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摸清狀況後梅長蘇并未久留,他迅速撤離,沒過多久又重新走了回來。
蕭景琰又餓又渴了兩日,就在他瀕臨絕望之時,梅長蘇如神邸一般翩然降臨在自己面前,在梅長蘇的身後仿佛有萬丈光芒!
蕭景琰睜大雙眼,驚恐地望向他的方向,用因幹澀而沙啞的嗓音大喊道,“這裏有狼群,快走!” 他試着起身,想要去趕走梅長蘇。可掙紮了幾次,終是因為兩日未進糧而有些力不從心。
但令他驚訝的是,梅長蘇就這樣閑庭信步地走着,那些狼群非但沒有去攻擊他,反而紛紛四散逃開。
見狼群跑開,梅長蘇加緊幾步,快步走到蕭景琰面前。他自然地捧起景琰的臉,擦去景琰額頭上的污泥,“可有傷到哪裏?”溫柔眼神中的關心真真切切,竟然像極了小殊。
蕭景琰目光灼灼,想起了這幾日母妃的反常,突然問道,“你是怎麽趕走狼群的?”
“樹林中一般沿河生長着一種植物,名叫金海魚尾花,花朵呈金紅色,形似鯉魚尾。平時只是普通的花朵,但是它的花汁散發的味道人聞起來覺得甜膩,但對諸如豺狼虎豹等,卻将其視為噩夢。百獸聞之無不退避三舍,夾尾急逃。我剛才發現你被困住,便在河邊找到了它,碾碎敷在手上,這才吓跑狼群。”
“所以你根本沒有讓野獸親近的奇特能力,對不對?”蕭景琰一口道。
梅長蘇愕然,頓時明白蕭景琰的意思。正要開口編造理由,蕭景琰卻又道:“佛牙除了我和小殊,從不親近任何人,你既沒有能力,它為何會如此親近你?母妃時常讓我為你帶糕點回去,可是最近我才發現,凡是給你帶糕點時,母妃兩個食盒裏從來都不加榛子。還有,母妃這次病的太恰當好處了,陰差陽錯就将千面揪了出來,怎麽會這麽巧合?”
“母妃向來疼愛小殊,我之後入宮告訴她林殊是假的,她非但沒有傷心和驚訝,反而反過來寬慰我,這簡直太不合常理,她的表現完全就好像是早就知道林殊是假的。可母妃深居後宮,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他是假的?是誰告訴他的?又是誰有能力告訴她這一切,讓她用榛子酥戳穿千面?這世上誰有此等通天本領?”
“只有你,蘇先生!只有麒麟才子有這樣的能力。可是你長居江左盟,不認識林殊,你又是如何知道林殊是假的?如果不是榛子酥這事兒,就連我都沒有發現他有什麽不同。可是你卻發現了,而且我母妃也十分肯定他不是林殊。否則以我母妃對林殊的疼愛,在她沒有斷定之前,萬不會大意地就做了榛子酥!”,蕭景琰越說越激動,說到這裏,他沙啞的聲音已連連發顫,“或者我該叫你,赤焰軍副将林殊!”
梅長蘇僵硬在原地,目光呆滞。蕭景琰伸出雙手攬住梅長蘇的脖子,用力将他一把拉倒側躺在自己身邊。蕭景琰僅僅盯着梅長蘇如清泉般的眸子,聲嘶力竭道:“你是小殊,對不對?告訴我,你就是小殊。”
梅長蘇苦笑一聲,長嘆了一口氣:“你若是不這麽聰明,該有多好。”
蕭景琰渾身一震,将梅長蘇緊緊貼在自己身邊,摟得更緊,骨骼分明的手上都可以看出爆開的根根青筋,“你果然是小殊……”
梅長蘇望進蕭景琰的眼中,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從他的眼睛裏,可以看到另一雙溫潤滄桑的眸子。梅長蘇就這樣定定地望着他,千言萬語,終是只化成一聲嘆息。
梅長蘇輕輕呢喃着,“景琰,景琰……”他只是輕輕喚着他的名字,也不多說什麽,可這裏面的情誼,景琰卻懂了,這種語氣,是只有愛人之間才有的語氣。
Advertisement
蕭景琰頓時一行熱淚劃過眼角,他将梅長蘇又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時隔十二年,終于又重新擁抱着這個人……
兩人過去許久,終于将情緒緩和下來,這才紛紛起身收拾妥當,梅長蘇望着遠處千面那個殘破不堪的身軀,又看了看西沉的太陽,道:“我們回家吧。”
剛回到蘇宅,梅長蘇便被晏大夫攔住了去路,晏大夫氣地吹胡子瞪眼 ,指着梅長蘇狠狠訓斥,“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居然連飛流都沒帶,萬一出事了怎麽辦?!老夫要離開蘇宅,以後再也不管你了!”
梅長蘇呵呵一笑,連忙安撫道:“是,是,都是我的錯。今日事出有因,以後不會了,我以後出去一定好好請示您,您不要生氣了,也莫要走。”
晏大夫直跺腳,“回屋躺着,趕緊喝藥!接下來一個月不能出府,直到養好了我說能出你才出!”
梅長蘇與靖王相視一笑,連連點頭,“是是,都聽晏大夫的,我這就回去躺着。”
……
千面死了,夏江和秦般若也未曾難過一分一毫,他們還有另一個人要抓。如此過了兩個月,夏江便終于将衛峥擒住,想要借此引靖王犯錯。
靖王早已從梅長蘇那得知了當年的真相,再也不會意氣用事。他們将計就計,反而借此将懸鏡司一網打盡。夏江锒铛入獄,再不複當時權傾朝野的地位。
但此事尚且未完,沈追也追查到了私炮房爆炸的真兇,正是譽王的親信,譽王妃的兄弟朱樾。
沒過多久,譽王被貶為二珠親王後起兵造反。幸得蕭景琰早聽了梅長蘇的話,事先做好準備,将他一舉拿下。從此之後,朝中再無一人可與景琰相抗衡。
景琰卻被封為了大梁國的新一代太子,羽翼已是豐滿,他帶領他的下臣,終于在一次朝堂中逼着梁帝重審赤焰一案。
時隔十幾年,他們經過千辛萬苦,終于還了赤焰軍和祁王殿下一個清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
大梁元佑六年,北燕、大渝聯合進犯。
危難之際,梅長蘇排除衆議,帶着赤焰舊将加入戰局。短短幾月,便以力挽狂瀾之時扭轉了局勢。
北燕三戰失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複,赦令安撫百姓。
而那位力挽狂瀾的梅先生,卻失去了蹤跡,他便猶如人間蒸發般,在戰争取得勝利的第二天,便消失了。
次年春,梁帝駕崩,蕭景琰順理成章登上帝位。他未曾娶妻納妾,便将庭生的身份公之于衆,将他收為義子,成為了大梁國唯一的皇子。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去,可他卻從來沒有斷過尋找某人的念頭,梅長蘇消失之後,他發瘋似得到處尋找,江左盟、琅琊山……所有帶着他痕跡的地方,他都發了個底朝天,但依舊一無所獲。
黎剛和藺晨每次都搖頭說未曾見到梅長蘇,但他不甘心,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着。
除了将訓練有素的侍衛全都派出去尋找梅長蘇,他本人也是每年都會微服私訪一個月,只為尋找他的蹤跡。
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他依然一無所獲。
而因為他将大部分心思放在尋找梅長蘇身上,也導致他無心朝政。朝堂雖依然一片清朗之象,但衆臣皆道,可以更好。
……
蕭景琰登基後第三年,秋分,豐收時節
坐了三年皇位的蕭景琰臉上已被時間刻上深深的痕跡,他如今已經快到不惑之年了。
不惑不惑,不再受世間萬事迷惑。
蕭景琰苦笑一聲,眼角的皺紋在臉上拉出深深的溝壑,他怎麽可能會做到不惑,小殊,你到底去哪裏了,是死了,還是還活着?
正在蕭景琰沉思之際,宮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啓禀陛下,有卧梅侍衛的密函,是加急送來的。”
蕭景琰倏地站起,低吼道,“快呈上來。”
卧梅侍衛是他單獨收編的一支尋找梅長蘇的侍衛,每年走在大梁國的四面八方尋找梅長蘇的下落。
每隔一個月,他們就要上報一次調查的結果,即便是沒有也要按時上報結果,寫着結果的密函都是親自送到他手中過目。
他曾說過,若是找到梅長蘇的下落,一定要加急快速送來。
太監聞言不敢耽擱,三步并作兩步地趕緊将密函呈上去,“陛下,就是這封密函。”
顫抖的手接過這份輕如鴻毛的密函,薄薄的一張紙,如今在他手中卻似乎有千斤重。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五年來的首次一封加急密函,如今就在自己手中,而蕭景琰卻膽怯了。
他佝偻着背看了密函許久,才顫巍巍地将密函小心翼翼地打開:
元佑十年九月初九,南疆苗鄉,見一白衣人手持一玉笛,背影溫文爾雅,氣度不凡,頗有江左梅郎之風采。此人出現後不過片刻便消失不見,屬下多方尋找,再無蹤跡。
後屬下多方得知,此人來苗三載,恰同梅先生離時。
短短幾行字,蕭景琰卻已是看得熱淚盈眶。
手持玉笛……溫文爾雅……來苗三載,恰同離時……
小殊,這一定是小殊,這麽多跡象吻合,絕對不是巧合!
蕭景琰一會兒失聲大哭,一會兒淚中大笑,癡癡颠颠了一夜,才在案幾上睡着了。密函緊緊攥在手心裏,不願放開分毫。
是他,是小殊回來了!
幾日後,蕭景琰風風火火地來到南疆,但那人早已消失,他住的地方也已是人去樓空,什麽都沒有留下。
蕭景琰無功而返,這次卻沒有之前那般絕望和難過,雖只是一絲希望,但是也有了不是嗎?
只要知道對方還好好的活着,便好。
元佑十一年九月初九,梅長蘇的身影再一次出現,這一次是在北關。如同第一次出現一般,他憑空出現,又轉瞬消失,蕭景琰再次無功而返。
可經過這兩次,蕭景琰相信梅長蘇活着的信念越發堅定。
他出現又消失,既告訴了自己他還活着,又告訴了自己他不想回金陵。蕭景琰苦笑一聲,小殊對于金陵的回憶,的确苦多于喜,他不想回來,也是情有可原。
小殊現在不回來,但他卻要為他創造一個一片清明的金陵和大梁,讓小殊走過大江南北時親眼看到,蕭景琰手中的大梁,林殊期盼的大梁。
群臣發現,這幾日陛下對于朝政明顯地關心了起來,短短幾日,便将數件徇私舞弊之事嚴懲不貸,朝堂頓時清朗了許多。為此忠義之臣皆是暗暗拍手叫好,心中直道陛下終于認真起來了。
以後每年的九月初九,梅長蘇的身形便如約出現在大梁國的大江南北,驟然出現,又瞬間消失。
蕭景琰再沒有去找過林殊,他如今整治朝綱,造福百姓,大梁國上上下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景,百姓安居樂業,群臣清正廉潔,對蕭景琰更是百般愛戴。
蕭景琰接過密函,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這些年,他雖未曾再見過小殊,可他用自己的方式,讓小殊見到了自己。
讓小殊通過觀覽百姓盛況,傾聽百姓對他的評價,将如今的自己傳達給了小殊。
而小殊也用自己的方式,将如今的他傳達給了自己。
……
元佑三十一年,蕭景琰駕崩,享年五十八歲,舉國哀痛,喪鐘敲了三天三夜,皇城外跪拜了數萬位披麻戴孝的大梁民衆,皇城中盛不下了,人們就跪倒城門之外。
這三天三夜,天上的長生燈永無止境地飄着,一盞落下來,一盞又補上去,這是在大梁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梁國的民衆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為他們最愛戴的皇上送行。
他駕崩那天,漫天大雪。
蕭景琰臉上帶着恬靜的笑容,望着外面的大雪,便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兩人初次相遇之時。
“先生是想選太子,還是譽王?”
那人聲音淡淡,但其中的堅定卻不容置喙:“我要選你!”
……
京城數千裏之外,琅琊山,後山
一條身着白衣的颀長身影靈活地在山林中穿梭,不過片刻間,便到了一片梅花林中。
梅花深處,一尊無字墓碑安靜地聳立在那。
那白衣人撲騰一聲跪在地上,俊美的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蘇哥哥,你的,願望,飛流,完成了。”
情不知所以,而以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