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國侯府,中心湖,霖鈴閣
閣內,梅長蘇以袖掩鼻,咳嗽不止。
梅長蘇身體本就虛弱,今晚又被槍兵追趕,雖未受傷,但身體已是有些受不了了。蕭景琰見狀劍眉輕攏,将梅長蘇搖搖欲墜的身體攬到自己懷中:“蘇先生,你沒事吧?”
閣外火勢漸大,濃密的黑煙從窗外滲進閣內,若是常人還可忍受一二,可梅長蘇蒼白的臉頰兩側卻因為劇烈咳嗽而憋得通紅。
屋外,三百個弓箭手還在搭箭繼續不斷地往屋內掃射。
蕭景琰看了梅長蘇的樣子,心中暗暗自責。先生若不是為助自己除掉謝玉,又怎會遭如此大罪,明明當時允諾要護先生周全!
看着懷中越加虛弱的梅長蘇,蕭景琰望了望平靜片刻的閣外。他一咬牙,将梅長蘇交給飛流照看,“照顧好蘇先生,我去去便來。”說罷頭也不回,從窗戶一跳而出,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片刻後,渾身濕透的蕭景琰冒着箭雨從湖中一躍而起,鑽進屋中。
幸而僥幸,箭雨雖密,他卻并未受到傷害。
将緊攥在手中的浸濕帕子遞到梅長蘇面前,蕭景琰疾疾道:“先生快些用這濕帕子掩住口鼻。”
梅長蘇淡淡瞥了蕭景琰一眼,他因咳嗽的緣故無法講話,便只能用眼神責怪了一番蕭景琰方才的莽撞之舉後,才伸出蒼白的手接過帕子。
其實即便蕭景琰沒有為他潤濕帕子,他也沒什麽危險。他的身體他自己還是知道的,蒙摯點火時特意選在了下風口,濃煙便是鼓進閣樓一些,也不會要人性命。
只是他咳嗽的緣故,将濃煙吸進去一些,便成了惡性循環,看似咳嗽厲害,實則并不嚴重。
蕭景琰渾身濕透,他知梅長蘇素來懼寒,如今他身子濕了,便也不敢太靠近梅長蘇,見梅長蘇接過帕子捂住口鼻,他只得在旁邊既焦急又無奈地道:“蘇先生可有好些。”
不過也多虧了蕭景琰的這個火中送帕,沒一會兒蕭景琰的咳嗽便減輕了不少,已是可以開口講話。
甫一開口,想起方才蕭景琰跳下湖時的兇險景象,梅長蘇便沒來由地一陣嘔血。他緊了緊手中的濕帕子,聲音帶着責備和冷漠,“蘇某多謝靖王殿下,但還請殿下以後莫要如此魯莽行事,若是您出事了,蘇某的将來還要指望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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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冷心冷情的自私謀士,字字話語都是傷人的刀子。
蕭景琰聞言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梅長蘇。
他本以為經歷了如此多的事情,他與梅長蘇已是至交好友,可剖心而處。
可沒想到到頭來,在梅長蘇眼中,自己也不過只是他争權奪勢的工具罷了。
自己真是瞎了眼,才會以為梅長蘇與一般的謀士不同。他哪裏與無所不用其極的謀士不同了,他明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景琰心中莫名鈍痛,臉上卻越發冷硬,口氣中也帶着幾分上位者的高傲:“是我自作多情了,不過先生既然想要在朝堂中翻雲覆雨,便要堅持活到那個時候。”
梅長蘇被蕭景琰的話一噎,也知道自己關心則亂,方才的話竟有些僭越了。他擡頭望望渾身濕透卻仍一臉倔強冷肅的蕭景琰,終是長嘆一聲,再沒有開口。
閣頂之上的沖霄濃煙終是驚動了寧國侯府外早已守株待兔的譽王一列,他們橫沖直撞,闖進府中将謝玉等人一一擒獲後,這才走到中心湖,将圍困的數人解救出來。
彼時梅長蘇神色郁郁,精神欠佳,黎剛心疼宗主,哪裏肯再讓他在這裏陪譽王這厮虛與委蛇。
他計上心來,便在身後悄悄貼着飛流的耳朵道:“飛流,蘇哥哥今晚生病了,你看他身形疲憊、臉帶倦容,是極難受的。你把他帶回家讓他休息怎麽樣?”
冷漠的俊美少年聞言登時緊張地望向梅長蘇的背影,重重一點頭,“好!”
飛流話音剛落,便一個健步沖上去,将梅長蘇攔腰抱起。
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已是輕點腳尖,幾個起落間,便化成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際。
黎剛在人群後暗暗拍手稱快,飛流,幹得好!
他斜眼睨了一下臉色冷硬的蕭景琰,心中冷哼一聲:個呆子,竟然欺負我們家宗主。
宗主都走了,他留下來也沒什麽意思,禮貌地向幾個人作揖拜別,黎剛也匆匆朝着蘇宅而去。
……
蘇宅中,飛流正癟着嘴聳拉着腦袋站在屋中間,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貓。
梅長蘇看他這般模樣,也不舍得過多責怪,便無奈問道:“飛流怎麽突然就把蘇哥哥抱回家了?”
飛流右手的食指拇指搓了搓左手的,委屈道:“蘇哥哥,生病,休息!”
“你是說你看到蘇哥哥生病了,想讓蘇哥哥回家休息?”梅長蘇一樂,臉上挂着柔和溫暖的笑容。
飛流狠狠點了點頭,嘴巴抿起勾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嗯!”
梅長蘇聞言笑容更大,他擡頭揉揉飛流細軟柔順的頭發,聲音清雅溫柔,“還是我們家飛流最好,知道心疼蘇哥哥。”
寬厚溫暖的熟悉大手撫摸着自己的頭發,飛流臉上流露出滿足的表情,他側側身子,将頭往上頂了頂,示意梅長蘇不要停。
看到這樣天真爛漫的飛流,梅長蘇那長久以來一直冰封的心都要化了,他再接再厲地撫摸着飛流的頭發,邊揉邊道:“只是以後呀,這種事要先問過蘇哥哥,飛流莫要再自作主張了,知道嗎?”
飛流雖心智不足,但還是聽懂了梅長蘇話中的意思,他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嘴巴嘟起,“哦”了一聲,便算是回答了。
知道飛流心中不舒坦,梅長蘇将桌邊放的食盒拿過來遞給他,“喏 ,這是靖王殿下的母親靜妃娘娘做的點心,快吃吧。”
飛流這才展顏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尖尖虎牙,一把奪過食盒便靠在牆邊一臉餍足地吃了起來。他記得這個點心的味道,美味極了!雖說他不歡喜那個水牛,可他帶來的點心自己卻分外喜歡。
梅長蘇回到蘇宅之後,大病一場。
黎剛護主心切,自作主張閉門謝客,如此十天過去,梅長蘇日日養病,對宅外發生之事全然不知。
……
大梁國,金陵城,靖王府
自從那日與梅長蘇不歡而散,蕭景琰便被皇上派去平定山匪亂黨,七日方歸。
與他一起回來的,除了副将戰英,還有一個全身裹着黑色鬥篷的男子。這個男人用一件黑色鬥篷裹住全身,頭上戴着黑色鬥篷連接着的兜帽,兜帽之下的臉上挂着具猙獰的惡鬼面具,面具之下,只露出一雙深如幽潭似的眸子。
緊跟在蕭景琰身後的戰英眉頭緊皺,緊盯着在前面相攜而行的兩人。
前日在山頭之上,殿下不知被什麽吸引,突然撇下衆人離去。如此半日方歸,身邊卻多了這麽個神秘人。回京的這兩日,他更是将這個什麽人時時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便是議事之時,此人也會在旁從聽,靖王殿下對他竟然全不設防!
更甚者,靖王殿下最是孝順,每次歸京,除了必要的面見聖上,他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去看望靜妃娘娘。可此次他身邊帶了這個神秘黑衣人之後,不僅未第一時間入宮述職,回京路上對看望娘娘之事更是只字未提,直接将靜妃娘娘抛諸腦後。
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什麽人,竟對靖王殿下的影響如此之大?
蕭景琰與黑衣人相攜而行,未作絲毫停留便直接進了自己的卧房。一進房間他便摒退旁人,迅速将房門拴上。
那黑衣人這才緩緩将頭上兜帽摘下,取下臉上的惡鬼面具。面具甫一摘下,一張英挺俊美的臉便登時映入蕭景琰的眼簾之中。蕭景琰神色激動,久久無法平靜。他望着那張臉,眼中蓄滿淚水。
那時少年,當初種種,便仿佛就發生在昨日,歷歷在目,不曾被遺忘。與他的情誼,随着時間的推移,只增不減……
沉默良久,蕭景琰才哽咽一聲:“小殊,十二年未見,竟恍如隔世。”
神秘黑衣人聞言嘴唇一彎,繼而劍眉一挑,露出個燦爛的微笑:“不過區區十二載,我如今不是回來了,呆牛!”
這黑衣人的模樣,竟赫然是赤焰軍副将林殊的模樣!
只是當年的林殊朝氣勃勃、雄姿英發,如今他的面貌經過歲月的打磨,臉頰不若當年那般光潔,但他的笑容與當年相差無幾,依然是這般燦爛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