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朋友再會】
一天一夜從滄州邊境又回到瀾州,她在去劍都之前又路過旬陽城邊的三潭小鎮,便決定還是去一趟無極山莊看一看。
段千秋上到廟頂就照陸九歌交代過的,将暗號告訴給了廟裏的老住持,老住持便帶她來到了後山山頂一間面朝崖壁的小木屋裏。她聽九歌說過,這三潭廟的老住持已逾百歲是機關大師的好朋友,大師在世的時候也常常上到後山小院來同這老住持下棋。
此刻清晨山霧漸散,冬日裏溫暖的陽光撒在映月山草木叢生的山崖邊,也緩緩照亮了這間古老孤寂卻依舊整齊幹淨的木屋。桌子上的茶具光潔無塵,天冷了,床上也換了厚的被褥,看來這老人家還是經常會到這個地方來的。
段千秋環顧一圈後便把目光落定在了窗戶邊的一桌棋盤上。陳舊的木質棋盤已随年月露出斑駁的傷痕,可留在上面的棋子卻依舊是光亮如新。這一盤棋局還未走完,白子雖勢如破竹步步緊逼,可黑子以退為進卻也防守得滴水不漏,最後兩子僵持不下便留下了現在的困局。
她轉向身後老住持問:“住持您還留着大師曾經下的棋局?”
老住持白眉一展,便望着她笑了。
“故人常駐我心,又何須用這小小棋局困住。這是很多年前的一位年輕人留下的。”
“年輕人?”段千秋不禁覺得奇怪。在這樣一座寺廟後院又靠近山崖邊的一間老木屋,裏面還住過什麽年輕人麽——
她忍不住又環顧了一圈。
聽得這老住持一邊點燃了炊煙一邊靜靜向她道來:
“很多年前,我曾受大師之托收留過一位神秘的年輕人。也是冬天吧,一個夜裏,風很大很冷,那個年輕人來到這裏的時候簡直慘不忍睹,一身的傷口,連上面的血都已經被風幹。他倒在我面前,渾身冰冷,那時我差點就以為他死了。我想這個年輕人的仇家一定不少啊,受大師所托我救下了他,後來這個年輕人便在我這間小屋子裏養傷。他很少說話看得出不喜人靠近,我也只有偶爾會過來和他下下棋順便來看看他的傷。日子一天天過去,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可最後一次來看他的時候,他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過了七天我如期再來,他卻已經走了。那個年輕人不辭而別,一來一回也就只留下了那一夜我們未解的棋局——”
段千秋安靜聽着從未打斷,待這老住持說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
“住持可否還記得當時那個年輕人的佩劍?”
老住持捋了捋白須思索一會兒,才喟然道:“那是把大氣凜凜的長劍,殺氣很重,流了太多人的血啊——”
聽到這裏,段千秋心中一動不禁目露複雜之色,又追問道:
“老住持可還記得什麽?那個人是為什麽要來又是為什麽要走的?大師他老人家沒有留下什麽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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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住持安靜聽着,人卻已經緩緩走到屋外。他望向崖外一片落在冬日暖陽照耀下的靜谧山水,淡淡一笑道:“過客匆匆,又豈是你我能夠留住的。”
段千秋搖了搖頭,有些不明白,只覺得這個老人家答非所問。明明知道些什麽,卻不肯點破。
“住持,那棋局呢?既然留不住,您為何還留着這個棋局,只肯告訴我棋局由來,卻又不容我多問——”她一邊說一邊輕聲了下去。
老住持的臉上卻露出溫和笑意來,“故事就在這棋局裏,能不能夠參透那還得看你有麽有這個機緣——”
“您這不是唬我嗎?”望着陽光下老住持慈祥而光芒萬丈的臉,段千秋卻是有些哭笑不得。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不該過去的也已經過去了,在的人依然還在,走的人也依然沒有回來。世間過客,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困得是心困不在人——”老住持如此感慨着卻已經不知不覺走遠去了。
“诶住持——”回過神來追了幾步,可見老人身影平靜步履釋然,她也不禁停了下來。
袅袅炊煙已在頭頂緩緩升騰起來,暖洋洋的日光灑在這片山崖上驅趕着冬日的寒意。她雖不明白那老住持的話中之話,可是随着伫立,心緒卻也慢慢平複了下來。
“木屋的事莊主也知道的,無妄師父說的應該就是她。”不知何時身後來了一位白衣執劍的女子,段千秋詫詫地轉過了身,一眼認出來人便也扣劍示意。
“念心姑娘。”
可想到方才念心說的,她又不禁蹙眉道:“念心姑娘剛才是說,九歌她也知道蕭大哥曾經來過這裏?”
念心點了點頭,苦笑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莊主的固執脾氣,她面上雖看不出來,可我知道這些年她還是沒有忘記那個人的。我同無妄師父又何嘗不希望她能看開些,但是你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情我們是無法改變的,到頭來只有靠她自己來解開心結。”
段千秋點點頭,想到她同梁司夜初來無極山莊的時候,九歌對梁司夜的戒備和冷淡,她知道那個時候九歌雖能把墨淵劍交給梁司夜,但是她心裏一定還是無法放下的。
“那最近,她過得怎麽樣?”自己的叔叔成了十八樓通緝的要犯,白陸門的事恐怕也會牽扯到她吧。
“莊主倒是一直過得很平靜,自她留下書信離開山莊兩個多月,回來的時候心情似乎開朗了很多。只是——”念心說着又不禁微露嘆息之意,“白陸門這麽一被查封,她也就把蓁兒接回了無極山莊。蓁兒這可憐的孩子,近來倒是吃了不少苦——”
“蓁兒——”段千秋默念着,眸光不禁微微黯然。她不知道這小丫頭現在還願不願意見她。因為不管陸成斐做了多少的壞事,都始終是蓁兒的親爹,她還那麽小就要承受這樣的打擊,若真的看到蓁兒,她也不忍心提及她的傷心事。
念心看出她的為難便也拍拍段千秋的肩膀,嘆了口氣道:
“走吧,段姑娘,莊主讓我帶你進去。”
*——————————*
去到無極山莊的時候,陸九歌正在木樓下等她。冬日溫煦的日光照耀在她淺白色的絨袍上,她長發披肩眉目如雕,微微笑着,依舊那樣溫婉動人。但是段千秋知道,她心中現在是真的平靜。
“九歌,蓁兒呢?”段千秋緩緩走近去問道。
“她剛吃了藥在屋子裏睡下了。”陸九歌說着便領她上了木樓。段千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進去,便看到小小的陸蓁果然安靜而乖巧地在床上睡着。
望着那張稚嫩而善良的小臉,段千秋心中只覺被巨石壓住一樣難受,她不由輕輕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向陸九歌道:“她的身體狀況怎麽樣,因為白陸門的事情,鈞奕在家也和我鬧了好久說要來看蓁兒,但我不知道是否适合——”
“近來還是不要了。”陸九歌正色着搖了搖頭,也不禁微微嘆息道:
“蓁兒還小,叔叔的事一定在她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近來她雖然只是感染了風寒,但是心病郁積,我怕沒這麽快好。”
“她知道我要來嗎?”段千秋問。
陸九歌笑着搖了搖頭:“我沒告訴她,我想還是讓她安靜在山莊裏待一段時間也避避風頭。”
“這樣也好——”段千秋思慮着點了點頭,“本來爹和老樓主是想讓我把蓁兒接回十八樓,但現在看還是讓她留在這裏吧。”
望着蓁兒安靜而乖巧的睡容,段千秋原本複雜的神色也不禁軟了下來,“等過段時間,我再帶鈞奕回來看她。”
陸九歌點點頭,便示意段千秋跟她走了出去。
不遠處,冬日裏的深山幽林處處彌漫着肅殺而蕭條的寒意,可此刻走在這暖暖的太陽底下卻似乎也沒有那麽冷。暖光滿面,她握劍的手也一直都還溫熱着。
“看你的眼睛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近來還有複發嗎?”陸九歌一邊走一邊道。
段千秋微微笑着搖搖頭,“已經好了,那個月真的謝謝你肯陪着我。”
陸九歌微微一笑,見她心緒平靜,才問:
“那麽這次有他的下落了嗎?”
段千秋怔了怔,才明白九歌說的是誰,只抿唇笑笑,又點頭道:“正要去找他呢,但是路過三潭鎮就想着還是先來無極山莊看看了。”
“那就好。”陸九歌眼中也不禁露出安心之色。
“哦,對了!”段千秋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翻開肩上的包袱便找出一疊黃紙遞給了陸九歌,“這是七年前十八樓裏追查蕭大哥時留下的密錄,本來我想交給梁司夜的,但現在想也許交給你是最好的。”
陸九歌微露詫異,不過也沒有推辭。
段千秋微微一笑,便挽着她手又繼續沿着小溪往前走。安靜地走了一會,她有些按捺不住便小心翼翼打量了陸九歌一眼,輕聲問:“九歌,你都知道蕭大哥還活着了,為什麽不去找他啊?”
陸九歌嘆了口氣而後微微一笑,擡起頭靜靜道:
“也許,我只要知道他還活着就好了——”
看來勸了這麽多,還是要她自己做決定的,除非她自己想通,不然誰也改變不了什麽。段千秋望着陽光下陸九歌平靜如畫的臉龐,不由在心裏暗暗嘆息。
“你呢,還帶着包袱,是很快就要走了嗎?”不知何時陸九歌已接過她手中的包袱,詫異地望着她。
段千秋回過神來趕緊又把包袱背在了肩上。
“是的,我今天不過夜的,很快就走了。”
“去哪找他?這麽急連飯都不吃了?”陸九歌皺皺眉,已經習慣她的風風火火。
“去南都劍淪山,離這兒還有些路呢——”段千秋說到一半想起她的下半句,又不由微微一笑,“不過這飯還是要吃的,不能為了趕路餓壞了肚子。”
其實也是真的餓了,她便所幸留在無極山莊吃了午飯。可一吃飽卻是再也留不住她了,段千秋告別了陸九歌便要出了山莊沿着山道遠去。
走了幾步她回過頭去,見陸九歌和念心還站在樓下目送她,她笑着揚了揚劍示意她們不必送了。正想轉身繼續往前,目光卻不由自主停在了二樓上一個倚在欄杆上的小人影。她認出來那是蓁兒,這丫頭一身鵝黃色的衣服落在陽光下很是耀眼。
雖然有些遠了,她也看不清楚蓁兒的表情,但卻依稀看到蓁兒在樓上向她揮了揮手。
段千秋心中有些感動,便也忍不住伸手向她招了招。
雖然不知道蓁兒以後的路會怎麽走,但是她相信那個堅強而勇敢的孩子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一定會好好地面對。還有弟弟鈞奕,即便現在還受寒毒所迫還是懇求着父親要教他學劍,畢竟他也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佩劍。而他那樣努力着那樣不顧一切,也許就是為了想保護那個小丫頭吧。
不管怎麽樣,都希望那兩個孩子能好好的。
段千秋最後望着那個小黃人影微微一笑,便也背好了包袱轉身遠去。
人生路長,畢竟等她的人還在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把小梁放到最後的(揮手)】