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昏暗的地牢中,陰森可怖。
刑具零落地散落在地上,蕭景琰扔掉手中的鞭子,一把掐住捆綁在刑架上的人的咽喉,“你為什麽會知道林殊的習慣和容貌?”
千面如今被私刑折磨地遍體鱗傷,唯獨那張臉還是完好如初,他幹咳幾下,聲音如幹柴一般嘶啞,“你又是如何确定我是假的?”
“老天有眼,我母妃素來喜愛林殊,聽到他還活着的消息,竟拖着病體都要做糕點給你。但沒想到,老天有眼,你機關算盡,卻敗在了一個小小的榛子手上。呵呵,林殊吃不得榛子,一點便會有生命危險,可你吃了這麽多,居然全然無事。你居然是假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裝扮成林殊來欺騙我!”就在他相信林殊還好好活着時,真相卻狠狠地給了他當頭一棍。
蕭景琰渾身充滿戾氣,他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眼看千面就要窒息時他拼命嘶吼一聲:“你難道不想知道林殊的下落了嗎?!”蕭景琰的手頓時驟然松開。
千面大口喘息,“殺了我,你永遠都不知道林殊的下落。放了我,我就告訴你他的下落。”
“他到底在哪?”
“後天午時三刻,你只身一人帶我離開,我就帶你去找他!”千面頓了頓,“我要你發誓,找到了他之後,你要放我離開,絕不能反悔。”
……
蕭景琰從府中私設的地牢出來之時,天已近晌午,刺眼的陽光照射在眼中,令他許久睜不開眼睛。
耳邊傳來風卷起桃花的聲音,絲絲縷縷的風悠揚惬意。突然幾道野獸的嗚咽聲傳到他的耳中,伴随着這絲絲嗚咽聲的,還有那輕柔溫暖的細膩嗓音,“乖,聽話。”
聲音模糊朦胧,蕭景琰閉着眼睛分辨了片刻,才确定這聲音是從後花園傳來的。
他緩緩睜開眼睛,問向身邊的戰英:“是蘇先生來了?”
戰英抱拳回道,“蘇先生突然從密道過來,因為殿下說誰來了也不能打擾您,屬下便自作主張,開門讓蘇先生先進來了。”
“知道了,”蕭景琰點點頭,“為什麽我還聽到了佛牙的聲音?它在蘇先生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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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英又是一抱拳,“啓禀殿下,這佛牙也不是第一次見蘇先生了。當時第一次來時,您在演練士兵,蘇先生便巧遇佛牙。說來也神了,蘇先生告訴屬下,他有一種神奇的能力,那就是野獸見到他都極為親昵。本來我還不信,生怕佛牙傷到蘇先生,可哪知佛牙一見到蘇先生,便猶如見了親人一般,猛撲上去狂舔不止。”
腦海中勾勒出一只灰狼撲倒那溫潤玉人的情景,蕭景琰嘴角不禁挂上一抹淺笑,蘇先生當時被這畜生猛撲在地,不知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是否流露出一絲半毫的驚詫表情,只可惜自己當時沒在現場,無緣親見。
這樣想着那副場景,他方才在地牢裏醞釀的滿腹暴戾的情緒竟然頃刻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暖流劃過心田。
他笑了笑,“走吧,去找蘇先生。”
拐過蜿蜒的鵝卵石小路,通過幾個拱門之後,眼前景象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在桃花之下,梅長蘇坐在石凳上翻書而閱,恬靜淡然的臉上如白玉般缥缈純淨。而佛牙趴伏在梅長蘇身邊,與飛流摟抱在一起嬉戲玩鬧。
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恐怕就是說的現在他眼中的景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一屋一人一獸,足矣。
可這看着看着,蕭景琰突然納悶,佛牙并不似其他畜生,它受過訓練,除了自己和小殊外,不會無緣無故憑本性親近其他人。即便蘇先生有機智神通,也不能左右了一頭牲畜吧?
佛牙鼻子靈透,蕭景琰還想再看,佛牙已是早早發現了蕭景琰,撒歡似的跑到蕭景琰面前,對着他的臉就直舔個不停。梅長蘇忍俊不禁,起身拿帕子為他擦起臉上的黏液,“倒是洗了一把臉了。”
蕭景琰臉上一紅,窘道,“蘇先生來找我何事?”蘇先生隔着帕子的手劃過自己臉頰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燙。
“倒是沒什麽大事,庭生的生辰快到了,飛流念着庭生,給他帶了份禮物。”終于擦幹淨蕭景琰臉上的帕子,他收回帕子,望了望蕭景琰身後道:“那跟殿下形影不離的黑衣人呢?”
“他?”蕭景琰臉上頓時布上寒霜,“被我關起來了。”
“奧?可是犯了什麽事情?”
“不可饒恕之罪,”蕭景琰道,“先生不必挂懷,我自會處理妥當。”
梅長蘇見千面被識破了身份,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好,若是需要,殿下盡管開口便是。”
……
金陵,大梁皇宮,芷蘿宮
靜妃娘娘身體大好,臉色紅潤有光澤,便仿佛沒有生先前那一場重病一般。蕭景琰吃了口點心,就聽靜妃娘娘問道,“小殊怎麽樣了啊,景琰?”
蕭景琰差點沒噎着,他頓了頓,喝口水将點心沖進去,才猶豫道:“沒有小殊,母妃,那個……那個是有人假扮的小殊,幸好母妃做的糕點,才讓我識破了他的真面目。”
令蕭景琰詫異的是,靜妃娘娘非但沒有意料之中的黯然神傷,反而只是只是長嘆了一口氣,反過來安慰起蕭景琰來,“不是就不是吧,你也莫要太過憂慮,說不定以後小殊就真的回來了。”
蕭景琰一愣,最近這些時日總是跟在蘇先生身邊,便也開始思考東西,不再只是傻傻地做事。母妃這一舉動着實反常,一個大膽的猜想浮到腦海中,他不禁問道:“母妃,莫非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小殊,榛子的事情也是你故意為之?”
靜妃娘娘手驀地停在半空中,笑容僵硬在臉上。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嗔道:“你這孩子,自從參加奪嫡之後,便越來越奇怪了。你是怎麽想的啊,我一個深居後宮的婦道人家,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情,你多想啦。若是再這麽說,母妃可就要生氣了!”
蕭景琰沒有回話,只是低垂下頭呢喃一句:“是啊,母妃深居後宮,又是怎麽知道的?”
……
蘇宅,書房
一陣陣急促的鈴铛聲驟然響起,驚醒了沉浸在思緒中的梅長蘇。
他剛将門打開,戰英便急沖而入,一把握住梅長蘇的手臂:“蘇先生,不好了,靖王殿下不見了!”
梅長蘇拿在手中的牌子倏然落地,他向來平靜的臉上也帶上了幾分緊張:“什麽時候不見的?”
戰英跺着腳,焦急道:“就在前日午時,殿下獨自帶着那個黑衣人往郊外去了。”
“簡直是胡鬧!”梅長蘇一把推開戰英,怒聲道,“靖王沒腦子,你們也不長腦子嗎?你們就這麽由着他自己帶着黑衣人出去?不會派個人在身後跟着?”
“可是,”戰英拉下腦袋,“軍令如山,不得不從啊。殿下不讓我們跟随,誰若是違抗命令,從此便從軍中革名,所以我們就……”
“好了好了,”梅長蘇揮揮手,“事已釀成,不必再說這些,當務之急是要快些找到就靖王。他失蹤兩日,上朝之事你們是怎麽說的?”
“殿下帶着黑衣人出去,本就是瞞着人的,若是皇上知道,必定追查不休。我們沒有辦法,只好謊稱殿下病重,卧床不起,才挨過了這兩天。”
梅長蘇搓了搓袖擺,沉吟片刻道:“這樣,你先回府,告訴管家。‘靖王病重,閉門謝客’,我們這就出城去找靖王,越少人知道此事越好。”千面自負,應該不會殺了景琰,只是兩日沒有回來。若是平時還好,蕭景琰出身軍營,對野外環境頗有經驗,可他此次是跟千面一起出去的,只怕遇到了什麽危險。
誰出事都可以,唯獨蕭景琰不能出事!他們之中的誰死都可以,唯獨景琰不能死!他自信以他的人脈和江左盟的能力,找景琰不是難事,可只怕事情拖久了,對景琰極為不利。
梅長蘇時隔十二年,終于又一次騎上馬,他披上鬥篷,快馬加鞭狂奔出城。
烈烈夏風從耳邊呼嘯劃過,被壓抑許久的烈血在這一刻又一次重新沸騰起來,只有在這一刻,他才有活着的感覺,不再只是為了複仇而在那一間窄小的屋中爾虞我詐、陰謀詭辯的行屍走肉。
他自然不是漫無目的地尋找蕭景琰,蕭景琰的馬車若是從這條路上走過,便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只要有蛛絲馬跡,他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梅長蘇從馬上下來,仔細找尋足跡,也多虧他以前常年在軍營之中,沒過多久就從路邊發現了一獨屬于景琰軍中戰馬的馬蹄鐵形狀的凹陷痕跡,痕跡淺淡,幾乎馬上就要消失,梅長蘇俯身摸了摸這個痕跡。
兩天時間,按這個深淺來看,車上有兩個成年男子,這麽看來,一個是景琰,另一個就是千面,錯不了。
摸清了蹤跡,梅長蘇毫不遲疑,他潇灑上馬,沿着蹤跡而行,一直追到了一處密林之中。
順着被剛破壞的草木行走,梅長蘇終于找到了蕭景琰。
此刻蕭景琰被五六只狼群圍困在一處山洞之中,狼群懼火,因為蕭景琰一直點着篝火的緣故,狼群并不敢靠近,卻也不離開。腐爛的味道從那處傳來,梅長蘇往狼群望去,只見地上躺着一具被啃咬地殘缺不全的身軀,森森白骨裸露在外面,身邊還有一個惡鬼面具和一柄小刀,竟然是千面。
梅長蘇心下了然,千面早前就被蕭景琰施刑身上遍體鱗傷,血流不止。他應該是為了找機會逃脫,将蕭景琰騙出城,打算偷襲他。可沒想到這處密林居然有饑腸辘辘的餓狼,血液的腥甜味道順着千面傷口散發出來,餓狼聞味而來,陰差陽錯反而将正在偷襲蕭景琰的千面咬死。
可狼多肉少,一個千面又如何能解六七匹餓狼之饑。
景琰雖及時逃進洞中在門口架起篝火,可畢竟也無法逃出,如此才失蹤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