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個肖竹
轉天肖竹早早地就起了床,等人沒影子了,我才頂着兩個黑眼圈起來洗漱。這一晚上叫他壓得連氣都喘不勻了,也沒怎麽睡着——這人真黑啊,我不就是沒注意占了他的地方嘛,他也不能拿我就當床睡吧?
起床後我就在房裏吃了點東西,然後就覺着精力重新旺盛起來,想出門溜達溜達。我這麽個青春活潑的年輕人不能一天到晚關院子裏耗着,總得出門放放風,可找不着帶路的……大不了不往遠處走,記着點院名,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呗。
我在客院門口認真看了看牌子,叫聽松院,比我家那鹡鸰院、鸺鹠院什麽的一溜鳥名可有意境多了。院裏那五株老松也是枝幹嶙峋、虬勁古怪、陰風慘慘、鬼氣森森,讓人不禁想起《世說新語》上一句妙詩:“張屋下陳屍,袁山間出殡。”
看風水就是個出命案的地方,只要肖竹不攔着我,這回無論是情殺還是仇殺還是變态殺人事件,我一定都能解開,讓“真相只有一個”的名言重現世間!
最後看了一眼聽松院的招牌,我就順着院牆開始遛彎。山莊中小橋流水,回廊屈曲,雖然在漢中,建築風格倒像是蘇州園林那樣精致曲折,外加占地大了數倍。順着牆不知怎麽就走進了一道回廓之後,我遺憾地發現,好像是不知道剛才是從哪轉過來的了。再往回走卻怎麽也找不到那趟回廊,身陷在怪石花叢之間,忽然聽到了水聲——
對,剛才我就路過了一片小溪,順着水聲應該能找着回去的路!側耳細聽了一陣,我終于确定了溪流的真正位置,從一道游廊裏橫穿過去,繞過一片假山,便看到……其實是隐隐約約先聽到有一絲稍高了些的呻吟聲,然後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兒看時,就看見了一角豔粉色肚兜搭在菊花枝頭。
以我名偵探的眼力和推理能力保證,我是撞見了XX現場。
一般情況下,我應當立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扭頭離開現場。可是回頭能回到什麽地方我已經不知道了,只有那道水聲傳來處才是我回客院的唯一線索。
……只盼着他們早點完事,別發現我吧!
我果斷地蹲了下去,借着周圍花草掩飾身形,慢慢移動到一片假山中,盡力不發出聲音打擾那兩人。不過我看他們倆也快完事了,聲音一聲比一聲大,還夾雜着“那老頭兒能讓你這麽爽嗎?”“他怎麽比得上你”之類特殊的調情用語……真特殊,特殊到最後他們竟開始讨論起了怎麽除掉那老頭兒和他那三個兒子。
哪怕不是我這樣的名偵探,聽到這麽有針對性的對話也能推導出,他們要殺害的,就是毓賢山莊的主人楚莊主,和他兒子……我昨天好像還聽他大兒子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來着……管他的,用楚一、楚二和楚三來代稱更容易記。
可惜他們說得并不多,只是約略提了要趁着楚一的婚禮除去這一家子,至于犯罪手法倒沒說太具體。這樣沒憑沒據的我也抓不了他們,就是抓了,到時候人家抵死不認,說不定還要反咬我一口,說我誣陷他們。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那個女人一定是楚莊主的妻妾之一,而那個男人必然不是楚莊主。
呵呵,我精研宅鬥法門十三年,也看過多少樁姐姐們和嫡母庶母的案例,對付這種人還有個更好的法子——在宅鬥中最容易把人打成炮灰的就是私通罪,若我現下就捉了他們兩人的奸往楚莊主面前一送,他們的犯罪計劃就不得不中止了!
雖然不能再喊出“兇手就是你”有些遺憾,可是為了楚家衆人的性命,我寧可犧牲自己的榮譽!
我以比方才還輕緩的動作站起身來,運起輕功,踏着花叢飛掠而過,直撲方才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然而等我到了那裏,卻只見一具赤裸的女屍橫在花叢當中,臉上還帶着幾分死不瞑目的驚恐痛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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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呢?剛才還在和這女人白日宣淫,讨論如何殺害楚家衆人的那名男子到哪去了?我低下頭細看屍體,發現這女子是被人扭斷頸骨導致死亡的,兇手動作非常利落,被害人甚至沒能發出聲音,也沒掙紮。看來那男的武功不低,還是通知楚莊主他家出了命案,順便把這兩人的計劃告訴他,叫他做好準備吧。
我放下那個女人,用石子在地上畫了标記,向水流響動處飛奔而去。那處竟不是我以為的小溪,而是一片水池,池上建了回廊水亭,遠遠便看見一個男子在廊邊掬水。
看身材挺像肖竹,不過衣服不是他前兩天穿的那身。可能他早晨起來換衣服了?雖然我沒見他換的什麽,可也聽見他開櫃門了,也沒準就是換了?我隔着一段回廊看了半天,還是沒認出他是不是肖竹來。
那人似乎洗夠了手,直起身來,目光卻還落在水上,嘴唇不見動,卻已發出聲來:“你在看什麽?”
……他不是肖竹吧?我看了他這麽半天都沒反應,應該不是。要是肖竹的話,就是我不認得他,他也得認得我。我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的目光,一時尴尬,連忙答道:“對不起,你長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他頓時盯住我,站起身來向走廊這邊走來,到得我面前不遠處停下步子,緩緩說道:“你還記得我?好眼力,我的确是你認得的人……”
果然肖竹也知道我有臉盲症了麽?難怪他這些日子都兩三天才換一套衣服,晚上還非和我擠一個房間,原來是為了讓我能記住他。我也沒辜負他的期待,這不就認得他了麽?
能認人了,我也很激動,不過除了認得他以外,還有更值得激動的事。我踏上一步,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湊到他面前低聲說道:“來得好!肖竹,快帶我去見楚莊主,前頭出人命了!”
他落向我肩上的手驟然停在了半空,抽出被我拉住的那條袖子問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我怎麽覺着他身上帶着殺氣呢?難道是因為我學了他的武功,默認就是他徒弟,不能再直接叫他名字了?這點小事也不值得生氣啊。還是他身上的殺意是針對我說的案件的?
沒錯,他和楚莊主關系那麽好,肯定是聽說好友家出事,身上才會迸出殺氣的。我伸手向來處一指,拉着他衣服下擺往外就拖:“肖大哥、肖前輩、肖師父,你先跟我去案發現場,我聽到兩個人說要殺楚莊主,然後那男的殺了那女的,現在屍體還在那兒藏着呢。你去看一趟,然後叫毓賢山莊的人一起來查案!”
我走了兩步,身後之人卻巋然不動,力道再大些,便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只得停下手看他出了什麽問題。他一個勁兒低頭看着被我撕壞的那片衣擺,動也不動,看得我讪讪不已,悄悄縮了手說道:“等破了這個案子,我再賠你一件,我出門時帶錢了……這些日子總是花你的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要不等我大哥回來,我們兄弟好好請你一頓?”
他搖了搖頭,神色木然,向前擡了擡下巴:“帶路吧,你說出了人命,是怎麽回事?講細一點。”
我運起輕功,邊走邊說我是怎樣在假山後聽到那對男女說話,去找人時又怎樣只見着了一具女屍。因為從命案現場出來一路上我都做了标記,找回去時并沒費多少力氣,到得現場時那具女屍還未被人發現,靜靜地躺在假山後花叢之中。
我掏出手絹包住手,把女屍的臉從地上擡了起來,問肖竹:“你認得她嗎?”
他雙眼眯起,身上仿佛散出了王八之氣,壓得我身上汗毛倒豎,冷冽地問道:“你怎會覺得我認識這等不貞婦人?”
我絕沒有懷疑他人品的意思,他不是跟楚莊主熟嗎?這女人應該是楚莊主的妻妾,我當然得問他一聲不認得了。不過這人平常就不支持我申張正義,今兒能跟我過來驗屍而不是強迫我不許管他們家閑事已是難得了,還是說兩句好的哄哄他吧。
這麽大人了,倒要我一個中二少年來哄。我心底暗暗撇嘴,臉上卻帶了幾分笑意:“我還能不相信你的人品嗎?我就想問問,你認不認得出她是楚莊主的哪個妻妾。不認得也沒事,楚莊主肯定認得。我在這兒保護現場,你帶楚家的人過來認屍吧。”
他環臂站在屍體旁一動不動,我又勸了他一句,他居然說:“此等不貞婦人合該就死,只是這屍身不雅之極。若叫楚江湧和旁人來,豈非是要楚家在人前丢盡面目?”說着袖子一翻,一道光芒便從袖中飛出,直紮進屍體腹部。他再一翻袖,那道光芒便從傷口飛出沒入土中,他自己倒踏近一步,半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粉便要倒向傷口。
憑我看電視多年的經驗,這肯定是化屍粉!
在屍體上制造傷口也就算了,化去屍體就太犯規了。我是知道他不願意讓我調查殺人案,可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麽絕,直接毀屍滅跡啊!
我怒喝一聲:“肖竹!”伸手便去奪他手中的瓶子,他冷哼一聲,将瓶子交到左手,右手與我拆起招來。就在拆招之間,他身子竟一動未動,左手徐徐伸到屍體上方傾下藥粉。我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腳把那女屍踢了出去,藥粉飄落至地面,沾上衣服上那種液體便也化成毒藥,将衣裳草地全都融成焦土。
我心中又驚又怒,目光看向女屍與地面相接處,連聲問道:“肖竹,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說不定從屍體上可以找出線索……”雖然驗不了DNA,但也沒準還能想別的法子啊。
一句話不曾說完,一聲肉掌交錯的聲音便響在我身前不遠處,蕭竹右手和滿面急怒之色的一個年輕男子正正對上,兩人似乎都身子一震,退開了兩步。
那人莫非就是方才那兇手,發現我偷聽到他的秘密,于是回來滅口了?我勉強将目光從焦土上移開,擡頭望向那年輕人,卻見他雙唇微啓,向着我這方問道:“聞人湛,你在這裏做什麽?這男人是誰,那具女屍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