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等終于完成了一系列繁複的拜禮，林宛安被人扶着回了寝殿，手中的蘋果也被人取走。坐在柔軟的床榻之上，她突然就喟嘆出聲。
終于能歇一歇了，這半日，她整個人都僵硬了。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趕緊把頭上這死沉死沉的鳳冠摘下來，然後喝點水潤潤嗓子。
但是她不能，屋裏站着喜婆和丫鬟們，她得端正坐着等傅景淵來揭蓋頭。
好在傅景淵很快便來了，他進屋的時候，林宛安聽到聲音心下了然，傅景淵威壓太盛，恐怕前院的郎君們根本沒人敢攔着他要喝酒。
喜婆說了一堆吉祥話，才給傅景淵呈上秤杆。傅景淵被滿屋子的紅晃到心神，視線落在乖巧坐在床榻上的林宛安，手指用力握緊秤杆。
他不知道上一世他成婚那日他沒有進新房，林宛安是什麽心境；可他卻知道，此時此刻站在這裏，自己是何種心情。
久別重逢，失而複得，竟讓他險些熱淚盈眶。
視線中的紅色緩緩上移，蓋頭被挑起，林宛安擡起頭，正好和傅景淵四目相對。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那樣一雙眼睛，深邃浩渺，藏着鋒芒，卻分毫沒有少年人的張揚，裏面翻湧着她看不懂的情緒；可又是那樣柔和包容，讓她一眼望進去便要沉溺一樣。
傅景淵坐在她身邊，喜婆馬上走上前，一邊說着吉祥話，一邊拿着小剪刀從一對新人頭上剪下一小绺頭發，用紅綢系在一起，放進匣子裏，笑着說永結同心。
随後端着托盤走進床榻，道：“王爺王妃飲了這杯合卺酒罷，祝王爺王妃幸福美滿，百年好合。”
傅景淵端了酒杯遞給她，林宛安緊張的瞥了一眼他才将酒杯接過來，然後在屋裏衆人歡喜豔羨的目光下和傅景淵共飲了杯中酒。
她不會喝酒，沒品出別人常說的酒香，只覺得嗓子裏火辣辣的，燒的她的臉都紅起來。喜婆滿臉堆笑接過空酒杯，然後捧了大把大把的紅棗桂圓之類的東西撒向空中，屋裏所有人都笑着祝她和傅景淵早生貴子。
林宛安鬧了個大紅臉，她知道新婚之日這些流程都是必須要走的，但親耳聽到這些話還是讓她心生羞赧，也不敢扭頭再去看傅景淵了。
眼見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喜婆和嬷嬷們非常有眼力見兒的告退，屋中頓時只剩下一對新人還有林宛安帶來的兩個丫頭，初雪初夏也退到外間去了。
林宛安雖然乖乖坐着，可視線卻四下瞟起來，偷偷把內室的布置都大量一遍之後，又偷看了傅景淵一眼，才垂着眼坐着不動了。
嗯，地面不是金子打的，很好，很好。
屋中擺設無一處是她不喜歡的，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裏實在像是照着她的習慣來擺置的。
靠窗的羅漢床完全就像是把她在榮國公府時，閨房裏那張搬過來一樣。
傅景淵眸色深深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林宛安，臉上漫上笑意，溫聲詢問她：“在看什麽？”
小丫頭看着倒是精神，還知道四下裏瞧一瞧。
被傅景淵發現偷看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林宛安覺得自己得鎮得住場面，所以拿出最端莊的一個笑，道：“回王爺，妾身是瞧着這屋子舒适的緊，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傅景淵聞言皺眉。
林宛安瞧他這樣子，心裏一咯噔。
咋的，這屋子不能随便看？
也是，這是傅景淵的寝殿，雖然她是正妃，可也是要住在後院的，這屋子說不好傅景淵本身就不願讓人進來呢。
道理她明白，可心裏就是堵得慌，他從前分明對她很溫和來着。
就在她以為傅景淵該給她立規矩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一聲詢問：“累不累？”
林宛安抿唇淺笑，搖頭道：“回王爺，妾身不累。”
其實她很想說自己脖子都快斷了，但她不能，她現在不是林家的大姑娘了，她是傅景淵的王妃了，說話做事首先擺在第一位的便是婦道禮儀。
傅景淵卻皺起眉頭，道：“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還要和我生分至此？”
林宛安聽出傅景淵語氣中的不悅，可她卻不明白，她是說錯了什麽嗎？她沒有和他生分啊，難道嫁人之後不應該是這樣尊重夫君，進退都要講究分寸嗎？
傅景淵看着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樣子，和盛滿了疑惑不解的杏眸，嘆了口氣，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小手，放在手心緩緩摩挲，道：“你嫁于我，是我親自在陛下跟前求來的，我心甘情願想讓你做我的妻子。我們之後還有長長久久的日子，難道你要一直和我這般相敬如賓嗎？”
聽到這樣一番話，是林宛安始料不及的，不就是應該相敬如賓嗎？
她從小讀女誡，孝經，學習三從四德；她雖然并不喜歡父親的作風，但今早父親說的那句出嫁從夫确實是她一直以來被灌輸的思想。
她知道，要做好正妻，不光要有管理後宅的手段和頭腦，同樣還要遵從愛重自己的夫君，因為正妻的尊榮不光要靠自己，還要靠夫君。
可現在傅景淵卻說，不想讓她對他是相敬如賓的态度，所以她應該放肆一些嗎？
林宛安突然思緒回神，睜大眼睛看着傅景淵，他一如方才那般極富耐心平和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試探的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搭在傅景淵手上，晃了晃酸痛的脖子，道：“我累，這個鳳冠重死了，我脖子都要被壓斷了。”
這話太過于像撒嬌，如果新婚夫婦是從小相熟、青梅竹馬，說這話是在情理之中；可她和傅景淵才見過幾面，而且傅景淵又是王爺，她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傅景淵是不是會覺得她不懂分寸，于是緊張的看向傅景淵。
傅景淵顯然對這句話很受用，低低笑出聲，揚聲喚初夏初雪進來給林宛安取頭飾。
林宛安被傅景淵這明顯的笑容秒到了，你可以想象一個清冷的如寒江月，威壓大到在朝堂浸潤多年的老油條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的男人開懷一笑有多麽大的殺傷力。
仿佛一夜霜雪融化、大地回春，傅景淵穿紅色本就俊朗的不像話了，此刻再笑起來，林宛安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像炸開無數煙花。
直到坐在梳妝臺前她才回過神，從銅鏡裏看到坐在大紅喜床上面如冠玉的傅景淵，抿唇笑起來。其實，傅景淵真的很好相處，而且還很照顧她。
初雪就要動手将固定住鳳冠的釵钿取下來，林宛安連忙擡手制止，回頭詢問傅景淵：“王爺，現在便摘了會不會不好？”
傅景淵挑完蓋頭，她并不能就此清閑了，再過一會，後殿這裏便是她的主場了。她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可以用在适應身份的轉變上，等再過一會，中午的宴席散了，她馬上便要以王妃的身份在後院接待諸多命婦夫人們。
這是她第一次以楚王妃的身份和衆人坐在一起，她年紀最小比不得那些公候夫人熟谙交際手段，但卻不想因此被人看輕，所以想用服飾儀态把王妃的場子撐起來。
傅景淵擺擺手，示意她放心，“把這東西都拿下來吧，簡單戴幾個便可，這裏是王府，你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來就是。”
林宛安點頭，心中覺得傅景淵這樣安排是在再好不過，方才是她太過于拘泥于形式了。一身盛裝固然看着隆重排場大，但不免讓人覺得有以外物來掩蓋氣勢不足的嫌疑。
相反的，如果她只是平平常常坐在那裏和衆人話些家常，平和內斂，卻能襯出她是此間主人。
珠釵環钿零零總總擺了一桌子，鳳冠被取下來的時候，林宛安只覺得腦袋一輕，渾身立馬舒服了，連被壓的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也平靜下來。
兩個丫頭小心将鳳冠收進木匣子裏，林宛安看着這沉重的榮耀，覺得還是早些收起來的好。過于華美的東西，果然只适合遠觀。
寝殿門口有敲門聲，傅景淵出去了一下又回來了，林宛安收拾好自己，往外走得時候正好碰上回來的傅景淵。
傅景淵本意就是要到寝殿找她，見她出來了便停下步子，交代兩句，“方才外面傳話來，宮中來人了，我到前面去一會，你再休息一會。”
轉身走出去兩步後，傅景淵又折回來，牽着她往羅漢床走，說：“我讓人送些吃的過來，你用過飯再往偏殿去。”
看她乖巧點頭後才轉身出去了，初夏這時候湊上來，給林宛安捏肩，嘴巴還不住，“王爺對小姐真好，京中衆多流言說王爺冷酷無情，我看根本不是這回事啊。”
初雪笑着拐她一肘子，“怎麽說話呢，還能叫小姐嗎？”
初夏忙不疊呸呸兩聲，笑着改口，“哎呀，我錯了，咱們姑娘現在是王妃，不能再喚小姐了。”
初雪嗔怪的斜了她一眼，嚴肅道：“你日後可好好收一下你不靠譜的性格吧，王府可不是公府裏，說話做事前都先想想王妃，可不要落了王妃的名聲。”
初夏一聽這話，瞪着眼回視初雪，卻有點氣勢不足，她自己的性子她也清楚，有時候做事是容易沖動，秉着輸理不輸氣勢的原則，将林宛安拉進戰場，“我平時哪有不靠譜，你可不能平白誣陷我，王妃您可要給我做主。”
林宛安只笑着瞧她，瞧得初夏不好意思自己把頭低下去了，才緩緩開口：“你們二人都要記住，這裏是王府，我既嫁給王爺為妻，你們跟在我身邊，既要講究體面也不要失了分寸。王府中自要有約束衆人的條例，你們二人也不能例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可懂了？”
兩人忙點頭應是，林宛安執起桌上的茶杯飲了半杯涼茶，覺得嗓子頓時舒服不少。這時，門口有婆子探了身子，恭敬問道：“王妃，可要傳膳了？”
得了許可，丫鬟婆子魚貫而入，一張桌子上很快擺滿了各種吃食。林宛安下了羅漢床，走到外間坐下，看到滿滿一桌子菜覺得傅景淵也太小題大做了，她一個人哪裏要這樣鋪張。
她看着桌上的菜，屋中其他人卻都在看她。領頭的那個婆子臉上堆着笑給林宛安請安，她語速很快，不一會噼裏啪啦給林宛安把屋中的人都介紹了一遍，還大概說了一些王府中誰是做什麽的，院子如何分布的。
她說了半晌停下來，本想着自己是王府中的老人了，這樣給新王妃盡心盡力講說了一番，總能在王妃面前刷些好感。府中要來主子，這規矩定然是要變一變的。她能争得這個來給王妃送午飯的機會實屬不易，因此她必須得用好了，為自己之後謀些福利。王妃剛入府，她便趕在衆人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王妃此後整頓後院定然也會多給自己留些情面的。
傅景淵常年不在京中，府中的規矩不甚嚴格，王府後院資歷最年長的幾個婆子基本上是呼風喚雨，反正王爺不在府裏，後院裏的事情還不是她們幾個說了算。但這幾個婆子心根本不齊，總想着自己撈的油水不夠，自己管的不如別人多，因此常年争來争去。
因此，林宛安這個後院正主來了之後，幾個婆子都想着來林宛安面前露個臉，想方設法給自己讨點好處。這小王妃年紀小，府中諸多事務怎可能事事都懂，到時候自己随便說幾句，這小王妃還不是稀裏糊塗就把管家的權利分出一些了。
王婆子對自己一番說辭十分滿意，擡着一雙精明的眼去瞧林宛安，卻被林宛安冰冷淩厲的雙眼吓得倒退兩步，膝蓋磕到凳子，一個不穩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宛安放下玉箸，碗筷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她實在沒想到，這第一頓飯竟然都不得安生，淡淡道：“王婆子是吧？”
王婆子連忙在地上跪直，偷偷擡眼去打量林宛安。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單說相貌，林宛安絕對可以算是上上乘了，可卻是清冷高貴不可逼視那種大氣之美。此刻她表情冷淡，氣勢更是駭人，連眼尾那上妝時刻意描的胭脂本該傳達出來的嬌豔之意，在她平淡卻淩厲的眼神下顯得妖冶駭人。
王婆子連聲應是，心中大駭，她千思萬想也沒想到王妃年紀輕輕氣勢就這般強盛。
“你說你是管賬房的？”
王婆子垂着頭道：“回王妃，王爺年少建府之時，陛下特賜了老奴來伺候王爺，因為從前在宮裏時在廣儲司，王爺便讓老奴查一查賬冊。”
這是想拿陛下和王爺壓她嗎？
林宛安輕笑一聲，不在看地上跪着的王婆子，轉而把視線移到滿桌子的菜上，心裏盤算着自己一會該吃哪些。
“既是府中老人，便該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事，府中內務我不甚了解，等明日再和大家探讨吧。”
她輕飄飄把這事蓋棺定論，還暗暗給了那王婆子一個臺階下。她知道，各個府裏都會有一些倚老賣老的人，仗着自己資歷老，在家中長輩那裏待的時間久，便想着能拿捏一些新婦。
可沒想到，照着這個婆子說的話，楚王府裏這樣的人竟然有好幾個。
傅景淵不在京城，她們竟然敢這般放肆，還妄想着奴大欺主。
看來這後院怕是該大動一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