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蕭景琰雙唇緊抿,定定望着梅長蘇,十日未見,心中竟是百轉千回。
當日他們二人在霖鈴閣中不歡而散,他便出城剿匪。只記得那時蘇先生雖身子也不大好,可臉色卻沒有今日這般憔悴。
想起戰英所提起的梅長蘇這幾日時有咳血的事情,他便覺得難受極了。
明明來時還對梅長蘇當時的自私之言有所介懷,可當見到蘇先生虛弱的模樣時,他便只剩下了擔憂和心疼,哪還有先前那一絲一毫的埋怨。
見梅長蘇行禮,蕭景琰趕忙上前扶住,“蘇先生,你病了,快進屋裏去,別再吹風受涼。”說着他便扶起梅長蘇,反客為主扶着梅長蘇的胳膊往屋裏帶去,全然忘了身後還有一個“林殊”。
那黑衣人也不客氣,不請自入,自然地跟在二人身後便進了屋。
梅長蘇見狀問道:“這位是?”
蕭景琰登時被問住了,方才小殊要跟來一睹蘇先生真容,他便只得從大門領着他來了,可如今蘇先生問起,他才想起之前倒忘了事先為小殊編造一個合适的身份。
蕭景琰這邊躊躇為難,林殊卻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道:“在下不過區區一介亡奴,蘇先生麒麟才子,無需在意在下的身份。”
此話一出,便拉回了蕭景琰的思緒。
“林殊”甚是聰明,短短一句話,便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效果。這話裏有話地,一說自己是亡奴的卑微地位,二說梅長蘇備受青睐的尊崇地位,眨眼之間便将自己降到了惹人乞憐的地位上。
蕭景琰心地善良,更何況對方是他認定的小殊。“林殊”此話一出,蕭景琰立馬放開梅長蘇,重新回到林殊面前,眼中更是帶着懊惱嗔怪道:“休要妄自菲薄,你哪裏是亡奴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戰無不勝的常勝将軍。”
梅長蘇将這一切看在眼裏,面上絲毫不顯,可心中已是有了數。
此人來者不善,短短一句話裏針鋒相對之意便極為明顯。看似謙卑的話中,卻又帶着毒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敵暗我明,在沒有摸清對方身份之前,他便只能不動聲色,任由這黑衣男子在此猖狂地自以為是,玩弄心機。
蕭景琰此次前來主要就是為了探望梅長蘇,更何況方才林殊的一句話,令他今日也不好再親近蘇先生。
雖是不舍,可他還是只得與蘇先生草草寒暄幾句,解了先前的誤會便放下了用檀木匣子裝好的千年老山參,帶着林殊匆匆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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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走後沒多久 ,又一道鬼魅的身影一閃,便有一人出現在他的房中。只見此人強壯威猛,肌肉虬結,正是禁軍統領——蒙摯。
蒙摯甫一進屋,便一眼看見了那個精美的檀木匣子。他大刀金馬地往席上盤腿一坐,将木匣撈到了手中嘿嘿一笑:“哎呀,還是上好的千年老山參!這是剛才靖王送來的?靖王對蘇先生可真是好得沒話說啊!”
梅長蘇半擡起身,倏地奪過匣子收進懷中,“你碰到他們了?”
蒙摯哈哈一笑:“我是翻牆進來的,我看見了他們,他們卻未瞧見我。怎麽樣,你最近身體可有轉好?”
梅長蘇點點頭,随手拿起火鉗子撥動了幾下火爐中的木炭:“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總那麽病着,我還有好多事未做。”
“好了就好,省的我日日擔心。”蒙摯遲疑片刻,想到了什麽,“說也奇怪,方才與蕭景琰同行的那個黑衣人,背影我瞧着總覺得分外眼熟。”
梅長蘇正在撥動木炭的手一頓,“你也覺得面熟?”
蒙摯劍眉一挑,瞪大雙眼,“何止是眼熟,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梅長蘇心中一動,将火鉗子放到一邊,正色問道:“那你想起那人像誰了沒?我也看着此人身形眼熟,可如何也想不起在哪見過。”
“哈哈,小殊啊小殊,”蒙摯哈哈仰頭一笑,手興奮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還能像誰啊,像之前的你啊!”
聽完蒙摯的話,梅長蘇頓時如被一道悶雷擊到,渾身一震。
許久,他驚道一聲:“壞了!”
“怎麽了?!”蒙摯也是神色一凜,疾疾問道。
梅長蘇沉吟片刻,“傳聞當年滑族璇玑公主在大梁國收服了一衆下臣死士,其中最為詭異莫測的便是一名神出鬼沒的細作。”
“細作?男的女的?”蒙摯問道。
“不知道,恐怕也只有璇玑公主和這個細作本人才知道,”梅長蘇搖搖頭,“我也只知道此人被稱‘千面’,有千種面貌,時男時女,是璇玑公主的一把利刃。此人不僅易容術巧奪天工,模仿能力更是出神入化,便是與真人對峙,也難辨真假。此人便利用這些能力,巧妙地化身成各種人物混跡在目标家中,刺探情報。璇玑公主死後,此人也随即失蹤,再沒有出現。”
蒙摯聽罷一拍桌子,“那靖王豈不是危險了?!”
“也并非如你擔心的那般,景琰倒是沒有什麽生命危險。”梅長蘇搖搖頭,在火爐上架上水壺燒起了清泉水,“據我所知,千面當了這麽多年的細作,從未親自殺過人。他雖不親手殺人,卻喜歡搬動是非、挑撥離間,讓原本最親密無間的朋友、戀人甚至是親人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據我猜測,此人定是性格極度自負,他不屑用親自動手這種簡單的殺人手段,因為這樣沒有挑戰性。他将玩弄人心當做樂趣,每當他人因他的挑撥而反目之時,正是他意得自滿之時。”
蒙摯抿着嘴,瞪大雙目,手無意識地拍了幾下大腿,坐立難安道,“那,那他的目的不就是……”
梅長蘇點點頭:“我瞧他今日舉動,恐怕是要挑撥我同景琰剛剛建立不久的信任關系。”
“那豈不是更糟糕!”蒙摯“騰”地站起,“靖王如今好不容易剛剛信任你,你們關系本就脆弱。若是被此人一挑撥,以前的努力豈不是頃刻間便化為烏有,蕩然無存?我們快些去告訴他真相!”
“稍安勿躁,”梅長蘇擺了擺手,安撫住蒙摯,“且讓他去吧。”
“小殊,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聰明人,你明明知道這人假扮成了以前的你,為的便是挑撥離間,你為何還能這般淡定?”
梅長蘇搖搖頭,“淡然處之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問你,你去見景琰後該如何跟他說?直接說這個‘林殊’是假的嗎?以你的智慧,怎麽會發現他是假的?你說是我說的?我常年居住在江左盟,未曾見過林殊,又是如何知道他是假的?”
“單憑我們的一面之詞,景琰不但不會相信,反而會被千面借題發揮,從而加速我們之間信任的消亡,讓景琰愈發靠近千面,遠離我們。”
聽完這些,蒙摯才安靜下來,“那,那我們就這麽幹坐着?”他撓撓頭,有些納悶,奇怪,剛剛小殊說“以你的智慧”這句話的時候自己怎麽有種被當成呆子的感覺?
“太子失勢,眼看地位不保。”梅長蘇将火爐上燒開的水取下,倒在紫砂茶壺之中,悶起了龍井,屋中頓時飄蕩着一股清雅濃郁的馥香,“而在這個時候,景琰的地位卻悄無聲息地直逼譽王,大有成為第二個譽王的架勢。”
“即便譽王沒有察覺這個異狀,我想他身邊的那位秦般若已是有所察覺,夏江、千面依次進京,來勢洶洶,該是秦般若已感受到了來自景琰和我的威脅,打算聯合起他們,對付我們。”
蒙摯越聽越玄乎,“那豈不是很危險?”
“不,這樣反而不危險。”梅長蘇舉起茶杯,倒了兩杯龍井,将其中一杯輕輕推到蒙摯面前,“夏江為人傲慢,千面又極度自負,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怎麽可能會和諧共處。若是可以相處融洽,便不會有夏江在外奔波,千面隐居多年之狀。秦般若将千面找來,本是為了更有把握地将我們打壓,但她卻忘了一點,越周密的計劃,也越容易漏洞百出,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這一着,便是這兩人之間的關系。”
“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蒙摯簡直被梅長蘇繞暈了,他牛飲了一口龍井,無奈聳肩。
“你是大內侍衛統領,可随意出入皇宮,我需要你去找一個人,讓她揪出千面的狐貍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