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景琰心中洶湧澎湃,那日在山賊營寨之中,他偶見遠處樹林中的衣衫一角,那身影靈動翩然,竟如當年的林殊一般。他心中一動便不受控制地邁出步去,等回過神來之時,已是拔腿跑出了數米之外。
蕭景琰在數裏之外才追上此人的,他趕到時,那人正一身狼狽,衣衫褴褛地跌倒在林地之中。自己上前攙住他胳膊的瞬間,那人驟然回頭,如兇狼一般惡狠狠怒瞪着他,口中嘶吼道,“蕭景琰!我待你如至親好友,你卻要對我趕盡殺絕!”
那張臉,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便是經過歲月的侵蝕,便是這張臉上已不若當年一般恣意灑脫,他也不會認錯半分的,他是“小殊”,絕對是“小殊”,他的好兄弟“林殊”,當年武功蓋世的赤焰軍副将“林殊”!
……
将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蕭景琰吸吸鼻子,剛毅冷酷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柔情,“小殊,你說回到這裏才會告訴我當年之事,如今你回來了,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林殊将身上的黑色鬥篷揭下來,随手扔在架幾上。
他嗤笑一聲,“真相?真相皇上不是已經昭告天下了嗎?”
“不,我不相信,”蕭景琰五指攥拳,聲音中帶着戰栗:“我當年未在京中,回金陵之後便聽到了這個噩耗。縱使父皇如此決判,我也不相信當年的真相便如夏江和謝玉所查那般,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林殊咬咬唇,良久方道:“當年,我們赤焰七萬大軍等待援軍,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屠戮之軍。”
“十二年前,祁王殿下威望頗高,備受皇上恩寵和萬民百官的愛戴。謝玉為如今太子黨一派,他為了推太子上位,便謀劃了這起驚天惡計。赤焰軍是祁王的助力,若是要推倒祁王,便要從鏟除赤焰軍開始。”
“皇上當年他篡位登基,本就不光彩。在他看來,既然他可以起兵造反,推下先皇,那他的兒子也同樣可以謀他的朝篡他的位。”
“便是皇上如此多疑又膽小的性子,鑄就了謝玉的奸計,讓他有機會趁虛而入。”
“祁王殿下功高蓋主,皇上雖多有寵信,卻也頗為忌憚,更何況祁王殿下身邊還有勇猛無敵的七萬赤焰大軍。于是謝玉順手推舟,假意援助赤焰軍,實際上卻是為了收割赤焰大軍七萬條鮮活的生命!!”
“其後他又讓人模仿聶鋒字跡,僞造了一份密函,謊稱祁王殿下和赤焰軍聯合敵國謀朝篡位,皇上果然如謝玉所料,雷霆大怒,沒過多久便下令處死了祁王殿下。”
“哈哈哈哈,”林殊一口氣講完這些,仰天狂笑兩聲,眼角有兩行清淚滑下,“聽聽!聽聽!這就是大梁國的堂堂天子!這就是如今德高望重的寧國侯!他們身處皇權漩渦之中,僅僅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便忍心讓七萬忠軍埋骨他鄉,讓七萬義勇之士的忠魂死不瞑目!讓賢德仁慈的祁王殿下背上千古罪名!”
蕭景琰的眼中如今也是滿目通紅,猶如惡鬼。他緊攥成拳的手中指甲深深嵌入肉裏,怒發沖冠,悲憤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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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竟然都是謝玉!我要去殺了他!”蕭景琰痛苦地低吼一聲,抓住林殊的手臂,“小殊,我們去找父皇,讓他徹查當年之事!你将真相全都告訴他,我們一定要還赤焰軍和皇兄一個清白!”
“徹查?清白?”林殊一把甩開蕭景琰的手臂,冷笑一聲,“沒有徹查,沒有清白!從皇上下令處死赤焰軍和祁王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們便再沒有清白可言!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是皇權争鬥下的犧牲品,是皇上多疑畏懼之下的犧牲品!足足七萬條生命,皇上絕不會背負誤判的罵名。”
“況且你有沒有想過,如今這邊只有我一人,皇上縱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不但不會徹查此事,反而會将知道這個秘密的你我斬殺,讓這個秘密在塵埃之中永遠消失。”
“你以為我這麽多年,為什麽躲躲藏藏,隐匿在山賊之中?你以為我不想報仇,不想還父帥和祁王殿下一個清白嗎?!”
林殊雙手緊緊抓住蕭景琰的雙臂,猶如困獸般怒吼道:“我無能為力!我……”
林殊還想說什麽,房門外卻突然傳來了“當當當”的敲門聲。
兩人之間的對話戛然而止,蕭景琰咽了口唾沫,冷聲問道:“何人?”
門外傳來戰英的聲音,“殿下,是屬下,戰英。”
戰英回話的片刻之間,林殊已将鬥篷和面具重新戴上。蕭景琰見他收拾整齊,這才走到房門前将門栓打開,“怎麽了?”
“殿下,”戰英望了眼屋內一身漆黑的神秘人後身形微頓,神色焦急,欲言又止。
蕭景琰冷咳一聲,“我不是說過嗎,他不是外人,有什麽話你說便是。”
戰英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道:“是,殿下!剛剛得到消息,蘇先生自打那日從寧國侯府回來,便一直纏綿病榻,更時有咳血,怕是病的不輕,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蕭景琰一愣,自打上次在寧國侯府不歡而別,兩人已有十天未見,謝玉被擒,全因梅長蘇巧妙布局,他如今生病多半是因為自己,是該去看看他。
遲疑片刻,蕭景琰轉頭看了看林殊,林殊藏在面罩下問道:“可是琅琊榜榜首梅長蘇?”
蕭景琰點點頭,“正是,他多有助我,這次謝玉被抓,他功不可沒。”
“江左梅郎,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林殊沉吟片刻,“沒想到他竟是在助你?!”
“可以這麽說。”蕭景琰對林殊信任有加,便也不在他面前藏着掖着。
林殊的眼睛閃爍不定,“即使如此,那可否帶我一并前去。我雖身在賊匪鼠窩,可卻也是聽過梅長蘇大名的,如今有幸,只求能一見此人真容。”
……
蘇宅,書房
如今已馬上便進五月時節,可這屋中的火爐中依然冒着屢屢青煙,缥缈悠遠,綿延不絕。梅長蘇纏綿病榻數日,病去如抽絲。他如今剛要轉好,卻還是精神欠佳。
只見那張骨骼分明的蒼白手掌将把玩了一會兒的木牌随手扔進了火爐之中,通紅的炭火之下,那牌子上的字跡清晰可見,黑白分明,正是“寧國侯”三個字。
謝玉如今锒铛入獄,早已回天乏力。如今夏江匆匆趕回,便存了要救謝玉的心思。
梅長蘇拿起另一個寫着“懸鏡司”的牌子把玩一陣後勾起抹冷笑,旋即将牌子重新放進盒子裏。
夏江,長行河邊,鞋焉不濕?
我如今扳倒了謝玉,還怕找不到你的把柄?
他正在思考之際,一藍衣少年如鬼魅般出現在屋中,他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蘇哥哥,有人。”
梅長蘇将手邊的盒子扣上,拿着火鉗撥動了幾下火爐中的木炭,将那個快燃盡的牌子翻進了木炭之中,“誰來了?”
“靖王,黑衣人,不認識。”
梅長蘇微愕,他起身将匣子放在書架之上,才又道,“讓他們進來吧。”
藍衣俊美少年點頭“嗯”了一聲,便又如鬼魅般消失在空氣中,仿佛從來沒出現過。
沒過多久,梅長蘇便見身着一襲暗紅色燙金滾邊華貴長袍的靖王攜着一位全身裹着黑鬥篷、頭戴面具的人遠遠走來。
梅長蘇盯着那人的身影,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輕皺眉頭,有些驚訝,按理說他過目不忘,若是當真見過此人,他定能記住,可如今他雖看這人身形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見過。
兩人越走越近,不一會兒便到了梅長蘇面前,梅長蘇也只得收起疑窦,行了一禮,“靖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