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承訓又倒在地板上,像一具僵屍。無論睜眼閉眼,模糊的是寒橋上,細雨中那個稚嫩的面孔;清晰的是寒橋下,亂風中那個慘凄孤單的蔣白薇。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她的絕望。那不是對生活的絕望,不是對命運的絕望,而是對他的絕望。
縱然他可以玷辱她的身體,但他實在無法去亵渎她那份溫純的善良。她是懷揣感恩而來,終了卻抱憾而去。顧承訓,你瘋了!你親手屠戮了一個天使。
地板上的人,做着最虔誠的忏悔。
他是瘋了,自從父親使手段逼走了他心愛的女孩,他就開始瘋了。他放縱無度,恣橫蠻烈,父親奈何不了他,顧氏宗親們也奈何不了他,因為他對顧氏財權的攫取和把握是一樣的恣橫。
和蔣白薇登記領證的那天,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女方和他可謂門當戶對,父親母親很滿意。見面酒宴已經安排妥當,他們命令他晚上準時赴約。而他果真去了,帶着蔣白薇。當着衆人的面,他亮出那本油印未幹的小紅本,笑着說:”我已經結婚了。是不是該恭喜我一下?我們剛剛享受了床笫之歡,而且,她……”他轉臉看向蔣白薇,笑容裏盡顯無恥之色,”還是個,處女。” 蔣白薇的臉變得煞白,泥塑一般站在他身邊,沒有半點生氣。他忽然覺得折磨蔣白薇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能讓他産生報複的快感。
随即,他又厚顏地說: “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可以再娶一房。”
父親氣得發抖,母親怒極,指着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摟着蔣白薇旁若無人地,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給予蔣白薇的,是名副其實的一紙婚姻,一個妻子該有的尊重和愛護,他沒有給。甚至沒有正式地在顧家上上下下面前做一番介紹,其他的就更無從說起。所以蔣白薇在這個家裏的處境是可想而知的。盡管他不經常回家,但是他比誰都了解顧家的情形,僅一個挑剔苛刻的母親就夠她受了。
他還記得,一次晚歸,無意中聽見傭人們私下談論她。
“唉!她也夠可憐的,白天要上班,回來還要幹活,顧家根本不拿她當少奶奶看待,連傭人都敢欺負她。”
“說的是呢!打碎一只杯子就被夫人打耳光,我們都沒受過這氣。真不知道她圖的是什麽!”
他回到房間,發現她正抱膝坐在床上發呆,一臉的黯然。便帶着一身酒氣湊過去,嘲弄道:”顧少奶奶,心情不好啊?!忘了告訴你,顧家規矩多,你得學會适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你是聰明人,應該懂的……”她不發一語,起身下床要去泡解酒茶,卻被他一把拉回來,野蠻地按在床上……
顧承訓終于無法再在這個房間停留下去,從地板上爬起來,将手裏的日記本放好,無精打采地下了樓。屁股還沒沾到那個寬大的純牛皮沙發,就有女傭端着精致的小托盤把一盞香茗送到。如此恭敬的伺候,原本是習以為常的小事,怎料今天看起來就分外地礙眼,只覺得有股火正往腦門子上撞。
恢宏華麗的顧家別墅裏,傭人無論男女都被揪了過來,規規矩矩地站成一排,對着顧承訓那張能凍死人的冷面孔,個個低眉垂目,噤若寒蟬。女管事的是個40來歲中等身材的女人,發髻高挽,略施淡妝,端莊不失威嚴。顧家人都叫她付姐,替顧家打理家事已有多年。
“竟然使喚蔣小姐替你們幹活?是誰?給我站出來!”那個付姐一臉嚴肅。能做得了顧家管事的,也絕非一般人,她知道蔣白薇在顧家的地位,但她仍能很好地掌握分寸,蔣小姐,就是她一直以來對蔣白薇的稱呼,這樣既不惹惱顧家人,又維系了情面。可不是所有人都如她剔透聰明。
Advertisement
“不肯承認是吧?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承認!”付姐的臉色變得愈加難看。
她怎麽會不知道是誰幹的?只是今天,這個過場必須走,今天的顧少爺對待少奶奶已經不同往昔了,盡管這是他數日來第一次回家,可她若連這點變化都看不出來,還怎麽做管事的。果然,有沉不住氣的,開始撇清,推卸,指責,繼而互相咬掐。
付姐倒也痛快,狠狠地賞了那三個女傭每人兩個耳光,令她們立即卷鋪蓋走人。
顧承訓低頭苦笑了一下,他何嘗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如果不是他的放任和無視,她怎麽會遭受這些?到底是誰在欺負她,已是不言自明。
就如去年年底那次,他淩晨一點多回來,發現她不在,猜到她又加班。沒多久,門鈴響了,她回來了。傭人去開門,他命令不許開,一個小時之後再開門。說完自己回房大睡。他以為她會去別的地方過夜。第二天,他聽見她打着噴嚏出門,才知道她真的在雪地裏站了一個小時。
那麽,他有什麽理由坐在這裏對着一群傭人發難?!
顧承訓惱火地踢翻了面前的茶幾,而後,一臉陰雲地朝門外走去。
恰在此時,顧宅院門大開,一輛耀眼的名車穿過落葉缤紛、疏影斑駁的樹間路,轉個彎,停下來。他的父母,顧家的主事人。
雍容華貴的顧母,身着暗紫色長裙,肩披雪白的長絨披肩,名貴的手包随意地抓在手裏,貴氣卓然。微微謝頂的父親則一如既往地,陪襯性地站在母親身邊。他們像是剛剛從某種場合回來。”承訓,回來了?”氣質優雅的顧母下車便怡聲地跟愛子打招呼,頓了頓,她又問:”那個……她怎麽樣了?”
“不勞您操心!”顧承訓停都沒停,從母親身邊走了過去。
“哎!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沒規矩!”那張保養甚好的面龐剛剛還是笑顏,這忽地就籠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