡他超過喜歡哥哥嗎?」
「哥哥就是哥哥啊?沒有人可以比的……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哥哥吃醋了嘛……剛剛溫斯特大師探望你的時候,你看他看到都把哥哥忘記了。」
回想起早前兩人對望時,那種膠着而凝固、彷佛不容任何人介入的氣場,雷昂心底便怎麽也難以釋懷……只是木已成舟,坑還是自己挖的,他就算再怎麽擔心弟弟被搶走,也只能用「有溫斯特大師在對阿德裏安比較好」來安慰自己了。
「好了,你身體還沒好,早點睡吧!」
「嗯。」
看兄長探手熄了燈,阿德裏安邊應着邊往哥哥懷裏縮了縮,精致的小臉上卻已是淡淡苦澀閃過。
因為兄長連番出于無心之語、卻一再正中了紅心的言語。
──雷昂所未曾注意到的是:他最最疼愛的弟弟,并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方才那個關于「喜歡」的問題。
而很多時候,回避這個動作本身……其實就已說明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