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邪教
本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穿過來時沒燒香,才落到那位教主手上,失去自由。後來正式成了教中一員,跟着他們做了功課才知道:我上輩子不是沒燒高香,是燒得太多了,還燒錯了地方,才教這位承天永聖至德道尊沖淵教祖看上了,不惜穿越時空把我拉到這個世界給他做個徒子徒孫。
每日早晚功課之始,便有教中長老在教祖金身泥像面前領唱教歌,我等弟子便在臺下相和。教歌名為《承天至德聖道尊欽定八榮八恥歌》,唱的是:堅持以熱愛沖淵教為榮、以危害沖淵教為恥;以服務教衆為榮、以背教棄義為恥;以崇拜教主為榮、以不尊上谕為恥,以尊師重道為榮、以見色忘義為恥……
不知為什麽,我老覺着這歌耳熟得很,就連教祖手中托着的那個長方型、當中畫個蘋果的白色聖物也眼熟之極,只是每每回想時都覺着頭痛欲裂,也只得作罷。
也許我真的和這位真人有緣,和這個教有緣吧?不只是八榮八恥,教主給我那本教義中所寫的“廣大教衆是歷史的創造者”“發揮教衆的主觀能動性”“教內民主,對敵專政”,條條款款,都令我熟悉親切已極,讀不幾回便能朗朗上口。仿佛在我未知的那段記憶中,已千百遍地看過、背過這些理論一般,不須經人講解,便能深刻理解其涵義。
每看那本教義一遍,我似乎都有新的體悟,腦中還不時閃現一些與教義十分相類的語句。只可惜能想起來的都是些空泛理論,和我的身份來歷并無太大關系。
後來有一日叫教主看見了我如此認真研讀魔教精義,便随口考了我兩句,問我什麽是生産力和生産關系。
這個問題猛地就觸動了我大腦最深處的某根神經,我站起身來侃侃而談,先背誦了生産力和生産關系的定義,然後分三大點五小點,逐條闡述生産力和生産關系的重要意義,二者之間的聯系,以及它們如何相互促進、共同推動社會生産發展。
滔滔不絕地答了一盞茶時分,我才從那種玄之又玄的哲學境界重歸于現實,對于沖淵教教義似乎又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教主已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待我答完了題許久,才嘆了一聲:“果然不愧是……你與本教緣份不淺,教祖精義,你盡得真傳矣。不枉我将你從那無恥之徒手中救出,日後你可算得我教真信徒,不必妄自菲薄,只當自己是奴仆之輩了。”
不是你說我是你的仆人嗎?怎麽又成我妄自菲薄了?我咽下腹诽之詞,低頭客氣道:“多謝主人誇獎。既然我已經算是教中信徒,以後是否要搬到外院和衆兄弟同住,以後也和他們一樣,改稱你教主?”
教主臉上贊賞之色慢慢收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審視了我一陣,淡淡說道:“本座有意親手栽培你,你不須與普通教衆相比,只和從前一般留在本座身邊受教便是。”
也就是說,我還是沒有人身自由。
又過了幾日,早課之後,陸離忽然叫住我,要我和他去承天閣一趟。
早先不認得他時只當他是個普通的傲嬌少年,後來熟識了才知道人家根底深厚,是教主的親師侄。他師父也是教主的大師兄,如今執掌飛鷹堂,管着全教情報,德高望重,連教主都要敬重幾分。
話說回來,能進教主這園子的都不是普通弟子,只是我初來乍到,少有機會能認識他們罷了。陸離外表傲嬌,其實也是個挺好的人,在頭前一面帶路一面囑咐我:“教主、我師父和各位堂主都在承天閣,你到那兒不要亂說話,教主問你什麽才能答什麽。”
我自然是滿口答應,打定主意低調從事。到了門外,陸離帶便向衆人躬身行禮:“屬下陸離帶阿聞參見教主,見過師父和各位堂主。”
屋內溫暖如春,幾名江湖人圍在桌邊,牆邊挂了一張大地圖,還有一人在地圖旁指點。陸離行禮未畢,桌旁一個神色肅然的青年便擡手招呼道:“陸離,帶阿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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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便帶着我進了屋,又在我背後拍了一把:“還不向教主和各位堂主行禮?”我一看那副死人臉就認出來他是教主,上前躬身行禮,叫道:“主人……”
未及說別的,那人便伸手虛按在我面前,問道:“你說什麽?”
旁邊的人也都一臉迷惑之色看着我,後來就都擡頭望向地圖那邊。我順着他們目光看去,地圖旁那人已自轉過身來,搖頭輕嘆:“虧得只讓你叫我主人,若讓你叫了教主,今日你這一叫,便無心也是謀逆了。”又對一開始被我當成教主那人說道:“遲堂主不須和阿聞計較。他自來有些不認得人,當初就曾将本座誤認作他人,以致所托非人,遭逢不幸。若非教祖恩佑,叫本座再遇上他,只怕這一世……”
遲堂主垂手肅立,點頭應道:“既是教主開恩,便暫記下一回。只是此子還需多調教,不然将來在外人面前錯認了人,豈不要大失我沖淵教的臉面?”
怪了,我在屋裏明明能認得教主,怎麽往人堆裏一擱就認錯了呢?
教主掃了我一眼,神色微帶不悅,緩步往桌邊走來,指着我道:“阿聞雖不識人面目,卻善解經文,盡得教祖精義。今日本座叫他來此,是想讓衆人一見他傳道之能。”說罷向我招了招手:“再講一回生産力與生産關系。”
我這回終于認出教主了,為了彌補剛才的過失,先低頭答了一句:“是,主人。”才湊到桌前,站了個好位置,激情澎湃地把上回和教主說的那段又注了點水,足足講了半個多小時。
看着周圍之人或沉思或驚訝的神情,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為人師表的自豪。然而伴此而生的,還有一股深沉的悲哀——我在這個沖淵教已然越陷越深,對他們的教義不僅毫不排斥,還以能擴充教義、完善說法為榮。怕是過不多久,我就要被這教義徹底洗腦,成為這教中狂熱份子的一員了。
我正為自己的将來哀嘆,有一位堂主忽然跨出幾步向教主問道:“教主之意,莫不是讓阿聞以後到分壇歷練,随他們發展教衆,登壇講經?”
教主又搖頭笑道:“不必。阿聞在教外與人有恩怨,暫時還是留在本座身邊的好。只是本座憐惜他人才難得,不忍心只叫他當個仆役,想托魯堂主好生調教,叫他多學些教祖所遺典籍,日後若有所成,得以闡發光大我教教義,也是他的造化。”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堂主自衆人身後走出,淡淡看了我一眼,向着教主躬身施禮:“既是教主有命,屬下自當竭盡所能,将一身所學教與阿聞。不過阿聞一旦入馬哲堂下,就是我教正式弟子,須嚴守教規,刻苦精進,不能再如今日般放縱無禮。”
我本來以為教主就夠喜怒無常了,敢情旁的領導幹部還不如教主。一想到成了馬哲堂的弟子之後要挨訓挨鞭子,我就不由得有些瑟縮,偷眼看教主,心裏盤算着怎麽向他求情,讓我自學成才的好。
看了他好幾眼,教主也沒理我,而是狠心地把我推給了魯堂主:“正該如此。阿聞,還不快向魯堂主道謝?”
看吧,我就有不好的預感!這就從被無辜帶入邪教組織的普通路人,一步邁成邪教堂主的學生了。将來沖淵教叫政府抄了,我鐵定是跟着進監獄的那撥,別想輕易出來了。
我含悲忍淚謝過了教主和魯堂主的栽培之恩,散會之後就跟着進了馬哲堂。堂中有一座藏經閣,藏滿了教祖與前幾任教主和教中大能的著作,而我作為教主親自交托給魯堂主的特別學徒,目前工作就是謄抄教祖文集。
抄了一天書,魯堂主終于肯放我回主院。我身上衣衫單薄,大半夜的凍得幾乎走不動路,只能一邊運功取暖一邊循着記憶走。路上樹影重重,岔路遍布,怎麽也找不着回主院那條路,反倒是林中不時傳來嗚嗚風聲與低沉的呼吸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在不知第幾次見着我自己堆的指路石堆後,我終于不得不承認,我遇上鬼打牆了。
夜風之中忽然吹來一陣清晰的“嘩啦”聲,我心中一緊,擡頭向聲音傳來處望去,只是月色被樹枝擋住,怎麽也看不清。好在那邊不再響起什麽聲音,我才放下點心,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往那邊看看,身前忽然冒出一個黑影,帶着些不滿之意問道:“這麽晚了,你怎地還在後山游蕩,莫不是要本座三請四催才肯回去麽?”
“主人?”我試探着問了一句,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後,終于安下心來,拽着他的袖口說道:“你來了就好了,我好像不認識這條道,帶我回去吧?”
教主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便走。我只好緊跟在後,兜兜轉轉總算是繞回了主院。進到屋內,便坐在椅子上盯着我,過了半晌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難怪你那時反往漢中走,還遇上肖……罷了,以後我叫馬哲堂弟子護送你回來,你以後莫在教中胡亂走動。”
我随口答應了,心神卻只放在一個字上。“肖”……看來我這身體失身的對象姓肖,而且還和漢中有點關系。等将來能離開這邪教,我得繞着漢中和姓肖的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