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擲果盈車
“何物?”劉琨低頭瞥了一眼怪異的腰帶,見怪則怪矣,倒不失精巧,他頗有興味地問道。
煙蕪整了整腰帶蝴蝶結,将之撫平滑,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笑嘻嘻道:“這在我們家鄉稱為蝴蝶結,“蝴”與“福”諧音,寓意福在眼前、福運疊至。煙蕪以此向郎君道歉,望郎君福順安康。”
其實,蝴蝶結還有一重含義——象征純潔的愛情,煙蕪自是将這重含義原原本本忽略的。
“蝴蝶結?”劉琨盯着眼前笑語晏晏的煙蕪,彼時的她,乖巧嬌俏,多了幾分靈動和慧黠,倒不似之前那般,狡猾可惡。
看她靈活的手指編織蝴蝶結,不由得讓他想到了同心結。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結來表深情。一念至此,竟然有點點溫情蔓延到心中。
劉琨其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長年貴族生活的浸淫,他身上早染上奢侈的癖性,而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讓這些世家子弟不屑于低賤的平民,這是煙蕪金谷園被陷害滑到險些喪命的原因。
至于後來的對煙蕪的刁難,他将原因歸功于光叔,光叔沒事便尋些嬌弱女子試探他,那種嬌柔見得多了,便是無趣無視。彼時,煙蕪落難,他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情态。
原先,倒以為不過嘩衆取寵,所以百般試探為難。見她機智地一步步過關,他亦明了原來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不矯揉造作,堪稱真性情。
受老莊思想影響、崇尚名士風流的劉琨覺得她倒有幾分風流韻味,欣賞的同時,更覺得有趣,這種感覺就像孩童得到了新的耍完物事,想要深入了解。因而便有了後來的事。
想到這裏,劉琨眸色愈深,擡眼見屋外春光正好,滿園桃花開得甚是熱鬧,粉的、白的鮮豔欲滴,好不誘人,突然便起了出游的興致,他溫柔地揉了揉煙蕪的頭,彎下腰輕柔問道:“這幾日躲着本郎君,窩在屋中可覺悶得慌?”
煙蕪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原來這厮,什麽都知道。她登時來氣了,這幾日她吃不香睡不着,天天想着怎麽解釋清楚烏龍事件,人家倒好看着她糾結氣悶愣是不言不語。感情自個成了戲子,在臺上顧影自憐演了一場輕喜劇。
這是欺負她呢還是欺負她呢?
煙蕪眼珠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她毫無預兆地猛地站起身,将圓圓的腦袋瓜重重地頂上劉琨光潔的下巴,然後極無辜地道:“郎君,你怎麽彎着腰?”
“嘶,你個死丫頭……”
有這樣一個笑話,用西瓜撞頭和用蘋果撞頭哪個更痛,此刻,坐在牛車中的煙蕪一定告訴你,頭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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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自作自受的論斷,煙蕪是沒時間理會的,因為她被窗外古代的街景吸引了。上次被劉琨讨要時,她戰戰兢兢地,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跑路,自是不可能有心情欣賞景色的。此刻,有了閑心閑情,她尋思着得好好賞玩賞玩一番。
午後陽光慵懶,熙熙攘攘穿着或樸素或華貴的路人,皆遭到溫暖日頭的荼毒,耷拉着頭,無精打采地在不甚寬敞的路上晃蕩着。沿街是買賣各色物事的攤販,許是人群的沉悶氛圍的暈染,連攤販的吆喝聲都懶懶的。
這并不打攪煙蕪看風景的心情,只因她發現了新樂子,她不可思議地盯着這個時代滿大街的牛車,牛車車身敞露,車廂大,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些牛車裏或躺或坐的士族,她便目不轉睛地瞪着人家瞅,直把人家大老爺麽瞪紅了臉才罷休。
“是劉越石!”人群中爆出一聲女子尖細而興奮地呼喝。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響起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後登時沸騰起來。
“快來,快來,是劉越石……”
“走,走,湊熱鬧去!”
人群呼哨着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眨眼間,煙蕪的牛車旁便擠滿了人,人流如潮還在不斷往前擠,黃牛似是被洶湧的浪潮駭到一般,“哞哞”低鳴起來,和着人群的呼喊聲,“嗡”地一聲仿似一下子将沉悶的街道點燃。
煙蕪定睛一看,推動人群的主力軍竟是女子。這些女子們穿紅着綠,擦粉塗脂,打扮得甚是妖嬈多姿。細一看上至貴婦老妪,下至未及笄的女童,所謂,黃發垂髫皆有之。
即使前世裏聽過看殺衛玠、擲果盈車之類的詞,如今在親眼看到這般場景,煙蕪也呆了一瞬,這簡直和現在追星族有的一拼嘛,原來古代時候就有這麽多腦殘粉了。
腦殘粉們風姿款款,搔首弄姿,誰也不讓誰,拼命想擠到劉琨牛車前,仿似如此這般便能夠一圓她們傍美男嫁豪門的夙願。
煙蕪目瞪口呆,回過頭向着劉琨道:“郎君,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堵人牆,請問郎君如何處理。”
“無妨。”劉琨以手做枕歪在牛車車座上,閉着眼不鹹不淡地道,“便由着她們,她們過了瘾便會走的,我們且等一等。”
“嗯。”煙蕪點頭應是的當口,一霎紅色“煙火”不知從哪個不知名的角落飛來,直直紮在煙蕪頭頂上,恰恰挂在煙蕪的綠色發簪上,形成一道亮麗風景線。
煙蕪哪想到突襲她的是一只荷包,她下意識地躬身抱頭自衛,紅配綠發簪更是在她頭上搖晃張揚了一把。
劉琨聞聲睜開眼,見煙蕪極其騷包地頂着一只紅色鴛鴦荷包,配着綠色簪花,一句俗語忽然飄至腦海,所謂紅配綠,賽狗屁。他不由自主地眼角含了一尾笑。
“啊”腦殘粉一號捧着臉,眼中冒着紅心,“笑了。”
“快看,劉越石笑了!”
“嗚嗚,劉越石笑了。”有女子又是哭又是笑,活似瘋癫一般,“他是因為旁邊的女子而笑的。”
正在奮力解荷包的煙蕪突然渾身一冷,感到無數怨毒的眼刀直直朝她飛來,她手一哆嗦,荷包連着發簪帶上幾根頭發被拔了下來,頭皮也被扯得一痛。煙蕪後知後覺地領悟到,她許是犯了衆怒了。
做了二十多年小真空的煙蕪突然覺得人生啊,圓滿了……
“是他!”如歸客棧二樓也有人覺得人生圓滿了。
孫千雨是首次踏足洛陽城,她的父親孫秀是趙王身邊的謀士,獻計立了功,現下頗得趙王賞識,便将她接入洛陽安頓。風塵仆仆趕到洛陽城,哪想到洛陽民風開放,出現這樣的盛況,再談趕路自是不可能了,便下車随意找了家客棧歇腳。
孫千雨剛及笄不久,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又加上從小長在小城,不曾見過這般景象,自是好奇,就靠在客棧二樓觀看這般盛景。沒想到就這麽遠遠地望了一眼,她就認出了他——追風少年!哦,不,是風流少年。
不要好奇!這其實是一段狗血的往事,用四個字概括,不外乎——英雄救美。
彼時,孫千雨還在平陽郡,正是野得最厲害的時候。她生得倒不像孫秀那般矮黑醜,身量苗條,唇紅齒白,加上性子潑辣膽子大,頗得男孩子喜歡。盡管母親時常扯着她的耳朵告訴她,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不要随意跟着一群男孩子到處野,特別是不要跑到郊外,因為那裏時常有流民出入。
她那時哪聽得進去這些話,偏偏帶着一群男孩子跑到平陽郡郊外,日子長了,也不曾遇見什麽流民,膽子也就愈發大了。
孫千雨低頭幸福地憶起那年那日,天空瓦藍瓦藍的,天氣也似今日這般不冷不熱。她依然是孩子王,男孩子們偷來了家裏的一輛牛車,将她奉在車裏虔誠地膜拜。她欣欣然地閉着眼享受着,再睜開眼時,眼前哪還有那群時常圍着她亂跳的男孩子,取而代之地是一群兇神惡煞的壯漢。
壯漢咧嘴露出滿口大黃牙,饑渴地瞪着她,粗魯地拽着她往車外拖,她邊哭邊緊緊攀着車轅,然而人小力薄,反抗無效。
壯漢們圍着火堆,架了一口鍋,鍋裏滿滿裝着污濁的渾水,只等着水開了将她掼進鍋裏煮了填肚子。
她吓傻了,瞪着流幹了淚腫脹的眼睛,後悔沒有聽母親的話。
然後,風流少年出現了。
風流少年騎着一匹棗紅色駿馬,穿着月白色長衫,策馬奔騰而來。在經過他們的時候,一揚馬鞭掀翻了大鍋,鍋中已經沸騰的水四散濺開,全部潑灑在壯漢們身上,壯漢們咆哮一聲抽出武器圍攻少年,少年立在馬上淡淡一笑:“一起上吧。本郎君要回鄉省親,你們莫要堵了本郎君的路,還浪費本郎君的時間!”
壯漢們一擁而上,少年揚鞭抵抗……
孫千雨就這樣被少年救了,雖然少年臨走時瞄都沒瞄她一眼,她還是決定以身相許,從此後,衆裏尋他千百度,今日,暮然回首,那人卻在女人堆處。
然而少年竟然背着她對着另一名女子笑了,孫千雨覺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招了招手,喚來下人,第一次行使她作為大小姐的權利。
作者有話要說: 追風少年亂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