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化
我現在的精神狀态有些危險。
自打進入了馬哲堂,我就像被洗了腦一樣,很難保持思想上的獨立自由。越是研究教祖所著的典藉,就越覺着那些經文與我的深層意識暗暗相合,甚至在做練習題的時候,我基本上都能得到90分以上。
我甚至還偷偷研究了如何在答問答題時抓得分點,這種行為實在太可怕了。
但更令我覺着危險的還是不久前發生的那件事。
那是今年夏天的全教大考之時。沖淵教有個傳統,就是每年新年之前和夏至前後都要舉行一次全教大考,不僅總壇,外頭各分壇的上層人物都要回教來參加考試。先考理論再較武功,最後論這一年教化民衆的成績,三科綜合起來,進行全教大排行,優勝劣汰,以定職稱工資浮動。
我剛入教那年因為身份低微沒能參加考核,直到正式定崗為馬哲堂講師之後,才有了參加大考的資格。而那件事,就是在政考時發生的。
政考一向是筆試,規矩也和考科舉差不多,是在一處平如刀削的峰頂,圈起一個院子,當中建無數隔間。考生都被禁制武功、換上制服送進隔間,以防仗有人着武功抄襲或交換答案。而考場當中設有六個監考點,監考老師自早至晚巡視考棚。
考試共分三天,頭一天考選擇判斷;第二天考簡答、問答題;第三天寫論文,至少三千字不算标點。
就在第二天考試開始後不久,我鼻端隐隐聞見了一股血腥味。那味道漸漸濃了起來,自我身後那考棚中,還傳來了極輕微的滴水聲,從聲音判斷應當是在離地面不遠的地方流下來的。
當時我的心裏就像有把野火燒起來了一樣,眼前的卷子才答了一半兒,就怎麽也寫不下去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聲音傳來之處。就連一點點悉索的摩擦聲和腳步聲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反倒是眼前的卷子越來越模糊。
我就像着了魔一樣,扔下考試,反手拍碎了身後的木板——教主屋裏的上好黃花梨桌子我都能留下指痕,這種普通榆樹刨的板子掏起來手感和厚紙板也差不多少。板子穿裂之後,更重的血腥味便透到了我這隔間中,而那間考棚中考生倒在血泊中的凄慘模樣也映入我眼簾之中。
還來不及想什麽,身體就先于意識動作了起來。我穿過隔板,跪倒在那考生身旁沒沾到血跡的地方,按了頸脈,扒開眼皮,幾秒之內就确認了他的死亡。
而在這一瞬間,我竟沒覺着恐怖,更沒覺着憐憫,血管中反倒湧動着難言的興奮。這人是誰殺的,為何會被殺?
我留心觀察周圍,竟在屍身旁找到了一個淺淺的腳印。因為考場是臨時搭的,地面只是撒了細土,鞋底的形狀留得很清晰。是一只普通的布鞋,右腳,大約44碼,外側磨損得比較歷害,主人應當是外八字,有些O型腿,很可能第五節腰椎有變形突出的問題……
眼前有一個剛剛死去的年輕人,而我竟只想着留下腳印的人是X型腿O型腿,年紀大約在二十到四十歲,身高可能在180以上,慣用右手……我的心怎麽會這麽冷硬,對死亡如此無動于衷?
難道我是被這個邪教洗腦了,還是我在加入沖淵教之前,本來也就是這麽個視人命如無物,絲毫沒有同情心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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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迫自己從鞋印上移開目光,轉頭看向這位考生的答卷,打算先記下他的名字。這一擡頭,卻看到一個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身高180以上,呼吸細密綿長,雙腳不丁不八地站在我面前的人。
他手中長劍上還在滴着血。
見我看他,那人還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閃着白光的牙齒:“沒想到驚擾了你。你是頭一回見血吧,不怕麽?頭一回見着死人便敢探脈息撩眼皮,連手都不抖,不愧是教主看上的人,天生就是殺人的種子。”
他……他是沖淵教的人?還認得我?那嫌犯吹了吹劍尖上的血滴,這一動作竟讓我覺着難以言喻的熟悉,只顧呆呆地盯着他的動作,一時說不出話來。那個嫌犯将劍插回了鞘中,邪邪一笑:“破壞考場、中途棄考,幹擾監考工作。看在你是教主的人的份上,我這回就不記過了。這場考試零分,回你的考棚準備明天的論文吧。”
他是監考老師……難道這人是作弊被抓了現行,然後沖淵教的規矩就是作弊者死?
那個考官似乎看出我的疑問,冷笑一聲:“延平分壇的人眼都瞎了,讓個影衛混到了壇主且理的地位,昨晚才查出他的身份來。你不懂江湖上的事,影衛可是江湖上最可恨的一群人,他們到處刺探機密,咱們教中可容不下這種東西。”
我是不知道影衛是什麽,跟沖淵教有什麽仇,但我對自己的人生卻是産生了深深的懷疑。像我這樣的未成年人,看到屍體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不是同情,而是确認他是否死透了,尋找兇手留下的線索……難道我失憶之前其實本就是殺手或是黑道份子?我那莫名其妙就有了的武功,我對沖淵教教義超人的理解和記憶能力……
最後一場考試,我完全是在恍惚的狀态中度過的,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蕩着那個監考老師的話:“你天生就是殺人的種子”。
大考結束,回到教主屋裏時,我不可自抑地跟他說了這件事。
他耐心聽我說了整件事,招手叫我坐在他身邊,伸手按住我後腦下方,直視着我的雙眼說道:“不用怕,左使也和我說了此事。你這樣甚好,這才是我聖教中人該有的風範。以後你便随我習武,待有所成,便為本座斬殺敵人,做我沖淵教棟梁之材。”
只這麽短短幾句話,我心中的擔憂不安之感就被沖散了許多,似乎全部心神都被吸入他那雙淵深不見底的黑眸中。他身上仿佛彌散着一股血腥殺氣,刺激着我全身血脈,就如那天見着了影衛屍體時一樣奔流悸動。
我想把他……我想把他……我想抓住他,對,緊緊抓住他,捆住他,把他關進……關進……
教主忽然哼了一聲,把我從那種紛亂的思緒中猝然驚醒。我這才發現手指已深深陷入他胳膊中,虧得指甲修得短,只留下了幾道淺淺白印,并未見血。
我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敢擡頭看教主,只死死盯着自己的指甲,冷汗暗暗落下。我怎麽能生出那種欺心背教,想把教主綁住關起來,永遠不讓他出門的想法?
原來我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是個好人。
教主卻只将袖子撸下,毫不提防地拍着我的肩頭勸道:“你年紀還輕,一時吓到也不算什麽。以後殺的人多了,自然就不怕了,莫說咱們教中,江湖中哪個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那天晚上我沒睡着覺,整宿瞪着眼,盯着教主那張床的方向,心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敢想。我是真怕想得多了,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麽來。
考試結束之後,教主便停了我早晚功課,叫我随着他練武,而白日之間則依舊在馬哲堂研讀經典,做些編撰工作。
和教主相處時間越長,我的精神狀況就越不對頭,那種無可控制的想法已暗暗在我心底紮根發芽。每見他一回我就會悄然想象自己将如何下了他的劍,将他雙手擰到背後扣在連在一起的銀制雙環中,再鎖進空無一人的雪白小隔間,隔間上還要有細細的欄杆,能從外頭一眼看見他在裏頭做什麽……
我盡力控制着自己的妄想,但還控制不住時時随着他轉動的目光。只要是和教主在一起,我的眼睛總是落在他的腕間背後,即便強制自己看向他方,偶爾精神放松下來,回過神時總會發現我雙眼焦點所落之處,仍是在教主身上。
這種狀态肯定有問題,可我卻不知如何把自己從這種妄想當中解脫出來。随着我的武功越高,我腦中如何打敗教主,再點了他的穴道,反剪雙手将他铐起來的想象也就越真實細致……
直到又一回大考之後,教主親自指點衆人練功,并叫我與他遞招做了示範。那一場比試之後,魯堂主将我叫到他書房中,猝然發難道:“你和教主可是有不諧之處?”
我心中一空,竟有種終于被人發現了的解脫感,卻還梗着脖子死不肯認:“我對主人崇敬有加,只知服從于他,又怎麽會和主人發生什麽不快?”
魯堂主拈着長須嘆道:“你那雙招子幾乎長到教主身上了,只要不是瞎子,誰人看不出來?可是教主近日不肯碰你了?要說你如今年紀漸長,身子自不如少年嬌嫩,也難怪教主這般……唉,房中之事雖然旁人一般不好插手,但你是我自小帶出來的,又深得教祖精義,我怎麽也得幫你一把。”
嗯?魯堂主這是嘛意思?他不是看出我有犯上作亂之心了?我連忙搖手道:“魯堂主,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對主人只有單純的……”
他将手一擺,呵呵笑了起來:“你和老夫弄這些虛的做什麽?你以前不就是……你這麽不明不白的入教,教中有誰猜不到你身份。我也是為了你好,來,今日我便作主,将教祖當年親撰之絕秘要術傳與你。”
我隐隐覺着,魯堂主對我的心理問題判斷應當不怎麽準确。但我寧願讓他誤會下去,也不願讓他知道我真心所想。于是我伸手接過了那本一直深藏在他懷中,包着皮面,邊緣已有些磨損,厚有三寸許的64開小冊子。
上頭印着明晃晃的兩個燙金大字:“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