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長
本來計劃好的青城之行,就因為榮監察個人崇拜,拐到去了泸州。我又是副使,也不認得分壇在哪,不好甩了正使自己去青城,只得把他因私廢公之事記下,準備将來回教再打小報告。
快馬加鞭走了沒兩天就到了泸州。那地方雖然小吃也一樣花團錦簇看得人直流口水,可惜甩不開那幾個清心寡欲崇信道教的弟子,凡是沾了肉的都不給吃,饞得我眼底下都長了黑眼圈了,日盼夜盼,只盼着那位真人早點出來開粉絲見面會,開完了我好早點吃上正經東西。
好容易熬到了十月初七,以榮成為代表的狂熱粉絲頭三天就安排早晚香湯沐浴,到那天早晨又裏外裏換了新衣服,挂了香囊,收拾得跟道士也沒多大區別了,才踏着月色——出門時天還沒亮呢——擠到了提前建好的法壇下等着。
這是我頭一回看見正式的宗教儀式,果然和沖淵教這種新興宗教不同,充滿了傳統的封建迷信氣息。就簡簡單單講個道,就有無知信衆替他築了三層法臺。臺下按四方立劍,臺上擱一條香案,案上還擺着大銅香爐,供着三支清香。爐前頭擺着個神位,供了鮮花素果。
那位滌洹真人出場的時候,場外掌聲雷動,就快把人耳朵也震聾了。好在我個兒高腿長,又搶占了個靠近內圈的好位置,把那位真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頭戴上清芙蓉冠,身穿绛紅色團龍大氅,足蹬雲履,手執象牙朝板,背後還背了口劍,看不出是鋼是木的。登臺時大袖飄飄,法衣随步搖曳,下邊微露白色筒襪,造型跟太上老君差不多。
但是架不住人帥。
這麽多信衆來捧他的場,也不知道是真信教還是追星呢。
底下一群頭戴混元巾、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捧着磬铙铍镲伴奏,那位真人穿着格外鮮豔的绛紅法衣拾級登臺,低眉斂目,慈悲之中又帶幾分太上忘情的飄然出世之感。底下信衆還有拉着橫幅或是搖旗吶喊的,既視感格外強烈。
他上臺之後先三叩九跪,拜了神、人、鬼,然後執圭面向我們這一邊,開始宣法。
他開口就講起:“天道循環,自然有承負,因重複過去,所以便流傳後世。這樣,個人禍福便與個人因果無關,皆聽任天道循環,受其承負。而這循環之中,自然也有行善積德,福報深厚者,能現世現報,也就是所謂重生與穿越。”
前幾句聽得我昏昏欲睡,但最後兩個詞徹底把我打醒了。
然後我就張着嘴傻兮兮地聽着他在臺上講“如何讓你看上去更有主角相”。別人好像都聽熟了這種課題,除了低頭拿筆刷刷記東西的聲音,幾乎什麽也聽不見。只有那位滌洹真人清朗悠長的聲音在空中回蕩,講着如何彰顯王霸之氣,如何不經意間顯露出穿越者才會有的各種細節特征……
輸、輸了!我本來還以為教主比人家只差個制服誘惑,換身道袍一樣可以喚起榮成和這些弟子的無限崇拜,可是一聽這布道內容,教主肯定是拍着馬也趕不上人家了。
——除了我這樣和沖淵道祖天然投緣的,哪有背馬哲不犯困,考試時不想上吊的?怎麽比得上人家滌洹真人的實用新型道法,讓人一聽就上手,一學就能運用,運用時還會叫不知情的人崇拜得五體投地的?
可以想見,這位真人将來也得有開宗立教,傳下萬世基業的一天。
滌洹真人連講三天,我們教裏這幾位監察使就如癡如醉地連聽了三天,回到客棧之後還各自掏出筆記本來查缺補漏,複習了個不亦樂乎。其實有什麽可複習的?活生生的穿越者就在他們眼前坐着——就是失憶了吧,好歹英語什麽的我也能說兩句,怎麽就沒一個人崇拜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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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堂主對我一向看不上,他兒子看我不帶眼也是難免的。我暫時不和這種小人計較,等哪天我拿下了沖淵教,圈了教主,再叫他們見識見識,我這真·穿越者比他們那些邯鄲學步的強到不知哪去了。
榮成的興致比我想象的還高,好容易捱到這位真人講完了,我們該去青城分壇辦正事了,他們居然就把我丢在了客棧裏,一群人不知跑到哪去了。我要不是不認道兒……我要不是給他爸面子,就這工作态度,我早該綁了他直奔青城,不,直接回總壇教訓!
于是我悶在房中點了一桌大菜,趁着沒人讓我清心節欲,美美吃了一頓。殘席還沒撤下去,我的房門就讓人推了開來,而後門口就響起了一聲大驚小怪的呼喝聲:“阿聞,你怎麽能在客棧吃這種東西,我好容易才請了滌洹真人回來,你把房間弄得烏煙障氣,真人可怎麽落腳?”
在客棧不吃飯難道還修仙嗎?我的嘴角止不住下掉,透過門框竟還真看到了個道士——榮成他們衆星捧月一樣簇擁着那位道長,連連叫我出來和真人行禮。
看來這位真是講課的滌洹真人了。他現在已經脫了法袍,換了一身青色得羅,頭戴混元巾,腳下也只穿着件平凡不過的圓口鞋,依然如明珠美玉,燦然生光,比得我們沖淵教的人一看就都得是邪教組織的。
這世上還真有沒自知之明的人。自己長得跟腌白菜似的,幹嘛還主動拉來那樣正氣凜然俊透逼人的道長,舍身給人家當綠葉呢?
我對榮成怒其不争之心更深了幾分,但對說不好是不是同穿的這位道兄還有幾分尊重,連忙穿上鞋迎了出去,熱情的伸出手打招呼:“幸會幸會,這位就是滌洹真人吧?榮兄這兩天一直帶在下聽真人的講座,真是受益匪淺。我房裏亂,真人請到榮大哥房裏坐坐,喝口茶?”
那位真人微微一笑,一揮手中拂塵答道:“無妨,貧道是金丹派南宗弟子,向來禀混俗和光之信,不欲自異于世人,各位不必如此小心客套。”
金丹派南宗是講穿越的?這位道長你忽悠人也得有個限度啊!
除了我以外,那幾個人居然一點都不覺着這說法有哪裏不對,把那位真人捧得如同道祖重生一樣,圍着他端茶倒水,求教怎樣虎軀一震,全身散發出王八之氣。
講到半夜,真人終于不行了,揮着白玉拂塵起身致辭,說是和人有約,明天還要回峨眉,不能待得太久。我這半宿也困得難受,又被那幾個腦殘粉逼着不能不聽,好容易盼到他要走,激動得立刻拔起身來恭送。
然後我立刻聽到了腦殘——不用加粉——榮成說道:“真人要去峨眉?正巧我們也和真人一路,可有幸與真人同行?若路上能得真人指點,也是在下等人的造化。”
我們是要去青城分壇不是峨眉分壇,同行個毛啊!我嘴都張開了,不知怎地這句話就沒說出來。他們說“峨眉”二字時,我心裏竟蕩起了一層異樣的波瀾,仿佛那兒有什麽東西正等着似的……
對了,入川之後我就想去什麽地方,難道就是峨眉?可我去峨眉幹什麽,看大熊貓?不對,大熊貓是卧龍的,峨眉到底有什麽……
“阿聞,你腦子裏亂想什麽,真人要回去了,怎麽還不送客?”
有人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我才恍然回神,想起自己正和榮成他們一起聽着滌洹真人講道,真人現在是打算回峨眉,然後我們要跟去……我腦子裏還有點亂,直到真人走了才回過神來,這幾日積攢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一時控制不住我這暴脾氣,把衆人都關到房中,一拍桌子問道:“咱們受教主之命巡視青城分壇,榮監使你怎麽敢私改路線,遠行峨眉?”
我其實還分不出來那些人誰是誰,但是在我說話時還敢梗着脖子反駁的肯定只有一個榮成。他跟面癱了一樣只勾起一邊唇角,自以為邪魅冷酷極有主角風度地答道:“阿聞,你要是不願意去峨眉,剛才為什麽沒當面反對呢?當然,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要是實在不肯,我就叫于祟帶你去青城,你自己巡視分壇,好不好?”
我剛才的确是想到峨眉,仿佛觸及到失憶前的事,所以有些失神。可教主命我去青城巡察,不把這事做好我回不了總壇——教主交待的事畢竟要比已經忘了的重要,當時我是沒反應過來,現在既然反應過來了,當然不能任他們這麽胡來。
我打定了主意,堵在門邊下了最後通牒:“榮監察若一意孤行,可別怪我将此事上報教主了。”
榮成又冷笑一聲:“阿聞是教主枕邊之人,自然什麽事都要報給教主。不過這點小事,想來教主日理萬機,也未必在意——沖淵教中多得是俊男美女,你也年紀大了,難道還指着一輩子做男寵不成?”
我沒想一輩子做男寵,但是我想把他一輩子關在我身邊。我掏出手絹擦了擦掌中細汗,随手扔到空中,腳下微錯,人已沖到榮成面前。
我一指點中他膻中氣海,右手五指擱在他頸間,微微一收,也挑起一邊嘴角,邪邪笑道:“不錯,教主事務繁忙,榮老堂主想必也是。咱們出來是為教中分憂的,不是搞個人崇拜的,各位兄弟別忙着動手,不然我手下失了輕重,傷到榮大哥就不好交待了。”
我握着他的脖子忽然往外一搡,撕下他一幅袖子,卷了桌上殘骨剩菜打向那些人,拿榮成做肉盾,趁他們心有顧忌,狠狠揍了他們一頓。
打得衆人都跟要飯的一樣之後,我心裏才好好出了口惡氣,拍着榮成的頭頂笑道:“各位兄弟,有點出息,別為了追星誤了教主的正事。不就是個道士麽?聽哥的話,明天早上去他道觀門口截人,管他是去峨眉還是卧龍的,等他落到咱們手裏,不是讓他去哪他就得去哪,讓他講什麽他就得講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