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直到晚上放學,孩子們散去,蔣白薇都沒有跟顧承訓講一句話。教師宿舍也是一座石頭房子,有兩間,緊鄰校舍,看起來比校舍新一些,大概是後來為外來教師而建。雖說房子很新,可是裏面的陳設已經不能用簡陋、寒酸這樣的詞來形容了。顧承訓住了一晚,深有體會。他是有備而來,真的是有“被”而來,自已背來的。可是光有被,也不行,一晚翻了三次身,從床上掉下來兩次,床翻了。那哪兒是床啊,一頭一尾兩塊石頭,上面擺了塊木板……吓得他後半夜再也不敢動了,抱着被子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透過屋頂木板的間隙數星星。那層紙片一樣單薄的屋頂,令他大氣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屋頂就被吹跑了。此外,他的房間裏還有一張三條腿的小破桌子,一個擱置許久未用的的爐膛,就這些。
“ 薇薇……” 一直從教室尾随過來的顧承訓終于找到機會,他一把拉過蔣白薇,順勢把她摟在懷裏,俯首在她耳畔低喃:“對不起,我錯了……”蔣白薇毫無防備地撞進他的懷裏,呼吸間多了一股不算熟悉的另樣氣息,她慌忙掙脫,蒼白的臉上是莫名的驚恐。
她的戒備和恐慌,讓顧承訓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沒有再糾纏。看到她無意識地,一遍遍地在自己的白襯衣衣襟上擦着那只他剛剛拉過的手,他的心裏更是憐惜和酸澀并湧,複雜萬般。
“顧,顧……”沉靜下來的蔣白薇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連稱謂都沒有說全。
“叫我承訓。”
蔣白薇低頭,澀澀地露出一抹笑來。顧承訓當然明白,那絲笑裏暗含着什麽。她在顧家時曾經這樣稱呼過他的,是他指着她的鼻子質問:承訓也是你叫的?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她的聲音顯得寡淡無力。
“可以。如果你肯陪我回去。”
蔣白薇看着他搖了搖頭,淡然的目光裏是不可說服的堅決。
“那我就在這兒陪着你。”顧承訓的決心也是昭然可見。
倆人就那麽站在院子裏相視無語,僵持着……片刻,蔣白薇神色黯然地進了宿舍。
話不投機,她早就料到了,所以也不願再費口舌。慢慢的,他會知難而退。
“薇薇,你的房間比我的好!正好兩張床,我也搬進來住。”說着,顧承訓邁步也要進來。蔣白薇一轉身把他堵在門口,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表情:”這是女教師宿舍!”顧承訓被這突如其來的犀利弄得一愣,繼而笑道:”你是我老婆!”
“有事請敲門。這點禮儀顧老師應該懂吧?”蔣白薇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話。
“還有,我叫蔣,白,薇!”
說完,砰的一聲将那扇破木門關上,差點拍到顧承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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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白,薇……”顧承訓重複着她的話,不無沮喪地坐在小院裏望天。晚霞映照着的天空,一半湛藍,一半彤紅,美不勝收。傍晚無風,山間薄霧生起,柔軟了疊嶂的山巒和漫山的蔥翠。山坳裏幾縷炊煙,随着偶爾的犬吠和雞鳴,袅袅直上,天地之間愈加空曠寧靜。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他站來去敲蔣白薇的門。
“什麽事?”裏面傳來冷淡的回應。
“蔣老師,有吃的嗎?我餓了。”
門打開,一張帶着愠怒的小臉闖進他的眼裏。
“餓了,自己生火做飯!”
顧承訓攤了攤手表示:我什麽都沒有。巧夫難為無鍋、無竈、無柴、無鹽米之炊。
“你昨天在哪兒吃的?”
“村長家。”
“今天呢?”
“沒吃。”
蔣白薇松開手裏的木門,沉默着走開。
顧承訓還是在心裏隆重地高興了一下,因為蔣白薇的晚飯做的是兩人份。粗茶淡飯,顧承訓倒也不挑剔,尺蠖之屈與龍蛇之蜇,他也懂的,只是他的腸胃好像不太懂。吃到一半時,他就忍不住皺眉頭,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蔣白薇發現了,卻仍裝作沒看見。
“蔣老師,我不太舒服,你慢用!”說完他奪門而逃。
水土不服,折騰得顧承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蔣白薇來到他的房間時,他已經像個等待大限到來的瀕死之人,躺在木板床上,臉色蠟黃,只有呼吸之力。
她從自己房間裏拿了把椅子,坐在他床邊,面色亦是憔悴,想必也是一夜無眠。
“承訓,別鬧了,回去吧!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樣任意妄為,我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這是我的選擇,我沒有怨恨過任何人,也沒有後悔過。只是過去的,我不想再提了,你又何苦為難自己。這是我寫的協議,我不知道這樣子對不對,但是我的想法都在裏面了。我現在離不開,等山裏忙的時候,我給孩子們放幾天假,回去把手續辦了。”說着她提給他一頁紙。
顧承訓看都沒看,咬着牙把那頁紙撕扯成碎片。伸手拉起她的手,吃力地問:”你知不知道離婚對我這樣的男人來說意味着什麽?對顧氏意味着什麽?”
蔣白薇微怔了一下,接着說:”既然這樣,我,無所謂,我只是怕你……”
顧承訓聞言無聲地笑了笑,将手裏的那只纖弱的手往嘴邊移了移,卻被她驚醒般地抽回,悄悄地在背後抹擦起來。
“蔣白薇,我既然來了,你覺得,我會就這樣無功而返嗎?我會聽你的話嗎?我顧承訓什麽時候聽過你的話?”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分毫不讓地搶白着。
蔣白薇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可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只是沒想到顧承訓能這麽不含蓄地說出來。她咬了咬嘴唇,近乎乞求地說:”承訓,別逼我了,好嗎?只想一個人安靜地過下去,像現在這樣,真的很好。我喜歡這裏。”
“蔣老師,你排擠新人!別那麽小氣好不好?我也想在這裏安靜地生活,我也喜歡這裏。”
“那好吧!你留下,我走。”蔣白薇終于按不住心裏的火氣,冷冷地丢出這麽一句。
“深山老林裏我都能找到你,還有什麽地方是我找不到的嗎?蔣白薇,就算是往鬼門關裏闖,我顧承訓也會比你先到,不信你試試?”
蔣白薇緘默,起身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已經淚如珠散噼裏啪啦地落下來,只是木板上的那個人沒有看到。
房門關上,顧承訓汗涔涔地舒了口氣,再僵持一會兒他能會暈過去,那樣的話他實在沒面子。看來得做持久戰的打算,蔣白薇這個死丫頭比他預想的要倔強得多。顧承訓在心理默默地梳理着本年度最為棘手的計劃。
沒過多久,蔣白薇又回來了,手裏捧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碗。
“趁熱喝了。”冷言冷語冷面孔。
顧承訓掙紮坐起,對着那碗野菜湯模樣的東西,眉頭緊鎖,不過咬了咬牙還是接了過來。菜湯不算難喝,也不算好喝。只是,看着蔣白薇那張冷冰冰的小臉,顧承訓想笑,冰火兩重天,他在這兒享受着。
“蔣老師,你剛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喝過這個湯?”顧承訓忽然頓悟一般,一雙倦眸緊盯着蔣白薇。
蔣白薇不語,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樣,只有目光很不自在地換了個角度。
顧承訓微笑着,舉起手裏的碗,身體前傾,優雅地向椅子上的蔣白薇做了個“致敬”的動作。結果連人帶碗都撲進她的懷裏。床又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