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食惹的禍

第39章 墨園依舊

“青黛姑姑呢？”漪華走在與墨園的路上，向身後的蘇葉問道。自從十三年前青黛姑姑莫名其妙失蹤，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情，卻一直沒有青黛的消息。

魔界有很多新的面孔，他們見了漪華紛紛跪下行禮，本來漪華認識的就不多，這十幾年過去了，出現新面孔也是正常。漪華曾經也是個受不得別人行禮的人，如今要統治魔界，她便要習慣受這樣的禮。

“屬下已經派人去請了。”蘇葉剛說完，海棠樹後便出現了一人，她穿着深綠色衣服，步履比身後的侍女還要快。

“公主！”她凄聲喊道。

“青黛姑姑！”漪華忙跑上前迎接，青黛拉着她的手，只是淚眼濛濛地望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久別重逢的孩子。

青黛蒼老了很多，魔界中人長壽，她的蒼老不在表象，而在精神。漪華望着她，更想起因為自己故去的母親，悲從中來，兩人少不得一陣涕淚漣漣。

漪華擡首輕輕拭去淚水，控制着顫抖的聲音，說：“我生怕青黛姑姑也遭了地錦的毒手。”

蘇葉在一旁解釋道：“地錦的确想鏟除在下和青黛女官，飲歌太子……想必是對公主心有愧疚，給地錦下了命令留着屬下和青黛女官的命。”

“呸！老奴可不承他的情！九重天都是沒心肝的玩意兒！”青黛唾道，“死有何懼，老奴只不過想留下這身子再見公主一面罷了。”

漪華聽着這話有些勘破生死的悲涼，忙道：“我從前與母親相處時日無多，青黛姑姑與母親相伴多年，姑姑若有時間，多與我說說母親的事情。”

“好，好！娘娘泉下有知，看到公主今日回來，知道公主有此番心意，也能含笑九泉了！”青黛懇切地拍拍漪華的手，說罷又要留下眼淚。

漪華道：“曾經伺候我的那些現在侍女怎麽樣了？”

“公主到墨園一看便知。”蘇葉一手背在身後，一伸胳膊做了個“請”的姿勢。

漪華眼神一瞟，心裏已做好了準備，想來墨園定不複往日美好了。墨園是母親為她親手建成，若是被地錦破壞了，實在是可惜。

聽着蘇葉氣息不穩，定是剛才與藤蔓一鬥大傷元氣，漪華笑道：“蘇先生方才那一架打得漂亮，只是……為了打得漂亮，多耗費了些法力。”

這是杜仲教的招式的特點，花裏胡哨，為了打得好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多浪費一些修為。

“公主見笑了。”蘇葉赧顏一笑。

“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來還有好多事要麻煩蘇先生呢！”說罷與青黛一起往拈花小築走去。

遠遠地便聽見裏面傳來唾罵聲，是青檸的聲音：“賤蹄子，你一定想不到今天吧，你的地錦少爺已經被公主下大獄了，你怎麽不去他陪着同生共死啊！”

緊接着是藍莓的聲音，“公主回來了，你還不快快跑到公主說說你這些見不到人的罪行，向公主磕頭求饒！”

“我不用去找公主，公主自然會過來的，用不着你們在這裏瞎操心。”這是綠柚的聲音，聲音不高，語氣冷淡。

“呸！娘娘去了沒多久，你就當了地錦的第七房小妾，你有何面目去見公主！”青檸罵道。

綠柚不與她們争辯，黃梨看着綠柚可憐，便為她說道：“若非綠柚求情，地錦怎麽會放過你們？”

出乎漪華的意料，墨園的一草一木分毫未動，完完全全地保持了當年的樣貌。經過拈花小築時，拈花小築已被封鎖，那些吵鬧聲卻是從竹影軒傳出來的。

繞過櫻花林，穿過回廊，竹子青青、鳳尾森森處，是竹影軒。此處安靜，侍女們吵得厲害，所以漪華大老遠便聽到了這些聲音。與青黛使了個眼神後，漪華推門而入。

竹影軒頓時鴉雀無聲，安靜了一瞬後，侍女們激動地圍過來，或跪倒在地，沒上沒下的青檸撲過來幾乎要抱住漪華地雙腿，激動道：“公主，您終于回來了！”

綠柚起身，越過幾位侍女，在離漪華更近的地方雙手扣地，行了個大禮，聲音恭敬：“奴婢綠柚恭迎公主歸來！”

“七夫人此時怎又自稱奴婢了。”藍莓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綠柚這麽多年來一直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而地錦最喜她高冷的模樣，所以對她愈加寵愛。此時，見到公主平安歸來，心頭一熱，多年的委屈再也無需隐藏，眼淚噴薄而出。

“綠柚，快快起來。”漪華彎腰雙手扶起她來，用袖子替她一點點擦拭掉眼角的淚水，柔聲道：“你舍棄一己之身，保住了她們，保住了我的墨園，你……你受苦了！”

“公主，你……你都知道……”綠柚抽泣道。

漪華溫柔一笑，對着青檸她們，叱責道：“也就你們看不出來，綠柚若是貪圖榮華、忘恩負義之輩，你們在背後對她苛責謾罵，她豈能容你們至今。”

青黛早就有所懷疑，只是綠柚我行我素，什麽都不解釋，任由別人誤解，安然地享受當七夫人的日子。時間一長，別人也真把綠柚當成趨炎附勢之輩了。

青檸、藍莓、黃梨幾個面面相觑，仔細想想，當年一腔熱血地認為綠柚當了地錦的七夫人就是對公主的背叛，但若無綠柚，她們幾個也無法安然至今。

綠柚嫣然一笑，一滴熱淚從臉頰滾到了頸部。這些年的委屈在此刻釋懷，這些年的痛苦終究是值得！

剛過來的路上，青黛便将綠柚的事情給漪華講過了。

話說地錦掌控魔界以後，本想終于能得嘗所願大幹一番事業，但處處事不如人意。于魔界，衆人表面上雖然不敢明說，但大多知道地錦出賣魔界一事，對他或明裏相抗，或陽奉陰違。于天界，他每月需按時參加九重□□會，朝會上衆仙家對他冷眼以待，他只能緊緊依附飲歌太子。後來又有人傳出，地錦對漪華公主用刑時，救走漪華公主的乃是天尊，雖不知是否可信，但天尊的名號往那裏一擺，衆人對地錦的不服又了幾分。

這個魔界少主越當越窩囊，竟不如當魔界的少爺時風光。沒多久，他便渾渾噩噩，不願搭理魔界事務，任由那幾位脾氣大的城主各自決策。見玥娘娘給漪華分的侍女皆是年輕嬌美、蕙質蘭心，不甘道：“嬸母，你分給漪華的奴婢都比給侄兒的強啊！”

那幾位侍女裏長大最符合地錦眼光的當屬碧橙。碧橙心頭早就有了一位永遠得不到的白月光，且性子剛烈，寧死不從，當着地錦的面摔破茶碗，劃破了自己的手腕，香消玉殒。

碧橙之死讓地錦很是悲憤，并非為碧橙難過，而是一個小丫鬟寧死也不願屈服堂堂魔界之主，實在是傷了他的尊嚴。

第二個寧死不屈的是紫榄，她遭受了一番酷刑，最終被地錦的屬下活活打死。

地錦不信這個邪，第三個被他盯上的綠柚。令衆人沒想到的是，綠柚好好地從地錦屋裏出來了。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她被封為七夫人，賜居墨園，從此恩寵不衰，受到寵愛萬千，也被謾罵萬千。

漪華對綠柚道：“你可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

“奴婢已是不潔之身，有何資格留在公主身邊？”

“胡說八道！”漪華連忙打斷她。

“我魔雲宮的都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明珠即使蒙了塵依然是珍珠，以後誰敢說你一句不是，本公主就讓她永遠得閉嘴。”漪華說完後便讓其他人出去，青黛也出了門外，只留下綠柚自己。

漪華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環視四周，竹影軒的擺設簡單質樸，與當年京墨住的時候一模一樣，連桌椅的位置都沒有挪動過。

綠柚在一旁站着，看着公主的眼神，如今的她眼神敏銳，仿佛要洞穿她的心事。

綠柚道：“公主，綠柚所為是為公主保全墨園，也保全其它姐妹，但也是為了保全自身性命。”

“愛惜性命本就沒錯，本公主依然要賞你，你想要什麽？”她對綠柚開門見山。

綠柚是個內斂的人，但此次機會在前，她也不想假意推脫了，便道：“奴婢在此處住了多年，住習慣了，奴婢鬥膽，請公主賜竹影軒。”

竹影軒，是京墨住過的地方。當年京墨來此，憑一己之容将墨園上下的侍女們迷得鬼迷心竅、魂不守舍。

綠柚認為公主一定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只見漪華目光盈盈，徐徐道來：“綠柚，想來你性格內斂沉靜，所以喜歡住靜谧的竹影軒。但我覺得，人的內心應該明媚些，綠名苑比這裏大很多，院子寬敞，陽光景致甚佳，離我的年華小住不遠，你定會喜歡。”

“公主，我……綠名苑雖好，但奴婢并不想要。”綠柚一口拒絕，跪下認罪。她自小身為侍女，何處都能落腳休憩，并不在乎住處大些還是更大些。她惦記的是住過竹影軒的人，即便此生沒有機會，能住在他住過的地方，留下一絲絲念想也好。

“除了拈花小築和竹影軒，墨園裏的住處任你挑選。”漪華斷然道。身外之物都可以賞你，但京墨住過的地方絕對不行。

綠柚有些哀怨地望着她，似乎在想：我為公主付出這麽多，所求不多，只想求一座竹影軒而已。她不死心，道：“拈花小築公主住過的地方，所以奴婢命人将它封鎖，只等公主歸來。”

“你的心意我都看見了，本公主感激不盡。”漪華讓她起身，言辭懇切，道：“可你知道京墨是何人嗎？”

“是公主的教書先生，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當年多虧她從刑臺上将公主救走……”

“一般人能輕易将我救走嗎？”漪華再次提點道。

“難道……難道他……”綠柚不可置信地說，“外有傳聞，将公主救走的人是天尊，就是傳說中連天帝都敬畏的天神。但奴婢一直是不信的，因當時聽聞公主受刑，奴婢趕去求公主求情時，正好遇見京墨公子将公主帶走。”

“天尊，名喚‘京墨’。”漪華告訴綠柚，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綠柚提到京墨的名字時，眼睛裏總是含有光彩。知道真相後，她眼裏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他怎麽會是天尊呢，墨公子明明那樣年輕，那樣英俊潇灑。

知他是此生可望不可即的人，若是一般人，她尚且能妄想一番，尚且能存着一份念想留待自己用餘生慢慢品味。可那人竟然是天尊，她連單相思的勇氣都沒有。

漪華看穿了她的心思，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心思。他那樣光風霁月的人，對他有一丁點愛慕之情，仿佛都是對他的不敬和亵渎。

綠柚緩緩擡起頭來，嫣然一笑，道：“謝公主賞賜，奴婢今日便搬往綠名苑。”

“魔雲宮日常諸事有青黛姑姑打理，以後你便做我身邊的女官，替我打理墨園上下事務，如有不懂可請教青黛姑姑。”

綠柚由主變仆，漪華給了她侍女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雖不似從前養尊處優，但堂堂正正，更無人能再說她閑話。

“謝公主大恩。”綠柚開心道。她終于能甩掉“七夫人”的身份，以後堂堂真正做人。

漪華輕聲一嘆，面露哀傷，道：“碧橙和紫榄……雖已時隔多年，但魔界不能忘了她們，我更會一直記得她們。還有母親身邊的金芒，她在那場大戰中不幸殒身……好好照顧她們的家人，她們生前有什麽願望盡力幫她們達成，不必吝啬。這事你去辦最為合适。”

“是，公主。”

漪華匆匆處理完這些小事，便重新打開了拈花小築。裏面的一些寶貝在九重天進攻時被搶劫了不少，但基本保持了原貌。總覺得有個重要的事情壓在心底，但一時腦中千頭萬緒想不起來。

“公主，是否要搬往魔雲宮？”藍莓問道。

“不必，住拈花小築。”漪華簡單地回答。

“公主，您真要要讓綠柚當我們的頭兒？這些年地錦娶了多少女人，只有她盛寵不衰，您就不覺得……”青檸嚷道。

當年漪華與這幾位侍女沒上沒下，所有她們便對她無所畏懼。藍莓敦厚文靜，做事小心，但過于刻板；青檸思維敏捷，直爽好動，有什麽說什麽。漪華想了想，直言道：“昔日你們兩人伺候我最多，我沒有讓你二人之一做女官，你們是否心裏有意見？”

“奴婢不敢。”藍莓回答地誠懇，青檸回答地無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讓她做女官，你們便要聽從她的指揮，否則，便是你們質疑我這個公主。魔界上下再無七夫人，誰若敢重提舊事，我定嚴懲不貸。”

“謹遵公主吩咐。”倆人敬畏地答道。

漪華怕剛才語氣過重，把她倆拉了起來，語氣溫和：“你們昔日一直近身伺候我，自後也要留在我身邊。從前有母親掌管魔界，我只管養尊處優就好。現在這裏的千頭萬緒皆要由我扛着，我們要一致對外，不可自己人互相猜忌、自亂陣腳。”

青檸和藍莓點頭稱“是”。

沐浴一番，青黛正好前來，要親手為漪華梳妝打扮一番，漪華應了。她略顯滄桑的手拿着檀木梳子梳着漪華的長發，眼眸中似有無限懷思。

“奴婢記得公主剛來拈花小築的時候，不習慣頭上戴着重重的金簪玉釵，喜歡在頭上簪幾朵小花、戴兩只小蝴蝶，或者自己采了花花草草做成花環，那天真爛漫的樣子真是讓人又疼又愛……”

漪華淺笑，垂眸不語。

“只是，現在公主要做魔雲宮的主子，便不能嫌棄金釵玉環的貴重了。”青黛勸慰着，說話間，已經為她盤了一個飛仙流雲髻，淡掃蛾眉，輕點朱唇，如輕雲閉月，似流光回雪。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何況區區釵環。”漪華淡聲回道。

“公主長大了。”青黛心中安慰，眉間卻難掩倦色。自從玥娘娘離去，她日漸消沉，對瑣事不及從前上心了。

漪華見她年長，不願她多加操勞，道：“我把日常管事之權分了一半給綠柚，姑姑可會怪我？”

“奴婢豈敢。”

漪華站起來，拉着她的手，說：“姑姑不必自稱為‘奴婢’，您與母親親厚，便是我的長輩，漪華會替母親好好照顧您。只是，不忍心姑姑操勞太多，我已下令将魔雲宮後面的彩筏殿給您住，魔雲宮上下奉您為姑姑，以後我若是有何做的不妥，還望姑姑提點才是。”

“公主，這……奴婢豈能受的……”青黛感動不已。

漪華一笑，“姑姑自然受得，以後萬萬不可自稱奴婢了。”

青黛知道，她不過是承了玥娘娘的恩德罷了。公主把她對娘娘未盡的孝道，報答在她的身上，這于她也是一種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