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顧家的家宴雖然只限族人,但通常是盛大的、正式的,無極端原因是務必到席的。顧家老宅裏,長長的歐式餐桌上長幼有序,主次有別。主位上的顧老太爺已有些龍鐘之态,可目光仍如鷹隼一般,審視着端坐面前的每一個人,很明顯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原因之一就是作為小輩的蔣白薇竟不聽號令,公然缺席。
酒宴壓抑地進行着,小輩們會時不時地站起來敬酒,說兩句客套話就算是活躍氣氛了。顧家的家宴會規矩頗多,很少有談笑風生的時候。顧承訓守在長桌的一角,只是旁若無人地低頭吃着,連敬酒說客套話的過場都懶得走。旁邊坐着他的大哥顧承祖,一個很有紳士之風的英俊男人,卻一直沉默地低着眉,偶爾會端起杯子喝口酒,連吃都省去了。
“承夕怎麽沒來?”席間,顧老爺子忽然開口。
遠離主位的位子上随即站起來一個相貌端莊的婦人,“父親,承夕臨時接待一個患者,看樣子挺急的,暫時脫不開身。不過請父親放心,我已經催促她盡快趕過來了。”
“嗯。別催她了。小丫頭有份事業心也是好事。”顧老太爺微笑着拿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
婦人則釋如重負地坐下,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眼斜對面的顧承訓。
她的女兒哪有接待什麽患者,是被人“綁架”了。
顧承夕,顧氏大家庭裏唯一的一個女孩子。至少公開信息是這樣的,至于有沒有什麽私生女之類的副産品,那就不得而知了。被三代人衆星捧月一樣地寵愛着的顧承夕,總有着自己想法和決斷,深得祖父的心,這也是剛剛顧老太爺對她的缺席不怒反笑,顯得萬般慈愛的原因。
顧承夕被她的三哥顧承訓抓壯丁了,抓去陪蔣白薇。其實,顧承訓只說一句話:一切後果我來承擔。顧承夕就如蒙大赦似的跑去找蔣白薇。顧家的家宴,她自然也不喜歡參加。
抓住了顧老太爺嘴角的那一抹笑,顧承訓的母親也趁機起身,“父親,蔣白薇那孩子畢竟出身低微,根本不知禮數,所以才會這樣失禮,父親要怪就怪兒媳管教無方,千萬別因為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動氣。”
顧承訓的母親恭順規矩地說着,顧老太爺只是随意地“嗯”了一聲,示意她坐下,看不出什麽情緒。
“當”的一聲脆響,顧承訓将手裏的調羹丢進了碟子裏。這一舉動無疑是失禮的。衆人的目光全都聚了過來。顧承訓手握酒杯,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帶着一身桀骜之氣。
“我顧承訓才疏學淺,想求教一下父兄尊長們:什麽是高貴?什麽是知禮?”
他這麽毫無防備的一問,衆人口呆目瞪,原本安靜的宴席上變得更加寂靜。只有顧承訓母親的神情變得格外緊繃。
“那些在人前高貴知禮,在人後幹着下作勾當的衣冠禽獸,又該怎麽算呢?”顧承訓口氣清冷地說,眉宇間怒意聚起,犀利的目光裏透着凜人的寒氣。
“蔣白薇是我娶回來的,她什麽樣我都願意!我顧承訓從沒想過要靠女人發家。”這句話說完,座中人們臉上異色紛呈。靠女人發家,這話說得太現實,太□□了,一語中的,無人能駁,大概除了他顧承訓再沒有人敢拍桌子說我娶女人絕對不是看重她的身世和門第。而這些攀龍附鳳者又當以他的父親為典型,這也是他父親為什麽會一直屈居于母親之下的原因。甚至他的祖父,那個威風不減當年的顧老太爺都有沾女人光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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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嚣張的顧承訓面前,狡猾的顧家人都識趣地選擇靜觀其變。反正天塌先砸個兒高的。
“所以,別在我面前談論高低貴賤,也不要對我的女人品頭論足,因為你們不配!”
說完顧承訓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杯子丢在桌上,轉身便走。剛走出兩步,他又回頭冷冷地補充到:“哦,對了,以後的這種事通知我就行了,不用通知蔣白薇,通知到她,我也不會讓她來。”
若說對顧家失望,失望的又豈止蔣白薇一人。
一起長大的至親兄弟,昔日親密無間的手足玩伴,竟是對他設陷加害的人。
若不是警察從蔣白薇的風衣肩袢裏拆出來一只微型錄音筆,他到死也不信,這會是他自家兄弟的所作所為。
“不識擡舉的女人……可我還是迷戀你,你對我的冷漠,你對我的清高,你對我的鄙夷……都讓我魂不守舍。你知不知道顧承訓有多花心?你知道他今晚夜宿誰家嗎?他的心裏沒有你!你嫁給他就為給他守空房嗎?你年輕,你漂亮,你玲珑的心思,你清清淡淡的優雅……呵……他顧承訓看不到!我真替你感到不值啊!我欣賞你,愛慕你,跟了我,我會百般地疼你,愛你,寵你……臣服在你的裙下,甘受我的女王驅使、奴役……可你,太不識擡舉了……我只好毀了你,你們,因為我得不到,你又那麽美好……呵呵……”
聲音是經過處理後從音響系統裏傳出的,雖然有點機械,但從始至終輕緩溫柔,拖着長長的尾音,親近得似乎已經穿過那套硬冷的設備,貼到了女人的香腮雲鬓間撫弄揉磨。
“你到底是誰?”這是個未經任何處理的清冷聲音,蔣白薇。
“你已經不需要知道了。”
“把東西給我。”
“不聽話的女人……呵呵……給她!”
“你們……”
拉扯的聲音。
“錄音筆……聰明的女人,你想得到的,我又怎麽會想不到呢?!”
有東西被摔碎的聲音。
“無恥……”
“哈哈……她,今晚是你們的了!哈哈……”
處理過的聲音,顧承訓本事再大也識別不出幕後之人。可他們是兄弟,他們太熟悉了,尤其最後的那聲笑,即使處理過一千遍,他也知道那是誰在笑。顧承宗。
他幾時想過,當初那個被他棄如敝履的蔣白薇,竟會落進了他自家兄弟的眼裏。
細細想來,那大概還是在他父親的生日宴上。蔣白薇離席有一陣子,走的時候顧承訓根本沒注意,然而回來時她顯得神色不安,勉勉強強地應付了一會兒,就倉皇地跑回樓上房間。後來顧母抱怨她不懂事,他倒覺得她是有意令他難堪,便回房間找她。見到她時,她還是一臉的慌張,他沒好氣地數落了她一通,便要她下樓,可她死活不去。最後,逼得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顧承訓,你不是男人……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恐怕稍稍一動眼淚就會掉下來。他這才沒再強求,以為她又趕上了女人的麻煩事呢。宴會散的時候,他碰到情緒不太高的二哥顧承宗,還對着他脖子上的一道血痕嘲弄了一番。
蔣白薇罵得沒錯,他不是男人!!!
與其說他恨顧家的人,還不如說恨自己來得痛快。
單單這一件事,也不足以讓他們兄弟反目,對顧承訓這樣落井下石。這世上,除了美色,另一個可以致命的東西就是權財。那時飛揚跋扈的顧承訓,偭規越矩,觸及了他們的領域,動了他們的蛋糕。
他們,就是他大伯的兒子和三叔的兒子,他的兩個情同手足的哥哥,顧承宗和顧承祖。
顧承祖雖是一個內斂的人,但他也有性格缺陷,那就是猶豫。顧承宗又是誰,能哄的了衆多女人的人,是很會抓人弱點的,所以哄起男人來也差不到哪裏去。在可行與不可行之間一猶豫,顧承祖就上了賊船,錯走一步改變命運的臭棋。于是他将一封電子郵件轉給了蔣白薇。
【顧少當然明白,我們為的不是錢。不過,聽說顧少家藏嬌妻,如果顧少舍得讓我們一親芳澤,這事就算結了。女人和顧氏的前途哪個更重,顧少好好權衡一下吧!】
當然,轉發一封郵件并不為過。
過,在于他在後面郵件裏的極具暗示性的品評,這足以将涉世不深,從小到大被“報恩”的說教所累的蔣白薇推入深淵。
——本不想告訴你,可你們是夫妻,只有你能和他共擔風雨。
——他們不為錢,我們也束手無策,看來承訓和顧氏,難逃此劫了。
她所有的驕傲和堅持,只為他一人屈服。
這些是顧承訓在蔣白薇那臺恢複了硬盤的電腦裏發現的。那時蔣白薇一直昏迷不醒,他只是大概地明白了這個過程,并沒有多想。後來才發覺不對勁兒,蔣白薇又不是傻子,怎麽會冒然去相信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再看郵件,發現了端倪。
“承訓!”顧老太爺喚住舉步往外走的顧承訓。
顧承訓懶懶散散的停住,轉身,“祖父。”
“你三叔三嬸的身體不濟,還不如我這個快入土的老頭子,也照顧不了那麽多,老二的攤子劃到你那邊吧!”
“我看不上。”顧承訓不屑地說。
“這是什麽話!”顧老太爺面帶愠色。
“好吧!資産不多但積德行善是夠了。”顧承訓忽然從善如流地同意了。
然後,轉回身,繼續往外走。
“你倆還沒操辦個婚禮。法律上是合規矩了,可世俗也不能不顧。”
顧承訓的腳步明顯頓住,靜默了半刻,才和緩地說了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